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被子,司徒崇明正打算转身,目光却在瓷枕上微微一顿。那上面有半个唇印,颜色很淡,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他凑近了些想要仔细观察,便发现床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气,侯青倬的床上竟出现了一个女人,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情。
温宁么,不可能……侯青倬的下属中也没有女人……难不成……
司徒崇明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可来不及细想,他目光却忽然一凝。
只听嗖地一声响,有石子从窗外飞入,刹那间击灭了蜡烛的火焰。屋子里一下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司徒崇明听音辨位,拔剑反身就是一挡,右腕翻转,手中的剑斜刺向来袭的刺客。
一击不中,那刺客闷哼一声,吃了一惊,眼看就要不敌,左手探入怀中,竟挥出一把石灰来。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正经江湖中人很少会使,原本是出其不意的一招,然而这刺客却没想到,司徒崇明为了适应黑暗早就闭上了眼睛,此时不退反进,剑刃闪过一道寒光,直指他的咽喉。
剑气陡出,避无可避,兔起鹘落之间,那人竟当机立断举起了左臂,血花迸溅,他闷哼一声,拼着损伤一臂逃过了致命伤,往后一跃冲出窗外。司徒崇明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迎面却又有一把石灰撒来。这东西没什么用处,他本不想理会,却猛地听到破空之声,几把小刀冲出白茫茫的烟尘,朝着他的面门直直而来。
这小刀杀不了他,想必刺客还有后招。长剑往上一扬,司徒崇明索性决定正面挡下袭击,刚摆好了架势,就听见那刺客忽然大喊一声:“操!杀错人了!”
司徒崇明:……
这一句吼完,那刺客转身就跑,那干脆利落的劲儿令人叹为观止。只留下司徒崇明举着剑,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傻逼。
“……”
司徒崇明无喜无怒无表情地收回剑,努力地把自己被拉低的智商给提了回来,开始考虑这个刺客的目的。
那人是故意演戏,还是真的杀错人了?要是杀错人,他真正想杀的到底是谁?侯青倬半夜离开,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如果有人要杀侯青倬,就真的只派了这刺客一人过来吗?
沉吟片刻,司徒崇明转身回房,重新细细地翻找起来。一刻钟的时间过去,还真有不少发现。
——茶壶里有水,下了蒙汗药的。
椅子上有个棉垫,上面扎着细针。
床底下藏了个布包,里头塞了只死老鼠。
衣橱里放着衣服,被洒了整整一桶的黑狗血。
一众司徒男神狂热粉:男神的贞操由我们来守护,呵呵呵呵呵呵看这样还整不死侯青倬你个心机小婊砸。
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司徒崇明打了个寒战,努力地把这事儿往正常的方向想:先前田玲珑就想将他扯进这趟浑水里,会不会是她干出的这些事……但她这样做实在没有什么好处,或者是紫月盟,又或者是孟川夏……真是没想到啊,铁骨舫的形势竟然如此错综复杂、危机四伏。
他正出神感慨着,就在这时,有人毫无征兆地推门而入。司徒崇明和侯青倬四目相对。侯青倬的视线从司徒崇明的脸上又转到桌面那一大堆诡异的东西上,笑容微僵。
“司徒兄,这些东西,你……”
司徒崇明眼皮一跳,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没有……”
“司徒兄不必再说了。”侯青倬语调苦涩:“是我太过孟浪,不怪司徒兄。事到如今,恐怕连朋友二字都是奢望。”
司徒崇明:“不……”
“我知道答案了。”侯青倬垂下眼帘:“请司徒兄不要说出口,也给我最后留一个念想。”
司徒崇明:“可是……”
“连这也不行么?”侯青倬苦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拔出了剑,将剑柄朝向司徒崇明,一字一顿道:“我今日所说句句皆出肺腑,若司徒兄你当真这般厌恶我,那我这条命,就赔给司徒兄吧。只是我要死,也只想死在司徒兄你的手中。”
司徒崇明:……能让他完完整整地说完一句话吗?
心好累。
感觉不想再开口了。
侯青倬当然知道这事不是司徒崇明干的,不过他戏说来就来,抓住机会步步紧逼道:“司徒兄,不要犹豫了,动手吧。死在你的手上,我无怨无悔。”
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司徒崇明。
司徒崇明终于找着一个空档,赶紧道:“我不杀你。”
侯青倬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带着难以抑制的悲色:“若你自此以后不愿再见我,我宁可死。”
司徒崇明下了一跳,什么芥蒂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赶紧肯定道:“见的。”
侯青倬偷偷观察他的神色:“若你从今以后不再把我当朋友,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司徒崇明坚定地说:“还是朋友。”
侯青倬凭着强大的自制力,把勾起来的唇角重新压了下去,得寸进尺道:“若是朋友,那就该坦诚相待。”
司徒崇明迟疑了一下:“……嗯。”
侯青倬缓缓地关上房门,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天还未亮,不如我们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
司徒崇明眼睁睁地看他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开始扒自己的中衣,终于忍不住皱眉开口道:“坦诚相待是这个意思?”
“在我们那里就是这个意思。”侯青倬面不改色,一脸坦然地回答:“我们关外那里,民风比较彪悍。”
司徒崇明:……但是我们关内这里,民风比较娇羞啊侯兄!不过关外成语的用法,居然跟中原是有所不同的吗?
——原来如此,那么两情相悦,在关外说不准就是友谊长存的意思?
想到这里,司徒崇明忍不住道:“在侯兄眼中,两情相悦指的是什么?”
侯青倬微微一愣,半眯起眼睛道:“自然是相知相伴。”
相知相伴不陪睡,不是爱情是友情——
想起师父墨渊当年的教导,司徒崇明不由松了口气,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追问道:“仅此而已?”
侯青倬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何况侯兄喜欢的明明就是温宁。
司徒崇明顿觉豁然开朗,直直看向侯青倬,认真道:“侯兄的心意,我明白了。”
侯青倬怔了怔,便听到司徒崇明继续说道:“侯兄,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侯青倬:……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男神:朋友一生一起走,谁说搅基谁是狗。
侯青倬:能追到你狗就狗,谁跟你是好朋友。
侯青倬:……我真傻,真的。
作者:叫你不尊重中国文化随便曲解成语,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哈哈哈哈哈
第10章
看司徒崇明那一脸真诚的样子,侯青倬被刺激得郁闷到极处,反倒是没什么脾气了。
他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伸手去拿,何时需要像这般强行压抑过自己的欲望?
……或者索性就在这里强行把人给办了?
侯青倬摇了摇头,寻了个地方随随便便地坐下来,一手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朝司徒崇明盯着看,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司徒兄,你饿么?““……”话题转得太快,司徒崇明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立刻道:“……还好。”
“鲜荔枝,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在这个季节却也难得。”
侯青倬变戏法似地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讨好地递给司徒崇明,笑眯眯道:“你在酒席上分明没吃过什么东西。这是我从厨房里顺来的,我已经吃过了,味道不错。既然是朋友,那自然应当有福同享,司徒兄不妨尝尝。”
铁骨舫掌控漕运近五十年,几乎称得上是富可敌国,若是五月中旬以后,楼船上有这东西倒也不算稀奇,只是如今才四月末……想来这串荔枝金贵无比,肯定不会随便摆在厨房里,也不知道侯青倬是在什么地方淘摸来的,巴巴地拿来给他吃。
司徒崇明心中微暖,没有拒绝,而是拿起一颗剥了皮放入嘴里,侯青倬便坐在一旁看着他吃。
往日里侯青倬侃侃而谈,司徒崇明在一边面无表情听着的时候比较多,可这会儿他不开口,两人之间安静下来,竟也不觉尴尬压抑,只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
灯火噼啪一声,光线一暗,最后一截烛芯子还在垂死挣扎,侯青倬伸手挑了挑那灯芯,忽然感慨道:“我们这样,倒有些像是老夫老妻。”
顿了顿,他笑起来:“这样其实也不错。”
——罢了,朋友,那就先朋友吧。能在司徒崇明身边像这样多留一段时间,好像也不算太糟。
司徒崇明并不知道侯青倬的心路历程,压根想不到自己差点就要被对方给办了,闻言愣了一下,心里居然还有几分感动。
人一感动,就容易冲动。司徒男神一冲动,就把先前的纠结给丢到了后脑勺,脱口而出道:“有刺客来过,留你一人我不放心。今夜我同你一起。”
侯青倬:……
机关算尽求不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神微微暗沉下来,他唇边的笑意加深,整个人朝着司徒崇明倾斜过去,轻声道:“既然司徒兄坚持,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正打算将人忽悠到床上去,门口却远远响起了脚步声。
待敲门的声音响起,侯青倬的动作一下顿住,眼睁睁看着司徒崇明站起身来去开门,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想:他是把来人清蒸了好呢,还是红烧了好呢?
来的人却是铁骨舫的管家。这老管家不卑不亢地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又叫后面的仆从抬进了好几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放在地上,开口道:“两位公子,今天的事情是铁骨舫失礼了。我家夫人特地命我来替她给两位赔罪,还望两位海涵。这箱子里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夫人的一点心意,请两位笑纳。”
侯青倬目光沉沉地望向他,勾唇笑道:“原来是周管家,您可是孟夫人的心腹,一大把年纪了深更半夜的赶来给我们赔罪,这怎么当得起。”
“这时辰来确实不妥,可我已经等不得了。”那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来的女人卸去了伪装,眉眼艳丽,气势凌人,虽是穿着仆妇的衣服,却仍显得鹤立鸡群。
司徒崇明和侯青倬皆是一愣。
侯青倬旋即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孟夫人?”
“孟夫人三字就像个笑话,你唤我田夫人就是。”
田玲珑眼中聚起半真半假的笑意,道:“你们两位和我也没什么好谈的,我就开门见山吧。我掩人耳目特地来此,只想问司徒少侠一句话。”
侯青倬也笑,笑容却未到眼底:“恐怕不行。”
田玲珑叹了口气:“你何必像只护食的小狗。我并不曾安什么坏心,司徒少侠早就已经身在局中了。”
侯青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正想说什么,司徒崇明却皱眉抢先说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田玲珑收起笑容,缓缓闭了双眼,回答道:“你还记得自己带来的那柄黑剑吗?”
司徒崇明没有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小心高气傲,十八岁的那年偷跑出去,一个人去闯荡江湖,想要扫平一个土匪山寨为民除害,却高估了自己的武功。被人围住快要死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他的剑法可真好啊,我一看见他,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了。我们相处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已经决定非他不嫁。可他那时易了容,一分开,茫茫人海之中我竟不知去哪里找他。直到有一天他回来了,还叫出了我那时用过的化名。我那么高兴,高兴到毫不犹豫地就嫁给了他。““那人是孟川夏。”侯青倬半眯起眼睛:“黑剑原本是他的东西?”
“他说一场恶斗中他把剑给丢了,我从未怀疑过。可他这回拿到黑剑,不仅没有一丝失而复得的欣喜,反而派人想偷偷将剑给毁掉。”
田玲珑双眼蓦然睁开,眼中神色难辨:“孟川夏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我那时已经怀疑高舞月和他密谋调换了两个孩子,所以一直派人盯着他。我一直觉得奇怪,却不愿往这个方向去想,谁知他竟做贼心虚到这个地步。呵,司徒崇明,你把黑剑给带过来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不想管了,你只告诉我,这柄剑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最后一句音调猛地抬高,带出一丝凄厉的意味。司徒崇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只因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剑阁之中收藏着成千上百把剑,没把剑都有自己的来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完整无缺地说清楚。墨渊或许知道黑剑背后的故事,可他不想说的事情,没有谁能从他的嘴里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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