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马冲进来,来人人滚鞍落马,对项羽急速说了句什么。项羽脸色一变,飞身上马,对虞子期道:“回去替我守着昭昭!”随后拍马而去。
龙且和虞子期对视一眼,双方色变,均是快马回城。
虞楚昭蹲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揣着项羽昨个给买的桂花糖发呆,屋檐上的雨已经串成水幕。海棠花被风雨打的七零八落,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对着铅灰色的天。虞楚昭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糖,一边腮帮子鼓起来,慢慢皱起眉头。
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赵高、李斯拥胡亥,四月扶苏、蒙恬被杀,天下大乱。是年七月,陈胜吴广起义大泽乡,号张楚,如今估计已经兵分三路攻秦。
看这雨下的,应该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但是虞楚昭总觉得心里不安稳,好像忘记了什么,或者就是要发生什么。
虞府伫立在雨幕之中,百年宅院显现出一种平日不可见的萧索。行人匆匆而过,周围住户纷纷关窗闭户,无人敢抬头看一眼。虞子期捂住嘴巴,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一闪身上了对面楼的屋顶,悄无声息的趴下来,皱眉盯着被数百士兵包围起来的虞府。秋雨之中,一溜铁骑肃然而立,手持弓箭、□□、长刀的士兵埋伏在虞府院墙之外。
虞楚昭含着桂花糖,跳进雨中花园,蹲在地上翻捡石头,转头对游廊上的小厮道:“今个儿怎么这么静?”他依旧在东厢住着,院外便是临街弄堂,贩夫走卒不少,就算是雨天也不见得会消停。
小厮垂着脑袋磕磕绊绊半晌,突然一咬牙就朝虞楚昭冲过来,一手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出现在手上!
虞楚昭地处低位,双眼一眯,猫腰让过由抄手游廊上扑下来的小厮,扭过腰对着扑空的小厮后脑上狠命一拍,那小厮血葫芦一般瘫倒在地。虞楚昭长出一口气,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冷汗,丢下手中刚捡的石头:“还好小爷反应快!”
胖厨子一路寻过来,看见虞楚昭才松口气:“小祖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龙夫人要撕了我的!”
虞楚昭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胖厨子,抬起下颚示意晕过去的小厮。胖厨子目光扫过去,两只大手交握了一番,尴尬的笑笑。虞楚昭冷笑一声,摆摆手。
龙且从密道内溜回家,刚到卧房门口,就听见虞霜一声冷笑:“将军今儿回来可早。”
龙且步子一顿,换上笑脸推开门:“不是着急回家见娘子么!”
虞霜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笑脸相迎:“将军大早上出门,也不知是去哪里了。”
龙且上去扶着:“去校场了。”
虞霜笑脸一收:“不知是去哪边校场了!”
龙且僵立在原地,虞霜一把摔开龙且的手,咬牙道:“龙且,我不管你是跟项家还是跟殷家!要是我小弟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龙且嘴唇开合两下,未及说话又听见虞霜道:“你当我不知道?那个送去我小弟身边的厨子是你的人……”
虞霜神色有些凄然:“我给你个心安,你就是这么对虞家的?你当自己是左右逢源?占着虞家女婿的脸面,又搭着郡守殷通?”
龙且满脸通红,干咳一声。
虞霜冷笑道:“现下可看见了?外头围着的是哪里来的兵?殷通可是打算放过你?”
老管家虞福哆嗦着从门缝内往外一看,顿时两股战战。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全是兵马,兵刃已然出鞘,雨水从闪着寒光的刀锋上落下,映着众士兵冷硬的脸。
虞福打着哆嗦朝后退,肩膀被人一拍,吓得就要大叫,嘴巴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捂住。虞楚昭低声道:“外头什么情况?”
虞福听闻小少爷的声音方冷静下来,赶紧将所见一一描述出来。虞楚昭微微发抖,知道此时项羽八成已经是进了殷府了,不知道大姐那头如何了。虞楚昭视线扫向后面的胖厨子,这人要说是大姐的人,不如说是龙且的人!
“其他人呢?”
管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哭道:“其他人……其他人有的过午就出去采买了,还有的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老夫失职啊!”
虞楚昭眼前一黑,他还以为自己这里铁桶似得,哪里知道早就有人渗透进来了!当真能跑到就剩自己一个主子加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管家!
秋天夜晚来得早,虞府上下一片漆黑,未见一盏灯。虞子期趴在大雨中,狠狠咬住下唇。那些围着的士兵接到了什么命令,开始向围墙、门缝中浇火油,明显是不打算留下活口了。
虞楚昭站在秋雨中不住瑟瑟发抖,禁不住胡思乱想,项羽那边不知道事情进展的如何,莫不是失败了,引来这么些官兵?虞子期也不知道如何了……
☆、吴中兵变
骤然火起,虞楚昭瞬间愣在原地,竟然是火油!
“少爷!先想办法出去!”胖厨子一拽虞楚昭,带上老管家,三人往东厢飞奔。
虞楚昭心思电转,殷通贪婪好面子,要是做这事情的是殷通,放火直接烧掉宅院未免浪费,倒是暗杀那招才是殷通的习惯!想到这,虞楚昭心中一轻:不是项羽那头出事就好!既然不是殷通的手笔,再加上对方手下的兵……虞楚昭有数了,此事八成还是郡尉杨彪做的!想要坐山观虎斗,自己坐收渔利!虞楚昭冷笑,那殷通机关算尽还是没算清楚秦末这笔糊涂帐!
“这边也不行!火都烧进来了!”胖厨子冲进东厢侧面一看,重新退回来。
“对了!虞子期他娘呢!”虞楚昭突然想到,这个总是当透明人的姨娘哪里去了!
项羽站在秋雨中,身上未佩戴任何兵刃。寒凉的雨水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滑下来,最后从瘦削的下颚上低落。项羽在此处站了三个时辰,纹丝不动,好像一座大雕像,但书房内窃窃私语一字不落的传进他耳内。
项梁一派贵公子模样,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悠闲的靠着,面带微笑:“殷郡守想如何?”
殷夏咬肌绷紧了一下,旋即被殷通轻飘飘看了一眼,重新低下头。
殷通未穿官袍,一派隐士模样:“老弟觉得如何?我可是听说虞家少爷和你侄儿交情匪浅……记得一年前也是虞小少爷做出的那篇《阿房宫赋》。”
项梁一晒:“少年人喜辞藻华丽,华而不实!”
殷通笑脸未变:“只是这文章未做完啊!贤弟,如今大泽乡张楚立,听闻夜半狐鸣:大楚兴,陈胜王。自去年冬起,你们叔侄二人也带着兵,不如共举大事如何?”
项梁脸色一变,随即沉吟半晌,仍旧不开口。
殷通仔细看项梁表情道:“我想你和桓楚为我带兵,如何?”
项梁起身行礼:“为大人效犬马之劳!”然后起身,犹豫道:“只是不知道桓楚如今跑什么地方去了,估计羽儿知道,要不把他叫进来问问吧。”
殷通内心大喜,表面不动声色。殷夏悄然从书房后门离开。刀斧手具已准备好,只等着请君入瓮!
项羽接到传令,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虞子期一双猎鹰一般的眼睛来回扫视,寻找众士兵中的领军。自古道:擒贼先擒王!可恨手上没有弓箭,否则早就取了那厮项上人头!
一个士兵微微听见身后传来响动,还没来得及转身,眼前最后一幕便是反倒的天地。虞子期脸上溅到的鲜血被秋雨一冲,低落在地,重新融合在士兵脖颈喷出的鲜血中。
“各为其主,得罪了。”虞子期把士兵拖到暗处,快速剥下士兵的衣服。
虞楚昭双手汗湿,加上肩上伤口未痊愈,拔了两次方把长剑拔出。虞楚昭手中剑名唤青虹,本是项羽佩剑,传自大将项燕。虞楚昭用有些长也有些重,但是此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姨娘?快随我走!”虞楚昭被熏得满眼泪水,灰头土脸,竭力劈开燃烧着的房门。
屋内女人姿容平常,年岁颇大,吓得瑟瑟发抖:“小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女人抖着声音。
虞楚昭微微侧转剑声,长剑映出院墙外冲天而起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他乌黑的双眼:“没时间解释,快随我走!”
“子期呢?小少爷可见到子期了?”
“大哥在等你出去,快和我走!”
女人听见虞楚昭一声“大哥”,呆愣片刻,冲向床铺翻找。
虞楚昭:“!?”
秋雨中大火冲天而起,瞬间将虞府吞没。虞楚昭双手握剑,劈手斩落一根火箭,瞳孔收缩,紧随其后便是火箭编织成的网!虞楚昭倒退而行,大叫道:“快往正厅去!”府邸一圈均被包围,丝毫没有出口,只有先到最中心的地方才能暂且安全。
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轰然倒塌,大火后面可见一队铁骑!虞楚昭倒抽一口冷气,拖着姨娘转头没命飞奔,背后金戈铁马!
老管家一踉跄,胖厨子回头扶住:“后院也烧了!走不了!”虞楚昭冲过来,喘气道:“西面也走不了,骑兵进来了!”
胖厨子咬牙,把老管家往虞楚昭身边一推:“少爷快走!我断后!”
虞楚昭微微一点头,抓住老头就撤,姨娘在后头跟着跑。还好老管家瘦的很,虞楚昭连拖带拉总算是到了正厅,正厅未烧起来,些许之后,胖厨子一脸焦黑冲进来,快速关上门,用椅子抵住。四人一声不吭趴伏在地,侧耳听外头响动,虞府颇大,要找到这里,怕是还要有一阵。
龙且捏住虞霜的手,半晌叹息道:“是我贪心不足!这才让杨彪那厮钻了空子!夫人且先走!要是我……夫人放心,虞楚昭我自然会拼死相救!”
虞霜抬头看向龙且,半晌叹息:“我在城外西郊等你到明天日落。记得回来。”虞霜一身温暖狐裘,被丫头扶着进入密道中,翻门盖上,虞霜眼泪瞬间涌出来。
“你且等着你爹爹回来。”虞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腹,哽咽道。
“动手!”书房内,项梁与殷通同时大吼。
数十条黑影顿时破窗而入,朝项羽叔侄二人杀来!项羽和项梁错身而过,飞扑殷通而去!殷通大叫一声,踹飞百余斤的桌子,项羽一腿劈过去,顿时木屑四散,随即抽身而上!项梁身上也无兵刃,只能徒手相搏。
“给我杀这小子!”殷通被项羽一记窝心脚踹飞十几米,撞在墙壁上,立时拖下一道血痕,嘶声惨叫。
黑衣人中瞬间分出十几人人缠上项羽!
项羽懒洋洋错步躲开,黑衣人左支右拙仿佛在空手捞水中之鱼,分明看清楚了位置偏偏碰不到!项羽顿步凭空侧翻而上两人高,一跃出包围圈,抬手敲西瓜一般一路敲去,被敲之人均是头骨爆裂,脑浆迸溅!
殷通哇哇大叫,满脸苍白,目呲欲裂,知道此次一败便是永无翻身!拾起黑衣人掉落长剑扑向项梁!项梁此时正被黑衣人纠缠,无暇顾及!
项羽“啧”了一声,脚尖一挑地上长剑,随即双手环胸,长剑“叮”的一声把殷通钉在立柱上!而殷通手中长剑恰好刺穿项梁肩膀!
项梁咬牙退后一步,长剑带血从肩上退出,劈手夺下殷通手中染血的长剑,转头一剑削掉后面偷袭的黑衣人的脑袋。项羽抱臂站在一旁,摸摸下巴“哦”了一声。项梁双目含冰,项羽嘴角带笑,对着项梁挑挑眉。
殷夏一把扯过身旁一个小厮,立时小厮被一剑捅成对穿。蒙面刺客冷笑一声:“殷家大少爷倒是心地善良!”此人正是跟在项梁身边的侍卫,名唤陈曾。
殷夏脸色转变,一咬牙把抽搐的小厮一把向陈曾推去,转身就跃进花园中。陈曾欲追上去,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殷府的死士挡住,“啧”了一声,只好先打再说。
“这是怎么回事!?谁的人马?”殷夏满脸冷汗,衣袍破烂,完全没有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他一把抓住护送他出来的死士,神色闪动从门内望向外头包围的兵马。
项羽叔侄没干掉,自己老子倒是凶多吉少……殷夏此时又见外面包围的兵马,顿时有种“天要亡我”的气闷,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歪坐到地上。
死士半脸藏在面具中,摇摇头冷漠道:“不知。”
“怎么办?”殷夏大发脾气,好歹知道声音小些,他双手指关节握的发白,狠狠揪住死士衣领。
“属下护着少爷冲出去!”又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从边上落下来,身上带着雨水冲不掉的血腥味,“属下已经把侧门的士兵清理掉了一部分,少爷快走,一会被发现就走不掉了!”
殷夏抬腿欲走,带着半张面具的黑衣人却突然抬手抓住殷夏胳膊。
殷夏满脸惊怒的回头:“你也要反?”
黑衣人瞬间松手,一躬身道:“大少爷走了,五少爷怎么办?”此人说的五少爷便是殷五,今年也十四了,一直和虞楚昭关系不错。
殷夏皱眉,最后一摆手:“快走!要是……日后定然要给五弟报仇!”
☆、殷通之死
书房内满地黑衣刺客尸首,殷通满脸死灰。
项羽捏碎最后一人喉骨,突然皱眉道:“院外何人?”
一黑衣人蹒跚入内,身上大大小小具是伤口,然而身子挺拔,血腥味带着秋夜的凉气冲进屋内。殷通半死不活的被一柄长剑钉在柱子上,看见进来的黑衣人,眼中突然闪现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大人。”黑衣人错开一步,让开项羽的攻击,对殷通微微颔首。
项羽眉毛皱起来,歪着头打量黑衣人,少顷嗤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藏头露尾!”
黑衣人半边面具微微有些破损,他抬手调整一番面具,不理项羽继续对殷通道:“大少爷已安全离开,五少爷不知所踪。”
殷通此时哪里还顾得着自己儿子,只是大叫道:“陈武!救我!”
被唤作陈武的黑衣人眉头微微一动。项羽大笑:“畜生尚有亲情!”
项梁失血过多,此时脸色苍白,哼道:“是啊,畜生尚有亲情!”
项羽挑眉:“爱情更重要!”
陈武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项羽,随后转身跃出窗户离开。殷通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喉咙中发出濒死前的“咯咯”声。
项梁长叹一口气,拄着剑走到殷通身侧,随后往地上一坐,二人鲜血在地面上交融。
“殷大哥。”项梁微微垂着头。
殷通颓然叹气,最后道:“放你大哥下来吧,咱们说说从前。”
项梁已是无力起身,只是拿眼看项羽。项羽呲牙,一手抽出长剑,殷通发出一声闷哼,跪坐于地。
项羽转身离开书房,抱臂靠在外头走廊柱子上面。屋外空气冷冽,带着清冷的味道。
“壮士放心,成王败寇,但项某还不至于伤及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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