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修深吸了一口气,知道陈冉没事,他刚才一下提起来的心才慢慢放回肚子里:“被撞的人怎么样了?陈冉现在在哪儿?”
孙阳被刚才沈宜修心急如焚的样子吓着了,一向淡定自若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如他沈宜修,是很少会这样的。
“不……现在还不知道,现场挺乱的,被撞的好像是个女人,还带了个小女孩……老大,你别急,我马上就去查。”
“快去!把陈冉在哪里,伤者是什么情况,在哪家医院,是什么背景统统查给我……记得找律师。”沈宜修语速飞快,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雪亮的光。
孙阳一连声嗯嗯嗯好好好,匆忙退了出去。
沈宜修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深邃的眼睛望向栏杆外的缥缈夜色,城市的灯海在灰蒙蒙的空气中幻化出光怪陆离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纷繁的心情。不过是一个还没见过面的美少年,刚才怎么就那么着急了?他有点自嘲地笑笑,手一动碰翻了放在一边的红酒杯,酒杯滚到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初见
陈冉在拘留所坐了一夜,眼睁睁看着天光微白,小黑屋一点点的亮起来。一天之内,他经历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命运像个恶劣的小孩,任性地朝他开着最无情的玩笑。上一秒你还来不及为命运的慷慨欢欣鼓舞,下一秒就被抛下万丈深渊,你以为最惨的不过如此了,结果发现深渊下面还有万千毒蛇吐着信子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陈冉被一种深深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包围,甚至无法正常去思考事情的经过。看不清前路的暗夜,小巷里突然闪出的人影,急刹车声惨叫声,从他眼前飞过的白色人影和黑色高跟鞋,穿红裙的小女孩不知所措的眼神和凄厉的尖叫声……
所有一切像慢镜头一样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回放,他却无法把它们串联起来。恍惚间,陈冉觉得有另外一个自己,小时候的自己,坐在一边冷冷看着他。
小陈冉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大黄蜂的模型,突然嘲讽般地说:“陈冉,你想要这个吗?”他把玩具递过来,还不等陈冉伸手去拿,忽然又把它重重摔在地上:“你凭什么要?你不配的,任何好东西,你都不配……”
陈冉使劲摇头,驱赶走这个无比真实的幻影,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察来带他出去,说有人要见他,他木然跟着走了,甚至没去想谁会来见他。
会见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年轻人长相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镜,另一个微胖穿西装的中年人。陈冉面无表情的看一眼他们两个,完全不认识。
孙阳看着陈冉在警察的示意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眼前的男孩满面憔悴双眼通红,像只垂死却无力挣扎的小白兔一样楚楚可怜。
“我是孙阳,这位是潘律师。”孙阳冷静地看着他,平淡地说。
“我……不认识你们。”陈冉沉默片刻,迷茫地看着孙阳,终于艰难地说道。
“你昨晚撞伤的那位女士,凌晨三点的时候,抢救无效,已经死了。”孙阳看着他的眼睛,沉稳清晰地说。
陈冉猛地睁大眼睛,好像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又颓然闭上眼。会见室里一片静谧,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陈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巨手揪出来,悬在半空,一会儿抛起一会儿扔下,摔得鲜血淋漓。他的胃部突然一阵抽痛,他下意识伸手按住,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来。
孙阳拧眉看着,有点心疼,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陈冉无力地摇摇头,使劲掐着胃部的皮肉,让尖锐的疼痛缓解巨大的压力。
孙阳狠下心,继续道:“受害人带着的小女孩有自闭症,来北京本来是治病的。小女孩的爸爸已经连夜赶来,我们刚刚跟他碰了一面,那男的是个无赖,不管老婆死活也不管女儿的状况,开口就要200万赔偿款。”
“我没钱……”陈冉小声道,通红的眼睛里水光盈盈。
孙阳暗自揪心,面上不动声色:“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老板愿意帮你……”
陈冉抬头打断了他的话,固执地说:“可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孙阳耸耸肩:“不干什么,你只要答应见见我老板,陪他吃顿饭就行。”
陈冉刚要追问,潘律师又插话道:“小弟弟,交通肇事致人死亡是可以刑事立案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你才18岁吧?”潘律师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陈冉:“不过也18了,要负完全刑事责任的,你这么年纪轻轻的,要是判了刑,一辈子可就毁了。”
潘律师观察了一下陈冉的反应,对面的男孩低垂下眉眼,强自镇定着,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他转头看一眼孙阳,孙阳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潘律师继续循循善诱:“但是这个事故责任认定嘛,就……比较微妙,那路口没有摄像头,当时也没有目击证人,你说那小孩是突然窜出来的,她妈妈为了救她扑过来,可谁能证明呢?而你超速那可是事实。但如果积极赔偿,取得被害人家属谅解的话,形势对我们会非常有利,庭外和解不立案都是有很大希望的。”
陈冉听着这些话,脑袋里嗡嗡响,疑惑、恐惧、愧疚……种种情绪翻江倒海,把他的意识搅成一片混沌的暗流。他无从思考,索性一言不发,盯着脚下深灰色的地面。
孙阳看差不多了,加把劲煽风点火:“你不用害怕,我们没有恶意。之前你在酒吧唱歌,我家老板去过几次,挺……”孙阳斟酌了一下用词:“赏识你的。本来也想和你交个朋友,正好你又遇上麻烦,他乐得雪中送炭。”
陈冉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酒吧里客人又多又杂,男的女的有权有势的,跟他三番五次示好的也不是没有,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陈冉犹豫片刻,抬起头,一瞬间眼神澄明清澈,他看着孙阳的眼睛,带着类似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如果是这样,那我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责任,我们素不相识,这么大的情,我不敢领。”他陈冉虽说穷,但原则和尊严还是有的,现在对方明摆着趁人之危,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现在答应了,让他以后怎么还?
孙阳饶是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此刻也差点气得七窍流血而死,心里骂道,这今天是遇上了什么奇葩啊?以为自己是圣母吗?见过不识抬举的,但真没见过不识抬举到如此清奇地步的!
他看着陈冉摇摇晃晃站起身,看意思这就要甩脸子走人,心想着自己一夜没睡就这么回去不知道要被沈宜修骂成什么样,一时心急又不知道怎么办,电光火石之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叫住陈冉:“陈冉,我刚才也跟你提了,你撞死的那个女人,她有个女儿……”
陈冉转回身,定定看着他。
孙阳一看他这反应,心里镇定了七八分,面露无限惋惜,目光却是咄咄逼人:“那女孩儿叫田思思,今年四岁,基本认定了是自闭症,女孩爸爸没正经工作一副游手好闲无赖样,你现在把人家妈妈撞死了,没有赔偿金,你让小姑娘以后怎么活呀?这个责任,你在牢里能承担的起吗?”
陈冉一阵恍惚,一天一夜的紧张焦虑疲惫让他频临崩溃,他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昨夜的情景,一片混乱之中,那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马路中间看着他,她的目光漠然而迷茫,秀丽的脸庞在车灯破碎灯光的照耀下一片惨白,接着,她回过头去,看见妈妈的身体在前方不远处像破旧棉被一样软弱无力地摊作一团,小女孩原地站着,忽然爆发出恐怖凄厉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像无数利剑呼啸着直刺入陈冉心底。
陈冉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指甲几乎陷进木质纹理,他勉强站直身体,过了好半天,才沙哑地低声问:“那女孩儿……思思,现在怎么样了?”
孙阳趁热打铁,赶紧说:“跟她爸爸在一起,我们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帮你补偿她,一次性赔偿金再包括后面她的抚养、治疗、教育费用。只要你愿意赏光陪我老板吃个饭,交个朋友。”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孙阳语气里已经有些讽刺和不耐烦了。
小小的房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陈冉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微动:“你说话能作数吗?”
孙阳笑了,语气变得轻快:“你放心。我一晚上不睡不是来跟你过家家的。再说我骗你干嘛呢,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陈冉知道这是句大实话,他一文不名有什么好骗的,而且他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好。我答应。”陈冉说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气,他有些虚弱地抬头看着孙阳:“我能见见思思吗?”
“当然可以。”孙阳心里大石终于落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稍安勿躁,我们会很快去和那位田先生谈,然后给你办取保候审。”
……
三天后,陈冉从拘留所出来,孙阳站在车门旁边,双手抱胸,意兴阑珊地看着他。
“我们去哪儿?”陈冉坐进车后座,下意识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别问了。不会把你卖了的。”孙阳发动车子,揶揄道,他这两天腿都快跑断了,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好言好语地说话。
“我想先回趟家。什么时候去看思思?”陈冉又问。
“回家干嘛?老板要见你,现在就得去。”孙阳从后视镜里观察他,又说:“思思嘛,明天吧。看老板的安排。”
陈冉不说话了,不自在地扭了扭,孙阳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我们现在去酒店,你先洗个澡,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晚上,老板会在酒店跟你吃个饭。”
陈冉的心忽的一沉,手下意识抓住了车门把手。
孙阳瞥了一眼后视镜,轻蔑地一笑:“现在车速八十迈,你要是跳车摔死了,我可不负责。”
陈冉悻悻收回手,过了半天,又小声问:“你老板到底是谁?”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把常去酒吧的客人筛了一遍,完全没头绪。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孙阳不耐烦道,打定主意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男的女的也不能告诉我?”可陈冉又执着地问。
“……”孙阳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撇撇嘴:“男的。”然后他迅速从后视镜里看陈冉,陈冉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车子停在一座风格清新典雅的酒店前,这里不在闹市区,看着像个度假村,环境很好,绿草茵茵,又是春末夏初,绚烂的花儿开了一树又一树。
陈冉下了车,抬头看看天空,夕阳正拖着最后一点红彤彤的尾巴,慢悠悠地落下去。
孙阳也跟着他下了车,站在他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陈冉转过身,微仰头看着他。
夕阳余晖洒在陈冉白瓷般细致的脸上,给他年轻美丽的面孔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迷蒙又清澈的水光,把漫天云霞倒映在眼底。孙阳看着那样漂亮又带着稚气的眼睛,突然就有点心疼。
他故作轻松地微偏开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塞进陈冉手里:“我还有点事,你自己上去吧。洗个澡换好衣服,然后到二楼中餐厅等着,会有人接你的。”
陈冉紧紧攥着房卡,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心里突然有点不想让孙阳走了,犹豫不安地说:“你不跟我上去?你不怕我……”
“你跑不了的。”孙阳淡定地说,看着陈冉的目光甚至有些悲悯,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陈冉的头发,温和地说:“去吧。”
于是陈冉点点头,向酒店的旋转门走去,而在他身后,太阳终于落下去了,世界渐渐沉入一片黑暗。
孙阳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罪恶感,他双手合十,看了眼薄暮初降的天空,心里调侃般地嘀咕道:伤天害理的事可都是沈宜修让干的,有报应也别报应到我这啊,老天爷……
……
陈冉慢腾腾地上楼,他相信孙阳的话,到这个地步,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只有听天由命了。还好,他一直都对听天由命很习惯。
豪华套房巨大的床上堆着几套衣服,陈冉随便翻了翻,都是按照他的尺码买的。他在床边呆坐了会儿,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突然手机响了,陈冉看见孙阳发来的短信:动作快点哦,他大概7点半到,别让他等你。
陈冉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去洗澡,然后随便在一堆衣服里拿了一条黑色九分裤和一件白色套头衫,胡乱套在身上,幽魂一样开门下楼去。二楼中餐厅里的服务员看见他,自然而然地把他领进最靠里的一个包间。
陈冉推门进去,见大圆桌上只摆了两套餐具,多余的椅子也已经撤走了。他无聊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看一眼手机,7点50了,他又站起来四处走几步,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冉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倚在窗子旁边向下望去。窗子就在大堂门口斜上方,这酒店很私密,门口也没什么人,只有行李生无聊地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车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陈冉的心怦怦跳,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酒店门童和行李生像蜜蜂看见花儿一样,一下子围上去了好几个,要给劳斯莱斯开车门。
后座右手位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长腿一跨下了车,他带着墨镜和棒球帽,穿着很随意,那男人随手抽出一叠钱散给服务生们作小费,脚步不停,身影很快从陈冉视线里消失了。
陈冉心慌意乱,赶紧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好几口,刚把茶杯放下,舔了一下嘴唇,几步远的地方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晚餐
陈冉死死盯着深棕色的木门,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餐厅经理把门打开,刚刚他从窗外看到的高挑身影大步走了进来。男人一边摘下墨镜和帽子,一边朝他看过来,露出一个明媚轻快的笑容,英俊如天神一样的面孔顿时熠熠生辉,他柔和轻松地说:“陈冉吗?不好意思,久等了……”
陈冉:“……”
一刹那间,陈冉的三魂七魄都飞到天外去了,他愣愣地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人,好像坠入一个荒诞的梦境,在最不真实的梦里,他也不会想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
他面前的男人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挑了挑眉毛,用迷人的低沉嗓音说:“我是沈宜修。”
陈冉当然知道他是谁,即便他不追星不八卦,也是知道沈宜修的。这个从小三天两头出现在电视里,还不到三十岁就能在娱乐圈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他想不知道也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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