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熟的螃蟹甫一上来,宋明哲顾不得许多礼节,像见了仇人似的,一顿猛吃。“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宋明哲掰了好些蟹黄放在自己的姜末香醋调料里浸泡着,不知情的麦芽差点夹错了,宋明哲险些和他拼命。大啖美食的宋明哲十分满足,丘吉尔说过什么来着,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热爱螃蟹并且勇于尝试的人,和不了解螃蟹美味不敢尝试的人。现在就是有人在门口喊一句着火了,他大概也会拎着装蟹的小笼子跑吧?
“韩公子这话可有意思的紧。”隔壁传来了女子的娇笑声,其中有个男子大概是有了几分酒意,声音越发响亮,从自己的书法造诣吹到了自己老子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子玉,再吹下去,你老子就要坐到大庆殿上了吧?”一个凉凉的声音像是一盆凉水,浇灭了韩公子的热情,他讪讪了两句,乖乖闭上了嘴,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宋明哲正专心啃着夹子肉呢,拿了一杯黄酒咕咚灌了下去,一杯酒水下肚,五脏庙安稳了方才回味过来,隔壁的几个人好像都是熟人吧?另一个男子听声音像是何奇峰?
宋明哲义愤填膺放下蟹爪就要冲到隔壁去,被萧裕纯一把抓住胳膊拦了下来,“你做什么?”他用唇语无声的问。
“他胳膊伤还没好呢,最忌讳辛辣刺激,酒水也不行啊,他这不是自己找死么?”虽然压低了声音,宋明哲言语间的愤怒却是一点也没少。西风长大了嘴巴,片刻后才闭了回去,把头扭去了另一边,不忍心看。娘啊,小王爷策划了多久才凑出隔壁的一行人,他完全不在意,只在乎人家病人的一条胳膊。麦芽见怪不怪,少爷为了一只受伤的猫儿和老太爷顶嘴的时候多呢,这次好歹是个会喘气会说话的人呐,再怎么说也没有不务正业啊。,所以麦芽趁机埋头苦吃。
这厢人且僵持了,那厢却是发出一阵惊呼,眨眼间,一滩鲜血斜着洒在了竹帘上,不待萧裕纯吩咐,西风一把扯开帘子窜去了隔壁。众人这才看清,玲珑姑娘扶着胸口绽出大朵血花的青年,目测应该是韩公子韩子玉,何奇峰大概是未带兵刃且腿伤未愈的缘故,席地而坐以筷箸和一名身量过分高大的歹人相持不下。
只见那名歹人身高九尺,肩膀宽厚,一头茂密蓬乱的乌发,黑的不同寻常,他脸上带着鬼面面具,瞥了一眼的功夫,他就把何奇峰一脚踹飞,砰一声装在柱上,他上前一步,举起了手里的匕首,就要当头刺下。玲珑姑娘发出一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从来刀剑不离身的西风提剑就冲了上去,速度之快让宋明哲以为这货把宝剑藏在了自己的裤裆里。
歹人见援助到来,并不恋战,冷眼扫了一眼进气多出气少的韩公子,纵身一跃,破窗而出,踏在瓦上登登作响,就要借机遁逃。
“西风!”萧裕纯大喊一声,话音尚未落地,西风已是一个翻滚,人已经紧紧跟着歹人而去了。
宋明哲绝望的捂着韩姓年轻人的胸口,不行,已经伤了主动脉,按压捆绑方法都起不了作用,宋明哲抖抖索索摸到了伤口靠近心脏的一端,用自己的大拇指按压,来不及了,大量放射状喷射的血液已经把靠近的玲珑姑娘和宋明哲染成了血人。
韩公子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对着玲珑姑娘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连最后的力气也无,头一偏,竟然即刻身亡了。玲珑姑娘颤抖着手抚上韩公子的脸庞,尚有余温。宋明哲瘫坐在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呆若木鸡,好好一顿螃蟹宴,吃出了人命,闻所未闻。
玲珑姑娘咬着牙,几次用力勉强站起,头发散乱,满脸鲜血,声音嘶哑对着萧裕纯说,“小王爷还是赶紧避一避吧,最近您遇到的人命官司不少了。”
萧裕纯方才盯着西风远去的方向,此刻也是回头,凤目在昏迷的何奇峰身上一转,转身拿起桌上尚未砸碎的酒壶,看也不看统统倒在了何奇峰身上,一个用力就把他负在了自己肩上。
“这里麻烦你了,明哲留下吧,我们从隔壁过来,不好没有一个证人。”
玲珑姑娘胡乱抹了一把脸,没有理会发呆的宋明哲。“小王爷赶紧,这里有妾身呢。”
渐渐有闻声而来的人群向这个方向聚拢了,破损的窗户向外望去,窗外正悬着一轮明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一章,食蟹人误交不良友,逃家女巧遇有心人
第十八章 同好
“没有追上人?”透过梨树的枝桠,窗前站着的青年正是萧裕纯,跪在他面前的是我们经常出镜的西风。
“回主子,到了城西,对方相当熟悉地形,地利之下,天色既黑——”西风打点起万分小心低声解释着。
“够了,搞清楚这个人左肩膀受过伤了没有?”萧裕纯不耐烦打断了西风的陈述。
西风停顿了片刻,“虽然仅仅过了几招,但是并没有发现对方左路迟钝或者有疏忽。”
“这么说,还不确定了?”萧裕纯挑眉,凤目里深深的失望,西风连大气都敢透,把头压低了角度。
“为了这一次交手,我费了多少手脚,花了多大的心思,结果却……”萧裕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个人站在窗前树影下思考,西风忖度今天主子不会再问自己了,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有风吹落枯叶,蜘蛛垂着蛛网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秋意渐浓。
和晚上回去依然操心的萧裕纯相比,宋明哲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日子简直和生猪饲养没有区别。当然这天晚上宋明哲和巡城御史有个约会,最近一个头两个大的御史从自家的螃蟹宴上被拖来,气喘吁吁,穿反的官服上的补子无知无畏对着宋明哲等人,提起的衣摆能够看见穿着鞋子的光脚。“怎么老是你?”时隔不久,记性不错的巡城御史和宋明哲对着白眼。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遇见你啊,宋明哲鼓着腮帮,眼睛从捋须不语的巡城御史转到了玲珑姑娘身上。她从仇御史进门那一刻开始,一改之前铁娘子专断,雷厉风行指挥宋明哲搬动改变一下现场布置,仇御史面前的玲珑姑娘就是悬崖边颤抖的小花,委顿在地上,捂着脸啜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在简单询问了事发经过,宋明哲和玲珑略去了部分事实,萧裕纯和何奇峰的餐具已经尽数砸碎在地,难以辨认。仇御史也是赏心阁的老主顾,掌柜期期艾艾表示,自己生意人,出了这档子事怎么开门迎客。仇御史非常开明的表示韩公子祸不单行,出门在外遇到了歹人行刺,不幸身亡,相关衙门将全力以赴缉拿凶手早日归案,也好告慰韩子玉在天之灵。
宋明哲撇撇嘴,没有说话,父母官这等好做,别说自己,就是麦芽那也定能胜任啊。玲珑一脸感激表示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巨大打击,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就先告辞了。宋明哲左右看着无人看顾韩子玉的遗体,咬牙让麦芽自己回去给祖父报信,自己跟着仇御史回了官署。“给韩家长辈一个交代。”他简短交代了自己的留下的缘故。
仇御史这个滑不留手的老头子多看了宋明哲好几眼。
“玉儿啊,我的玉儿啊——”韩母抚着儿子已经冰冷的尸身,哀痛非常,几欲昏死过去。韩父做了多年的翰林,自有一股清贵的气场在,虽然并未积攒下许多家产,唯有一子,自幼宠爱,做老子的总希望儿子混的比自己更好点,所以韩子玉年纪轻轻已有举人功名,如今也正在说亲,说起来也是有前途的好青年。如今竹篮打水,白发人送黑发人,韩父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不断抖动,就像断了的半截竹子,风骨仍在,人却没有了精神支柱。
人生四大悲,早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宋明哲见惯了生死,但是每一次都会让他深深震动。金庸先生说过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太也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他还不明白。阴阳两隔的痛苦,很多人往往难以承受的。
宋明哲在心里叹着气,浑浑噩噩回了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被子从头蒙到脚,形成一个巨大的鼓包。次日清晨婶婶喊自己吃早餐,他不过喝了半碗粥就没了食欲,午饭一口未沾,脑海里都是鲜活的生命突然遭遇不测,睁着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盯着床顶看了许久。
终于熬到了半下午,腹中饥饿,遂起来寻食,婶婶出去串门了,宋明哲只得自己跻拉鞋子出去觅食。本来想去喝炒肝,没想到最后一碗炒肝将将卖完。宋明哲一脸晦气哀怨注视着稀里哗啦吸着炒肝的老师傅,心里好不羡慕。
“对对对,油脍子帮我炸酥一点,再炸一会儿,好了,快拿起来!”宋明哲全神贯注指挥油炸摊主,说好的酥脆油脍子,少炸一分一秒都不是真正的油脍子。炸好后浇上喷香的浇头,一口下去风味颇美。宋明哲满意的舔着嘴角的酱汁,几乎要自己哼唱起前世的情歌小调了。
“你们这是串通好了吧?一个个对火候要求这么高,”摊主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说的比唱的容易,有本事你来炸!”本来一个宋明哲对人家指手画脚摊主已经本着主顾就是财神勉强忍了,没想到后面一位也是这个德行,傲娇的摊主不干啦。
宋明哲定睛一看,嚯,怎一个巧字了得,这不就是方才抢了自己炒肝的半大老头么,宋明哲一口接一口咬着自己的油脍子,欣赏着老头尴尬的表情,沾沾自喜的不行。
略略垫了肚子,宋明哲寻摸着找个茶馆坐坐,脑子里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身体就不由自己走到了水云间茶楼前。宋明哲莞尔一笑,顺从了自己的本心,悠悠然踱了进去。这水云间老板娘的丈夫十多年前战死西北,留下她独自抚养一双儿女,所以邻里行伍多有照顾生意。况且茶馆虽然门面不大,但是地段不错,出门右拐半盏茶的时间就是摩肩接踵的临安街,偏偏茶楼周边甚是安静,茶楼老板娘手脚麻利,角角落落打扫的一尘不染,茶具虽不若几家大茶馆兔毫碗名贵,但根据季节更换,也算别致。
茶馆里的肉脯果脯四九城里也是数的着的,若是吃的还不满意,还可以让老板娘半大儿子给你外面跑一趟买点心,不一会儿气喘喘吁吁的男孩一定帮你买来,一文钱不会多收你的,熟客一般结账的时候都多留几文,算是男孩的跑腿费。
“这个点恐怕没得座儿,客官若是没熟人拼桌,不如先去隔壁书铺逛逛再过来?”小二一脸为难,宋明哲刚想转身,角落里一个老头远远对自己招手那,分明就是炒肝过招,自己险赢油脍子一局的老头。
宋明哲坐在老头对面,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怎么都有点尴尬,招招手让小二过来。
“马蹄糕甜猪脯一碟樱桃不加糖。”
“马蹄糕甜猪脯一碟樱桃不加糖。”
两个人异口同声,再看看对方的眼睛,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老头眼泪都笑了出来,宋明哲伏趴在桌上抽搐,老头擦着眼眶边的眼泪,对着呆若木鸡小二说,“这几样上一份就行了,晚点我请这个后生吃饭呢。”
共同的志趣爱好下,年龄阅历的差距都不是问题,不一会儿宋明哲就和陆老头嚼着猪肉脯,把城里美味珍馐品评了个遍,这厢小宋同学盛赞小林面馆真材实料,十多年不涨价的老字号,童叟无欺,那厢老陆同志夸奖东大门肉馒头愣是比别人家的香甜不少,说到口水分泌动情之处,陆老头和宋明哲勾肩搭背恨不得结拜成异姓兄弟。
“走,吃完这茬带你喝酒吃烧鹅去,我定了一只聚福楼的烧鹅。”宋明哲屁颠屁颠跟着陆老头走了,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周围坊市画风不对了,抬头一看,牌匾上清清楚楚验尸司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主子,人就在对面。”萧裕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西风。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客栈一条街的深处,价格实惠,和小王爷城里二环内有房有车的身家严重不符。街不宽,隔着街道都能看见隔壁客栈里面的动静,监视蹲点的上佳之选。对面房间里一对男女,正好不亲热头挨着头说话。萧裕纯抚着额头,今日自己要棒打鸳鸯了啊,平时都是看着王母娘娘可恶,但是换个立场,门不当户不对,自己当了王母才知道有多无奈。算了,能被打散的鸳鸯不是真心鸳鸯,只能算偶尔拼在一起不同口味的锅而已。
夜色渐浓,萧裕纯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等着对面下一步动静。终于在戍时二刻的时候,青年男女乔装了一番,蹑手蹑脚出了门。“开始吧。”萧裕纯回头吩咐西风,随后自己也下了楼。
“靖哥哥,靖哥哥,我们这个时候能混出城吗?”天真的女子声音。
“容妹妹,我早就踩过点了,我们混在出城的泔水队伍里,定能溜出去的。”青年男子的声音,需要道歉的是,刚刚说女子天真的实在是不很恰当,在进出城三道关卡,反复查验身份通关文书的当下,男子能把混出城这种高难度挑战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真的委实不易。
“嘿嘿嘿,老大,听说这里有人要溜出城啊。”几个闲汉从城墙根下走了出来,不怀好意盯着这对鸳鸯笑着。
“哦,皇城里官家做主,城墙根里我赵日天说了算,不知你们打算给多少通关费啊。”为首的闲汉上前了几步,露出了浑身壮实的肌肉,眼睛盯着女子上下看个不住。
“呀!”女子一声惊呼,朝男子的方向缩了缩身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男子强作镇定,压着情绪,“开价多少?”
“白银五百两,不二价!”赵日天的声音掷地有声,如同一声炸雷丢入天际。
“你们这是勒索!”男子挺起胸膛,愤而指着闲汉,“匪徒!强盗!”
“哟,给不起出城的价格,还想去哪里?”闲汉收起了嬉皮笑脸,换了一副狰狞的表情,“给不起这个价格,大不了把女的留下,我们兄弟几个也好爽爽,你们说是不是?”一群人爆发出哄笑声,男子却是把牙关咬的咯吱咯吱响。
“靖哥哥,不就是几两银子嘛,给他们就给他们罢了,若是哥哥追来,我们俩可就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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