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亭平日里品鸡相马,倒没忘了祖上走江湖的警惕,脚下几个转子,就要转去热闹的街区。
后面跟着的“尾巴”正盯着杨静亭的梢呢,主子说了,不论死活,重重有赏。“尾巴”摸着腰上精巧的匕首,咽着唾沫,弓着腰,借着夜色一点点接近姓杨的。却是眼一花,忽然没了他的踪迹,人一慌,站起来四处巡视,发现这姓杨的快步从一铁匠坊门口闪过,钻进一旁的窄巷子。尾巴咧开嘴笑了,通天大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提着轻巧的匕首,身形晃了晃就像一贴膏药一样黏了上去。
夜风中,只有铁匠的布幡翻滚卷起,隐约看清一个李字,哐哐哐的打铁声在夜空里回响。
“希希哥哥,你看那游船,好大好大啊!”乾宝一手牵着宋明哲,另一手拿着宋明哲买给他的糖炒栗,嘴角尚留着不曾擦干净的碎屑。
宋明哲嗯嗯啊啊敷衍了小小宋同学,心里想的却是这娃娃形容词真是匮乏的可以,没几个月元宵节看灯时候岂不是哥这灯好漂亮,哥那个灯更漂亮,自己帮他补习的道路想想就任重道远,头疼欲裂。孩子的教育永远是个难题啊,宋明哲隔着一个时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汴水河畔,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宋明哲看到了孩提时候喜爱的捏的面人,转头正想招呼乾宝,给他买个猴子花样的,一伸手拉了一个空。
“乾宝!乾宝!你在哪里!”宋明哲心拔凉拔凉,像是没有一把火的冬天,拉着脖子踮着脚尖在人群里张望,忽然在哪个角上看见乾宝大红色衣角闪了一闪。宋明哲嘴里喊着“借过,借过。”顶着周围人不满的目光,开启了斗牛进化模式,横冲直撞朝着刚刚的方向野蛮前进。
小祖宗啊,带你出来一趟容易么我,在老头子面前诅咒发誓你的安全啊,我自个儿进学生会都米有辣么卖力哇。等抓到着小子,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他,再给他上一堂被拐卖儿童悲惨遭遇的社会现实课。宋明哲这样打算着,三两步窜到前面一看,乾宝蹲在地上好好的看着人家摊主卖的金鱼儿呢。
“哥,哥,你看,小鱼多可爱呀。”乾宝还一脸欣喜,拉着宋明哲的衣摆,企图通过卖萌模式使得宋明哲心甘情愿掏荷包满足孩童的心愿。宋明哲龇牙,做出一脸狰狞,上手拧住乾宝的招风耳,正要用力……
“来人呐,救命哪,有人落水啦!”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突然大喊,再有扑通一声,似乎有人失足跌进水里。宋明哲靠的近,转头张望,果然看见汴水上晕开一个个涟漪。宋明哲嘱咐了乾宝一声,乖乖待在岸上别动,立刻脱下外衣,做了一个扩胸动作,肌肉紧绷,嗖一声跳下水。十月的汴水已经很凉了,宋明哲眯着眼睛在水里搜索,咦,怎么好像没有扑腾的水花,人已经昏过去了么?宋明哲游动了起来,幸亏身处大梁,身无电子产品,不然还要把手机手表什么放在岸上耽误时间。
等宋明哲连着另一个皮肤黝黑的热心汉子把人拖上岸时,乾宝小心跟在后面,想着帮忙拧干宋明哲身上的湿衣。宋明哲按了两下心肺,半点反应也无,心里已经是有了怀疑,拨开对方脸上散乱的头发,,手下刚动作,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的宋明哲却是向后一跌,险些压着乾宝。这不是油头粉面么,怎么半睁着眼睛,口唇张开,似乎已经死亡了?
宋明哲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流年不利,不宜出门已经不能解释自己的倒霉程度了吧,自己被霓虹国那个万年小学生附体了?正在他胡思乱想间,热心群众已经把油头粉面胸口衣服解开,想要让他把水吐出来。
“大家都别动!”宋明哲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个人落水前可能就死了,大家不要破坏现场证据。”
宋明哲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拉过身边不知道谁,“快去官府叫人,就说发生命案了。”宋明哲吩咐完,转头将周围百姓的脸一张张看过去,凶手很可能就在这些人里面。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错,当时先听到叫喊才有落水声的,心里越想越慌张,裹着湿漉漉的衣服,宋明哲牙根打着颤,凉意从背脊一直渗透到了心底。
没有想到来的官吏不是我们的老熟人巡城御史,甚至也不是京兆尹,为首的青年黑衣银冠,大红色的腰带,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周身有杀伐之气。当然周围的群众在看到他和手下的服饰就自动让开一条不窄的通道。废话,京都之狼黑梅卫的恶名三岁童子都晓得,你再哭,再哭让黑梅卫把你带走这种劝诫孩童的话语,屡屡出现在街头巷尾。这不你看乾宝就期期艾艾把自己的大半身子藏在堂哥身后,只留着一只眼睛偷偷瞄着眼前英俊挺拔的男子。
宋明哲自发自觉举起一只手,“我是第一个下水救人的,也是我把人拖上来的,既然你们来了,我也会被当做嫌疑人吧,能不能先帮我把孩子送回家。”他指了指身后的乾宝,后者听到送自己回家的言语,已经在哆哆嗦嗦发抖了。
“紫衣巷百草堂。”宋明哲补充道。
为首的黑衣男子听到百草堂三个字,多看了宋明哲一眼,薄唇勾起,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好。”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乾宝一把拎起,架在自己肩上。乾宝显然不适应这样的“大马”,“你楞不楞不要太快,我想尿尿。”他小小声对身下的人请求着,下面的人微微一哼,人已经是跑远了。
风中传来乾宝的哭腔,宋明哲目送他们离开,打了几个喷嚏。在一声带走后,几个黑梅卫居然拿了几张毯子,就地把油头粉面的尸体卷起。宋明哲有种不好的预感,先不说这种玩意儿像卷饼,这种把大活人卷进去只有在电视剧里看过,是给老皇帝侍寝的妃子才有的待遇啊,叫什么春饼卷春葱。太污了好么,宋明哲看着自己脚下的毯子,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能不用这个姿势么,我自己有脚可以走。”为首黑影男子微微抬了下巴,宋明哲大喜,正要拱手致谢,脚下一滑,眼前一花,胸前压力一大,宋明哲哭着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就这样被打包带走了。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锣鼓声震天响。萧裕纯眯着眼睛,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在胸前扇着,腾出手正要端茶,却一不小心把茶盏打翻了。就在一场湿身事故即将酿成的瞬间,突然有人出手,扶住茶盏。何奇峰的脸距离萧裕纯不足一尺,他哑着嗓子,对着萧裕纯说,“小王爷事多,凡事要小心一点才好。”
萧裕纯睁开凤目,好像对方讲了一句极有趣的笑话一样,笑容的轮廓越深,“我自当小心,奇峰别顾着助我,先看顾好自己才是。”
何奇峰死死盯着萧裕纯,目光里似有迷恋又似乎是憎恨,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有勇气开口,“你自小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自以为很有把握不是,你这些台面下的小动作当我不知道?你若是一个不小心……”
话尚未讲完,就被萧裕纯提高了一点音量打断,“戏开场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折。”何奇峰愤而转头看戏,不再看着萧裕纯,两个人之间保持着奇异的沉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一章高岭之花三两枝,秋寒水凉谁先知。
第廿六章 后发
传说黑梅卫和司马狱并称京都两个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人间炼狱,传说黑梅卫刑讯手腕高超,内堂的布置让人看了腿一软什么都招了,传说黑梅卫云集了喜欢折磨别人的大变态。宋明哲蹲着大堂门口,吸溜着大碗面,看着来来往往身着黑色制服的人员,心想传说和实际总会有点差距吧。
被带上堂的宋明哲坐在油头粉面旁,冷眼看着黑梅卫的内堂,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挂满冷兵器,刀剑棍棒鞭子烙铁狼牙棒什么的,反而是几副雅致的书法山水。堂上摆着的也是寻常红木家具,而不是闻之色变的老虎凳。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大约是直属官家,经常碰到心血来潮的皇帝老头儿前来溜达,这里的卫生搞特别好。好到宋明哲可以用手指在卫生死角反复摸都不带灰尘的。宋明哲囧了,面对上级检查,真是哪朝哪代都一样啊。
“头儿有要事,验尸还有一会儿,饿了没,想吃啥。”一个没有表情,但是语气还算随和的士官面朝着宋明哲,让宋明哲受宠若惊,一下子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只是参加调研活动的平级单位提出招待活动。
“随便来碗面,不大饿。”宋明哲搓着手,满怀希望等着对方下一句,闷了吧,找几个小姑娘给你乐呵呵。
上面的荒诞想法当然只是一个想法,宋明哲没有咋咋呼呼讲出来,不然明年乾宝就要给他的坟头锄草了。
宋明哲蹲在人家办公室门口吸溜着宽宽的面条,辛辣的味道带着冲后脑勺的爽快,因为招待态度很好,所以宋明哲一直不愿意把黑梅卫划分到坏人一列。剔牙的时候闲的蛋疼的宋明哲问方才的那个副官模样的汉子,你们这么和气对得起和司马狱齐飞,共凶残一色的名声吗?副官嘴角抽动了一下,宋明哲猜测这是想要笑但是不太习惯的意思?副官轻声细语说,“司马狱动手的时候戴着面具,怕下了地狱的人回来报复,我们不戴。”
宋明哲初时不觉得什么,已经受到我兔马哲熏陶多年,但是换回大梁土著行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敬鬼神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这群人,正是官家手上一把趁手的尖刀吧?聊到这里,手里的半碗面再也没胃口吃下去,格老子的,谁知道给你煮面的手刚刚是不是拧断了什么人的脖子?拧完人脖子洗手了没?食品生产环境符合大梁集市八夭夭卫生标准不?
这个时候,黑梅卫统领一身黑衣带着劲风,快步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坐在堂上,往地上一指。
不太习惯跪的宋明哲纠结了片刻,选择了盘腿而坐的姿势,于是乎,黑梅卫内堂上出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幕,受审之人盘腿坐着心安理得回话。
梅影秋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勉强按下自己不耐的情绪。“描述一下你看到受害人的情况。”
“哦,你说这个啊。”宋明哲连说带比划,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个七七八八。“当时不知道他就是油头粉面,要是知道话,我肯定先找端王府……”
“你认识他?”黑梅卫统领梅影秋不动声色打断宋明哲。
“呃,有过一面之缘。”宋明哲脸上大写的尴尬,挑重点把他和油头粉面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讲了讲,但是抬头望过去,对方显然不大相信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头头看自己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探寻。宋明哲认真回想了一下莫非是自己在书铺低调搜罗妖精打架时候遇到的同好?国家公务人员偶遇狼友,就当下艺术水平进行了坦诚的沟通。想想这样的新闻标题都忍不住心抽抽。
“解释。”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扔下了一本《流光经》,“他身上找到的。”
宋明哲一个大写的懵逼,怎么他们就一口咬死自己是同伙呢,自己可是清清白白出来溜弟弟的人啊,不偷不抢凭借自己一双勤劳的双手,咳咳,扯远了。宋明哲向前爬了几步,够到地上的流光经,逐页翻阅了起来。
这是一本当下流行的追女仔小说,具体描述的是怎么搭讪,怎么深入了解菇凉,怎么寻找共同话题,共赴巫山的注意事项,言语通俗,案例经典,也算是相当有卖点的畅销书了。不知道为什么宋明哲总觉得这书出现在油头粉面身上有点蹊跷,这货应该是看准了直接下手的人啊,毕竟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次,有些话最好问问萧裕纯,毕竟几个月前他们有什么请托来着。宋明哲咬着嘴唇,嘴皮子动了动,“不知道,之前没有看过。”
“是这样吗?”梅影秋稳稳坐在堂上,烛火光线晦暗,看不清的容貌,让人有种奇特的敬畏。宋明哲要站起来,但是大约是坐久了,一个趔趄,刺啦一声,衣服下摆被扯坏了,他忙把手里的流光经恭敬的放在地上,视线只敢放在面前的地砖上。
宋明哲又被盘问了很久,过了一个时辰才被放了出来,宋明哲已经回答厌了,是,我下水的时候没有看到血水,天太黑了,不是我解开他衣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明哲深呼吸,伸着懒腰,走出了黑梅卫,一眼看见不远处马车上坐着的车夫很是眼熟,如果没错的话。宋明哲正要抬腿上前,突然被人粗暴的拉住肩膀,正要喷对方一脸唾沫星子,回头一看正是梅影秋。硬生生咽了一口口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僵硬的开口,“不是已经问完了么?”
“你和端王世子混在一起?他和你说过二十年多前章家灭门案吗?”对方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就放开自己示意自己可以离开了。宋明哲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两世为人,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猜谜打哑语!前世女票为什么不高兴的答卷,宋明哲次次都是不及格,只能用想买啥刷我滴卡的技能加分勉强过关。
宋明哲爬上端王家马车时,回头看了一眼,梅影秋背着手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离开。
马车里果然坐着萧裕纯,宋明哲看着他的眼睛,“油头粉面死了。”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来了。”萧裕纯简短的说,一把把宋明哲拉过自己身边,“手怎么这么凉,吓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小王爷把宋明哲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暖着,宋明哲慢慢摊开手,露出里面皱巴巴的一个纸团,赫然是从方才流光经里撕下来的一页。
“赶紧的,有线索,往之前落水的地方去。”宋明哲摸着自己的脖子,现在才后怕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黑梅卫对我特别客气,以前看到他们执行公务不是这个样子的。”
萧裕纯盯着宋明哲圆润的耳垂,克制着自己上去含吮一番的冲动,口里说着,“这倒奇了,虽然最近有御史弹劾,黑梅卫近日里风格略收敛,但也不至于软乎成寻常官署。”
两个人闲话间,马车走远了。
站在原地的梅影秋注视着马车远去,对着身边待命的手下轻声吩咐,“跟上去。”
“你看这里圈出来的几个字,应该是后来画上去的,颜色和之前的集注不一样。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宋明哲拿着那张撕下来的纸给萧裕纯比划,感谢大学魔术社团那些万年光棍的无私奉献,本着学两个魔术提高自己的把妹概率,宋明哲才学了一两手,没想到居然真有用到一天,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技多不压身,虽然可能会把人压矮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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