“你去找人调查一下这个女子的身世,我就不信不会有丝毫把柄。”
……
其实再次见到柳昭时,我便开始怀疑其身份,毕竟那份敏锐以及高深的武力,都不是一个寻常人该有的,更何况这段时间用兵房里赵仁又恰好不在,再联想到之前我们二人探讨国事时对方的态度,每逢遇到关于赵仁的话题对方都好似不欲多谈。综上而言,我还是隐隐有了那方面的猜测。
只是直到刚刚才彻底确认,他就是我一直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武军首领赵仁。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下一步该如何做?
直接跟对方摊牌?
要是告诉了对方我就是那个他以前赞赏,现在哀其不争的北贤王爷,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我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那样的话,我同他的关系,很可能马上就要变质了,到时候还谈什么别的?
不过至少现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我原先的计划已经做不得数了。
因为赵仁其人,根据我现在的了解,先前那套名利诱惑估计对方是看不上眼的,他不是过去那帮因受压迫农民起义的首领,亦不是那种为名利才妄图某权篡位之人,此人明显野心不在皇位。
每个人成长起来的环境不一样,因而看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在我看来,皇兄已经很是努力了,只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过去那些年衍生的贪腐势力太过纷杂,而且在江南这一带的部分朝中势力确实在李明晔的帮持下明里暗里夺得了不少实权,还做起了这一片的土皇帝,导致这里的情况无法上达天听,这才引来如此多的不满,且日久生酵。
而皇兄似乎一心只想着将自己过去积累起来的想法付诸实践,也一直未察觉到李明晔的狼子野心。
亦或者……还有别的可能是我漏过了?
不论如何,我最终也是不可能为着那甚至还没有变质的情谊帮着赵仁反而去对付皇兄的。
然而这些最终却只是我的猜想,并无丝毫证据。我若据实对赵仁说,对方信不信暂且不提,他对我的信任自然是要大打折扣的,不妨先暗下将李明晔和其他一帮贪腐之人以权谋私的罪证集齐到手,将之一网打尽最终,届时胜算更大。
想长长久久过得安逸清闲,此刻就不得不多费点心思。
如此看来,还是先瞒着好。
第二天一早我洗漱整理好自身,再去安排给赵仁的房间意欲拜访时,却被告知对方并不在房内。
莫不是待了一晚不道声别便离开了?
转身来到大堂,却听见一边的里房传来些许响动,我一怔,那里是我平日无聊消遣的地方。
走进去,果真看见赵仁手中拿着我前些日子没事做在马车上雕的一只大鹏鸟把玩。
似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对方连忙放下木雕,转身看见是我,顿时笑了起来:“不好意思,路过这里时瞧见这东西掉地上,便忍不住进来看了看。”
“无碍。”见对方不好意思的神情,我笑起来:“在下还以为阿昭不辞而别了呢。”
“怎会?”对方神色讶异,复又笑道:“只是起得早又没事干,这才到处逛逛,不会唐突吧?”
“哪里,我方才见你似乎甚是喜爱这木雕?”
“做工精致,栩栩如生,这鹏鸟倒似真有展翅欲飞之感。乍一看真是名家手笔,”说到这里,对方一怔,似是想到什么:“在下记得你说过喜欢鼓捣些小玩意,这莫非是你的杰作?”
我生平一次有了不好意思的感觉,不自觉摸了摸鼻子,谦虚道:“拙作而已,不成大器。”
这番想起从前不论是父皇还是皇兄见我弄这些东西,从来都是嗤之以鼻,说是玩物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而其余人见之虽是好一番赞叹,却只听得到逢迎之意,并无多少真心。
这些仅供赏玩之物还是第一次为人肯定,我心里倒真有几分高兴。立场敌对便立场敌对,可不影响我同这人私下的交往。
我又想想:“对了,还有一样玩物,是萧某近日里颇为得意的杰作,刚好于昨日修缮完毕,我这就给你瞧瞧。”
说着我带他来到里房更为里面的大圆桌旁边,正打算从架子上取下我那得意之作时,忽然想起什么,手上的动作一顿。
对方注意到我这刹那间的犹豫,问道:“怎么了?”
我继续伸手将那圆盘状的事物取了下来,说道:“我真是昏了头了,竟忘了这东西在此处无法见其功效。”
那是一块罗盘大小的圆柄,其上我为了美观特意嵌了几颗宝石,宝石边上又有数个小洞,其形状若孔雀之尾,圆柄周边又有五六个锯齿,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是个玩具,还以为是作战用的豪华武器呢。至于里面有什么机关那便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此话怎讲?”对方显然被我刚刚那番话勾起了兴趣,追问道。
“这叫水碟,并无什么实际用处,纯粹是供人赏玩。”
对方挑眉:“听这名字,这玩意儿在水中方能见效?”
我点头道:“没错。”
“我记得萧兄此时住的这府中有一观赏的小池啊?”
“有是有,不过太小,到时候怕是要出问题。”
对方讶异半晌,忽又似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刚好今日无事,晚上河边还有花灯节,倒是可以去河边试试,顺道我带你去那儿游玩一番。”
我想起对方确实同我说过,此地每逢初五便会举办一次花灯节,而近日刚好初五,那时城里的百姓都会去凑热闹,场面定然壮观,同这化名柳昭的赵仁去那儿倒也不失为了解彼此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痒,便也同意了。
于是今晚的行程算是定下了。
此时也是闲来无事,我便继续同他讲解一番过去制作的小物件的功能用法,也间或和对方聊聊古经或民俗典著。一时间,我差点把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然抛诸脑后,只当面前此人仅仅是刚结识的一个很合我口味的男人,而非一个神武军首领。
一顿更为拉近关系的谈话下来,我们二人对话早已不如开始那般礼貌拘谨,轻轻松松地各抒见解起来。
聊着聊着却又聊到了昨夜之事。
对方问道:“你昨日深夜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指的自然是回府之后的事。我心下一紧,面上确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何出此言?”
昨日我去柴房动静并不大,而且地点离对方所住的房间不近,但他武功颇为高强,且极其敏锐,如果他刻意仔细去留意,难保不会听到我和那人之间的对话。但是再一想又不可能,若真是那样,我和赵仁就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聊天了。
赵仁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昨日隐隐听到外头有动静,有些担心罢了,但又想可能是你的私事,便没多管。”
“只是府上的小厮犯了点小错,责罚了一番罢了。若是惊扰到柳兄安眠,真是不好意思。”
对方连忙表示没有这回事。
我见其从昨日起便泰然自若的神色,不禁问道:“说到这里,昨日害你之人,阿昭可有头绪?”
对方愣了一愣,神色不变道:“要害我的人,统共就那几个,再一一排除一番,大抵还是有结论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听我问话,沉默片刻,表情突然变的有些奇怪,似是有些纠结。
我也不催其开口,耐心等着对方回答。
“萧明,有件事,我想同你坦白。”对方似乎终于下定决定,神情坚定地看着我说道。
我面色不变,心中却咯噔一跳,隐约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其实我的真名,不叫柳昭。”赵仁说。
见我没什么反应,对方接着道:“前些日子,我们不是还聊到赵仁吗?关于此事,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说到这里,对方犹豫了半晌,才道:“萧明你……是否愿意,加入赵仁的神武军,同他并肩作战?”
我半晌方道:“为何要邀请我加入那神武军?柳……你莫非有那样的权力任由新人进去?”
才认识我几天便敢交心至此,还同我坦言相告。该说其有魄力还是说他没有防人之心?
“是在下对不住,当日情形实在特殊,是以不得不谨慎为妙,便隐瞒了真实姓名,并非我所愿。现在,在下是以赵仁的名义,真心实意的希望萧兄可以加入神武军助在下一臂之力。”对方对我拱手道。
我迎上对方看我的目光,诚恳而希冀。
“你便是赵仁?”
“不错,前几日并非我有心欺瞒,还望你见谅。”对方神色有愧疚,又忐忑。可他又如何知道,我岂是待他一片赤诚?
我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最终道:“在这种关头,柳……赵兄还对我坦言相告,说明赵兄信任萧某,我又怎会怪你?”
对方似是松了口气,面上一喜,刚准备说什么,我便接着道:“只是,加入你的军队一事,恕在下不能答应。”
☆、花前月下
对方对我这个回答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沉默了半晌,才问:“先前同萧兄实在是相谈甚欢,在下很多见解也同萧兄一致,而萧兄显然也是认同此刻南燕大不如前,继续改革的,萧兄难道不想为此出一分力吗?”
“还请原谅萧某胸无大志,只不过萧某实在不知……赵兄这神武军到底是做何用途?改革又是何种改革?”我直直看进对方眼里。
“萧兄以为,我是想做皇帝?”对方顿时明白我刚刚那番言语的意思。
我没说话。
“萧兄误会赵某了,赵某并非贪恋荣华富贵之人,萧兄难道不知?我赵仁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不可,为何非要拘着自己?”赵仁似是以为我将其误认成贪附权势之人,语气变得有些激烈。
我看其隐约有点失望的眼神,心中对于传递情报给皇兄的人又多了丝怀疑,嘴上还是解释道:“萧某不是那个意思,同赵兄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萧某还是清楚赵兄为人的,只是,赵兄若想挽救国难,照你先前的说法,除了逼宫,难不成还有别的路子?”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更何况,赵某即便真的行了不得已之事,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赵仁显然是不把我当外人了,眉一皱便说。
此番是在里房,我也早已屏退左右,倒也不用担心方才那番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只是听对方说出这话,我心下还是免不了一番心惊,只觉得坐在这里的要不是我而是皇兄或者宫里其他人此刻怕是早已勃然大怒,把这人抓到牢里去了,毕竟要不是已经了解此人,怕是会以为此人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其实此时答应,绝对是探入敌方内部的好机会,因为赵仁确实有了符合他此时修造兵器这一行为的念头。如果江南地带一日不受皇兄掌控,这误解便会一日持续下去。
如果我加入神武军,势必得到重用,那么招安之时,指日可待,皇兄交代的任务也可以及早完成。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我平生再怎么没有下限,也不可能做出利用这个全心全意相信我的人为自己谋利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况人家还对我这么好。
招安这种事,也有其他途径的嘛,也不及在这一时。
我起身十分庄重地在赵仁拱手行礼,方后才说:“萧某万分感激赵兄的信任,只是此事,恕萧某还是不能答应,你我皆是为江山社稷,只不过信念不同,如若赵兄平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萧某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这件事非同一般,原谅萧某无法做出有违天道人伦之事。”
对方眉头紧了紧,终是一松,无奈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勉强你的这番决定。只是方才所谈之事,还望萧明你万万勿要告知旁人。”
我自然点头应下。
“只不过,”对方神色突然有些奇怪:“天道便算了,人伦不至于吧?”
我讪讪一笑:“顺口罢了。”
对方刚要说什么,突然被门外小路子的声音打断:“公子,王致王公子方才命他的下属送来据闻是花洲城最好的布匹绸缎,公子是否收下?”
这王致可真是逢马屁就拍的好手,昨儿刚照面,今天便马不停蹄的送东西过来。我心中好笑,刚打算开口,赵仁的神色顿时变的有些奇怪,道:“要什么布匹,还不知是不是假货,萧兄还是退回去的好。”
我莫名奇妙:“你……”
门口小路子还没走,似乎是没听到我吩咐,犹豫不决。
我对门外吩咐道道:“就依柳兄所言吧。”
门外之人这才躬身退走。
“萧兄,这王致八成是不怀好意,萧兄可万万莫要轻易受了此人恩惠,将来保不准出什么岔子。”赵仁眼中担忧,似乎恨不得把王致大卸八块才好。
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多谢阿昭关怀?”
见我复又恢复先前的称呼,知道方才之事大家就全当没发生过了,赵仁也只好遗憾地笑了笑。
同赵仁在府中用过晚膳后,才准备出门。
现如今已近深秋,日头越来越短,这才刚用过晚膳,外面便已红霞漫天,黑夜将临了,花洲城不愧是有江南第一名城的称号,每逢这等民俗节日,其繁荣程度竟不亚于同等环境下的京城。阔道上人来人往,两旁摆满了比平日更多的各种新奇小玩意儿,各式各样的花灯不说,连奇形怪状的面具都有,小贩在道路两旁叫得比白天还起劲儿,想想也是,逢上这样一个节日,其间的商机自然不容错过。
我边同赵仁向河边的方向走,边听他介绍花灯节的一些传统习俗,比如花灯猜谜便是男子委婉向心上人表达倾慕的方式,将猜谜得来的花灯赠予心仪的女子,那女子若愿意,便会收下;至于女子那便更委婉了,若女子在河上游的莲花灯中写下自己心仪的男子的名字,而男子在下游捡到,那可真是成就了一段佳话。
观赏着周遭热闹喧哗的景象,大剌剌说话的百姓,我心中是很久没有过的放松,仿佛那些亲近之人的欺瞒和谋害只是上辈子的事情,现在我只用享受游玩的乐趣即可。
来到河边,不想此地人数之多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愣了愣,心中有些郁闷地想到里头这么多花灯,我还怎么试着用水碟?
赵仁显然看出了我的想法,似乎想到什么,微微一笑:“跟我来,我带你去个人少的地儿。”
我点点头,刚准备跟他走,却突然被阻住了去路。
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奸诈的老头儿,我狐疑地皱了皱眉。
对方却似丝毫没看见我的表情,笑眯眯地将手中长棒上挂的一大串乱七八糟东西凑到我面前摇了摇:“两位公子要不要算一卦啊?老夫收钱很便宜的。”
“老先生对不住,我不信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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