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转身，那一刻，他的视力竟比黑夜中的孤狼还要明亮，他看得格外清晰，那是一个将自己裹在黑色斗篷下的男人，头默默的低着，瞧不清他的容貌。
“你是......这家店的店主？”
“嗯，我等了你很久。”
“抱歉，让你久等。先生如何称呼？”
“莫笙。莫逆之交，笙磬同音。”他扯下帽檐，露出那张尖削的邪魅脸蛋，一双明眸媚如桃花，鼻梁俊挺，唇色则如朱砂点映般妖艳，真真是一张美人之脸，叫人分不清性别。
白璃有片刻失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莫先生，我来拿萧敏之前说的那支红檀狼毫小楷毛笔，你出多少价，我给。”
“抱歉，这是萧小姐订的毛笔，该由她来承担这笔费用。这，原本便是我与她的交易。”莫笙冷冷地说出这句话，同时将不知何时变出来的长形红木方盒递至白璃身前。
白璃伸手接过盒子，“好，多谢莫先生割爱。”
星辰医院手术部。
那醒目的“手术中”三个字终于灭了，手术室外的家属们齐齐涌了上去，将刚从手术室出来的主刀医围成了一圈，每个人都心急火燎地询问术者的情况。
主刀医的第一助手赶来救场，“各位家属请放心，手术非常成功，病人的腿已经保住了！大家不要再围着白医生了，他今天作为主刀医可是非常辛苦的！”
“好，好，谢谢白医生！谢谢你们！”
家属们立即让了一条道路出来，白璃边摘口罩边向消毒间走去。
待白璃消毒完毕，换上白大褂返回办公室途中，已不止一次听到“那人比白医生还要好看”、“麻醉科终于出帅哥了”类似的话，却未将这件事放在心里，毕竟世上长得好看的人多不胜数。
直至那一天——
白璃有一台很急的外科手术，原本的麻醉医师忽然腹泻不止无法做手术，上面便安排新来的麻醉师配合他，他这才见着了那个所谓的比他好看之人。
说不诧异是假的，毕竟......“莫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守着古董店吗？
“不必疑惑，”莫笙开口，“我就是新来的麻醉师。白医生，请多多指教。”他伸出修长白皙的右手。
“你好。”白璃轻轻握住他的手，却被莫笙反握住，他刚想开口，莫笙已若无其事地松开他的手，转身朝消毒间走去。
望着莫笙离去的背影，白璃陷入短暂的沉思，那人分明是古董店的店主，却又跑来医院做麻醉师，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他，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莫笙的麻醉手段确实厉害，他仅通过观察病人的体征就能迅速判断出病人应做全麻，并且全程与白璃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得白璃的手术极其成功，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一次。
许多人以为手术只需要厉害的主刀医和副手就已足够，其实不然，手术需要的是整个团队的契合度，不管是主刀医、助手、麻醉医以及器械护士等都必须密切配合。
这次手术，令全院上下对莫笙刮目相看，当然，也包括白璃。
下班之前，白璃主动找到莫笙，提出要请他吃饭，以此感谢他的帮助，原本坐在电脑前的莫笙头也不抬地回道，“好啊，但是吃饭地点我来定。”
“好，”白璃将一张白色纸条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电话，莫医生预约好餐厅就发简讯给我吧。”
莫笙随手接过纸条放到电脑旁，冷道，“我知道了。”
刚到下班时间点，白璃就收到了莫笙发给他的简讯，简洁明了的一句话：去我的古董店。莫笙。
虽有几分诧异，白璃依旧遵守约定来到了莫笙的古董店，与上次来有些不同，店内灯火通明十分亮堂，依稀可见莫笙在厨房间忙碌的身影，白璃隐约猜到什么，却不十分肯定。
“你来了，”系着粉色围裙的莫笙来到白璃面前，左手端着一盘香菇炒肉丝，右手则端一盘糖醋排骨，旋身将两盘菜放到餐桌上，又转回厨房将做好的菜一一端了出来。
他一共做了六道热菜、两道冷菜，外加一碗葱花豆腐汤。见白璃在餐桌前坐下，忙碌许久的莫笙又从厨房取了两个透明高脚杯，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白璃，道：“喝点红酒吧。”他随手拿了一瓶酒架上的红酒，心情似乎很是愉悦，“我前几年买了一个葡萄庄园，试着酿过几瓶葡萄酒，珍藏这许久未曾开启，便是等你来一同品味。”
这话听来并无不妥之处，可细细回味又有几分不自在，于是白璃讪笑一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莫医生似乎会很多东西......”
以莫笙的敏锐度，又岂会听不出话中的敷衍，他微微眯了眼，寒意从周身散发出来，嘴边低喃一句，“你与过往有些不同，”却又很快释然般给白璃倒起了红酒，“这倒也怨不得你，往事相隔甚远，你的性情总是有些变化的。”
“......听莫医生说话，应该对古文很有研究，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虽然有点奇怪，却并不讨厌。
魅笙右手端起桌上的红酒，以不疾不徐的姿态轻轻晃动着那鲜艳的红色，透过玻璃杯注视着对面的白璃，眼角眉梢有几分媚态流露，“呵呵，千年时间太过漫长，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这么说，莫医生对上下五千年历史应该很有研究？正巧，我对历史也很感兴趣，听说除正史外，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野史，不知道......可不可以找莫医生讨教一二？”旁人听来很是挑衅的话，经由白璃的嘴说出来，却格外真诚。
“历史？”莫笙将红酒送至唇边，轻抿一口，薄薄的嘴唇沾染着血色的妖娆，低吟浅笑间蛊惑着白璃的心神，“说给死人听的才听历史，说给活人听的，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
“那样的故事，你要听吗？”
“如果是一个......值得听的故事。”
“也许值得一听。”莫笙拿起筷子往白璃的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又夹了一块红烧肉，边夹边道，“多吃些，等会怕你听得入神饿坏肚子。”
不忍拂了莫笙的好意，白璃夹起了碗中的糖醋排骨，入口酥脆爽滑、肉质鲜嫩，酱汁调味恰到好处，连一向挑剔的白璃都忍不住称赞一句，“莫医生厨艺不错。”
“我孤身一‘人’，在久远的时间里，除了等你之外无事可做，如果不学些新的东西消磨时间，怕是要被自己无聊死了。”莫笙又夹了一块红烧肉给白璃，“别叫我莫医生，唤我‘啊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便唤你‘啊璃’。”
白璃轻轻皱起眉头，面前之人说话颠三倒四，毫不着逻辑，一会千年、一会等你，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古文，每次与其对话都觉得难以沟通，彷佛是两个活在不同时代的人。
莫笙却毫无所觉，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红酒后便开始讲述他的故事，“......在很久远的古国，有宿月、羽楌、白枫与邑日四大国。四国曾两次一统，第一次完成雄图霸业的是圣神武皇帝，然，天下合久必分......圣神武皇帝驾崩不久，四国再次平分天下，不过分久必合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第二次一统，是得将军令的白凌帝，而他不知何故失踪，便由析慈帝登位，定都西月城，史称‘宿夜王朝’。其余三国不复存在，羽楌国、白枫国、邑日国分别沦为郡县......”
白璃放下手中筷子，似是对莫笙的话起了兴趣，“这一段史料，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本野史上看到过，莫医......啊笙是从哪里看到的？”
“我的阁楼有藏书上万卷，知道这些并不稀奇。说回正题吧。啊璃可听说过......伏妖者？”
第33章 往生（6）
“伏妖者？”白璃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今日，我便告诉你——何谓‘伏妖者’。《伏妖录》载，宿夜王朝不乏能人异士，其中，尤以兰氏伏妖者与白氏伏妖者为最，前者贵为邑日郡名流，曾出过兰厢儿姑娘与兰凤兮公子两位绝世无双之才，而后者......其创始人乃白枫国退位皇帝‘白翩’，此人乃白凌帝表兄，第一代伏妖者‘白苏’之堂兄。之所以载于《伏妖录》第一人是‘白苏’而非‘白翩’，只因这位‘公子苏’和他的恋人‘公子律’于宿夜王朝有恩，而后，白翩又拜‘公子律’的朋友夙祈为师，正所谓‘夙昔梦华胥，祈之紫微剑’，夙祈死前将毕生灵力及紫微剑传予他，白翩此后便成了颇负盛名的伏妖者，收一名男童为徒，于九华山终老。历代伏妖者中，除第一代白苏和第三代白音外，第二代白翩、第四代白若、第五代白溟、第六代白璃、第七代白竹......等皆承袭紫微剑。”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伏妖者白璃”之名时，白璃的眉头禁不住跳了一下，有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又说不出那种感觉，隐约有些不安。
莫笙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似笑非笑地举起了红酒杯，“故事说完了，喝酒吧。”他以眼神示意白璃举杯。
酒杯相碰发出悦耳清脆的击撞声，红酒在杯中摇曳，散发出浓厚的清冽醇香之味，有些酸、有些涩。
......
自那次谈话以后，白璃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莫笙，听麻醉科同事说他家里有事，请了一个月长假，当然，白璃并没有很在意他的去向，只是闲暇有空时会偶尔想起那个伏妖者的故事而已。
这一天，萧敏因为打不通白璃电话又跑到星辰医院来找他。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他提前一个小时下了班，其实他并不想这样——医院有医院的规矩，他也有他的原则，不过是因为爸妈喜欢萧敏多一些，他才待她像妹妹一样疼爱，看来是他错了。
原本开车而来的萧敏却执意要白璃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还娇嗔着只有她可以坐他的副驾驶，白璃无奈之下只好取了车，在萧敏的再三请求下带她去了S市她最喜欢去的那家港式茶餐厅。
点完菜单，白璃抬头看向对面的萧敏，郑重其事地道，“萧敏，以后上班的时候不要来找我，医院没有这样的规矩。”
“白璃，星辰医院有萧氏和白氏企业的投资，他们不敢说三道四。”萧敏理所当热的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从小就是如此。
白璃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和萧敏最难沟通的地方，他在医院只是作为外科医生白璃而存在，并非白氏大公子，他不需要任何区别待遇。
可萧敏，偏偏不懂这个道理。
就在白璃默默无言之际，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白医生，好巧。”
白璃和萧敏同时转头，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立于他们身侧，染着金黄色的短发微微有些耀眼，彼时正轻扯着唇角，宛若画中走出来的绝美男子。
“莫医生，一个人吗？”白璃起身跟他打招呼，“如果不介意，一起吃吧。”
如果是寻常有眼力见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推脱一句“还是不要打扰你们了”，可惜莫笙是一个极其厚脸皮的人，闻言却是答应得爽快，“好啊，不过我近来胃口不错，怕是要吃不少东西。”
萧敏没有认出莫笙就是古董店的店主，脸上写满了厌恶之色，以为又是一个知道白璃身份想要乱攀关系之人，正要开口讽刺，白璃已双手捧起菜单，毫无芥蒂地递给了莫笙，“莫医生请随意，本来就想请你吃一顿饭，没想到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
莫笙随意摆了摆手，“无妨，”便拉开白璃身旁的椅子坐下，唤来服务员又加了几个菜，然后状似无意地端起白璃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水，舔了舔鲜艳的红唇，魅笑着道，“啊璃的记性不大好，不过不打紧，我的耐心很好的。记住，要唤我‘啊笙’哦，那样比较好听。”
白璃落座时愣了愣，不过还是依他所言唤了声“啊笙”，尽管有些奇怪。
萧敏却已狠狠咬紧牙关，如果不是碍于白璃的面子，恐怕她早就发飙泼莫笙一杯冷水了。不过她大小姐的演技向来很好，此刻已若无其事地对着莫笙展开了笑颜，“这位先生是白璃的同事吧？不知道在哪一科工作？”心里暗暗想着调动萧氏企业的关系把这个讨厌的人开除。萧敏相信女人的第一直觉，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长相妖冶的男人，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根本就不正常。
彷佛看透一切般，莫笙冷笑一声，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萧敏，“萧小姐是啊璃的未婚妻......你喜欢他什么？”
从来没有人这么开门见山的问她，她一时怔住了，回过神时不禁有些恼怒，“我和白璃，生来就是要在一起的，我们从小订下婚约，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们两个更门当户对！”
“所以，只是门当户对？”莫笙一针见血，尖锐的指出她话中的漏洞。
“你！”萧敏气得怒不可谒。
白璃轻咳一声，以责备的口吻却平淡的语气道，“啊笙，别开玩笑了。”又转向萧敏，“萧敏，啊笙是星辰医院的同事，是麻醉科非常优秀的麻醉师。”
“非常优秀？”
“并不优秀呢。”
萧敏和莫笙同时开口，互相对望了一眼，却又很快转移视线，一副看不顺眼对方的样子。
这一顿晚餐在莫笙和萧敏无声的硝烟里落幕，因为萧敏的路程近，白璃先送她回到了萧家别墅，随后才送莫笙回到古董店的弄堂口。
莫笙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开口邀请白璃去他的古董店道，“去我那坐会吧，前些日子去安溪买了铁观音，应该是你喜欢的味道。”
“......”白璃又开始皱眉头。
“不想去吗？那便算了。”
白璃似乎在隐忍什么，但是一直努力压抑着，却被莫笙看得分明，“啊璃，你在想什么？”
“从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白璃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要求我亲自取毛笔，让我叫你‘啊笙’，还出现在星辰医院......你这么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地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因为我白氏大公子的身份吗？如果你觉得这个身份对你有益，那就错了。”
“所以，”莫笙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眼中已浮现冷意，“你觉得我做这些事都有目的？”
第34章 往生（7）
白璃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也许是他想多了，可这一桩桩、一件件莫名的巧合，令他不得不起疑心，他再没有心机也看得出莫笙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他周围，逮着空隙就靠近他。
到底是莫笙最先沉不住气，开口打破了这静谧的气氛，“是我打扰到你的生活，今后不会了，啊璃。”他伸手推开车门，留给白璃一个冷漠离去的背影。
“莫......”话到嘴边却又停住，白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暗自反省大概是话说得有些重了，也许明天应该向他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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