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裕纯低头,皱巴巴的纸上写着的不过是流光经里寻常的文字,讲解怎样让深闺女子对你敞开心扉,信息不对称很重要,和她聊外面的好山好水好颜色,告诉她不入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绝大多数姑娘天天看着四方天,都有一个走遍天下山水的梦想。天下那么大,我想出去走走,前几年某个离家出走的大家闺秀不就是留个条儿人没了么。
圈出来的几个字是一个“公”,另一个是“桥”,并最后一个“芽”,宋明哲翻来覆去在嘴里念叨,公桥芽,桥芽公,芽桥公,从头上摸出来一支碳笔就要在桌上比划起来,这谜题灾难不可能难过前世小学奥赛题吧?宋明哲正打算列个方程式什么的。
“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萧裕纯一把抓着宋明哲的胳膊,下手忒狠,勒的宋明泽手腕生疼。
“疼疼疼,你先放手,我们万事好商量哇!”不耐疼的宋明哲叽哩哇啦抗议,终于两个人从坐姿搏斗中停了下来,“芽桥公,这是你们的暗号?”
“不是,”萧裕纯一把抓过宋明哲的碳笔,比划了两下,“用着还行,你看。”萧裕纯在桌上写着鸦公桥的字样,不待和宋明哲解释,掀开帘子,对着车外骑马的西风低声吩咐的了几句。
说完又很镇定的坐回了位子,闭目这就养起了神。
宋明哲的心肝好似有几只小猫在拼命挠着,痒的浑身不舒坦,他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不在沉默中死亡,他选择在沉默中爆发。
“鸦公桥是什么意思?你快给我解释一下,你忍心看我一大好男儿活生生被谜题憋死么?”
“也没什么,”萧裕纯似乎很享受宋明哲似是而非向他撒娇的样子,“也就是静亭的熟人才知道罢了,鸦公桥是静亭旧年去南方路过的地方,他说那里逢集会就有铁水打花看,那场面壮观,金蛇飞舞间方间火树银花的别致风采,真正流光溢彩,一见难忘。”
“你是说,这事和铁匠铺有关?”宋明哲若有所悟。
萧裕纯睁开眼,精光四射,“对,静亭身上大概有东西,或许留在铁匠铺了,黑梅卫放你回来定是未找到东西……”萧裕纯看着宋明哲欲言又止,终是把嘴里未尽的话语咽了下去。
“什么,东西刚被黑梅卫领走?”宋明哲在李铁匠铺子里大喊大叫,险些要把巡城御史再招来。第三家铁匠铺就是他们要寻的目的地,居然好死不死晚了黑梅卫半步,宋明哲一脸恼恨,恨不得穿越回半个时辰之前,好赶在黑梅卫之前。大喊一声终结者宋明哲在此,从半空中跳下,小心不要闪着腰,落地的姿势一定要帅气,那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曾经有个极好的机会,在自己眼前,自己没有珍惜,失去了才知道追悔莫及。万事难买早知道,宋明哲恨得不行,不该听萧裕纯的这一片铁匠铺就这么几个先去哪个无所谓,宋明哲怨念的不行,不该先去姓贾的那家的,贾不假,名字听着就像是打埋伏的奸细!
“这次真是可惜极了。”萧裕纯在一旁跟着惋惜,声音低沉,一旁居然不见西风的人影。
当夜,萧裕纯的书房还亮着灯火,屏风后忽然闪出一个身着黑梅卫衣服的人影,定睛一看果然是西风。西风喊了一声主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制的小匣子,放在了萧裕纯面前的桌上。小王爷桌上铺着大张图纸,似乎是皇城的平面图。萧裕纯一手按在匣子上,“东西混出去了?”西风点了点头。
同一个时刻,梅影秋手里捏着一色一样的小匣子,背着手站在高台上俯瞰着京都,夜色中的京都,零落点着些许灯火。风很大,吹拂着他的脸颊,几只乌鸦被惊动扑腾着翅膀飞远了,梅影秋就站在高台上,看着这样寂寞的风景,看他的背影,居然觉出了几分孤单寥落的意思。
杨静亭之死就像一颗丢进京都这片深潭的石子,虽然并不为很多人所知,但终究激荡出些许波澜,聚沙成塔,更大的风暴正在不知不觉的中酝酿,这一年的冬天,注定要不平凡。
第廿七章 假戏
宋明哲挂着沉重的手铐,脚铐把脚腕磨破了皮,每一步伴随着叮当响都是锥心的疼,他抬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萧裕纯,他向来一丝不乱的发髻已经被打乱,簪头发的不过一枝枯枝而已,他脸上好多伤,青肿着眼睛,却还牵动伤口,给自己努力做出一个微笑。他告诉自己不要怕,哪怕前面就是刑场。“到了地府我弹广陵散给你听,”他小声对自己说,这样的小动作也被押解的官吏发现了,就是一顿鞭子抽在萧裕纯的一直挺直的背脊上,甩开的鞭子飞溅起一串血珠,落在宋明哲的脸上。
宋明哲红了眼睛就要扑上前,不顾自己身体蹒跚,就要用手撕用牙咬那个官吏,胸口的撕裂般的痛,让他原地像虾米一样卷曲了身体。
“时辰到!”萧裕纯俯首被压在台上,脸上的几处新伤遮盖了他原本俊美的面容,不远处似乎有观刑的女眷哭声,宋明哲木然注视着刽子手举起落下的大刀,咔嚓一声,宋明哲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远处天际灰白色的背景,一群乌鸦飞过,掉下几片黑色的羽毛,盘旋着落下。
“不——”宋明哲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冷汗,这个梦境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触手可及的明天。宋明哲没有睡意,蒙着头坐在床上,数着更漏声,听着窗外鸟雀轻微的咕咕声,分辨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响,眼前浮现出韩子玉,杨静亭两张鲜活的面容,在颤抖中等待着第二天的天明。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宋明哲摸摸自己尚能跳动的心房,说起来永远比做起来容易呀,前世网络上辣么多嘴炮党,但是直面恐惧的时分,又有几人真正能够挺身而出?从事地下工作,真的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宋明哲再摸摸自己根根分明的肋骨,觉得自己需要调剂一下了。他翻出窗下书箱里那幅恶鬼图,在窗下琢磨了半天毫无头绪,烦闷的把画卷草草卷起塞了回去。听说近日里何定娘与顾家婚事筹备的热闹,宋明哲厚着脸皮打算去凑凑热闹,缓解一下自己的心理压力。
何家果然很热闹,进进出出都是手上捧着,提着,端着喜庆物件的下人,来来回回填满了珠珠的四方院子。宋明哲望着无人荡起的秋千,想起那些自己被逼着推秋千的青葱岁月。喉头上下活动着,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绪。“婚期哪天,定了么?”
平日里再活泼大方的姑娘,谈到自己的婚事,还是有了一点待嫁女儿家的羞涩,珠珠满脸绯红,长长的睫毛上下眨巴眨巴,“腊月初八,过年前明冲回防的文书就会下来,过了年我们就要动身去西边了,阿爹想把我们留到来年春天,说雪化了路也好走一些。”
珠珠咬着嘴唇像是抱怨,但语气里又藏着止也止不住的甜蜜,“冲哥说想带我看塞上春景呢,还说今年春天京里不大太平,不把我带在身边他不放心。”
宋明哲撅着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子,“张口冲哥,闭口冲哥,你不嫌羞得慌,你还没嫁人呢就黏糊成这样,嫁了人整天黏着夫婿连娘家都舍不得回,你看何老爷不提着菜刀去找你冲哥拼命。”
两个人对坐默契的笑了起来。是呀,边塞路途遥远,何定娘这一嫁,如同天边扎根的金簪草,哪一年能回家还不定呢。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了一些伤感。
何珠珠怀念的环顾自己四周自小熟悉的一草一木,从小成天抱怨着自己身为女儿家,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走,但是真的到了离家的一天,心中还是眷恋着自己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角落里的水缸,前些年夏天宋明哲爬在缸上,自己踩在宋明哲肩上看墙外过往的小贩脚夫。一不留神蹦跶了起来,两个人掉进缸里一身的水,爬起来一头一脸的水草。墙角上被一株玫瑰挡住的破洞,是隔壁叫春的老猫扒出来的,宋明哲和珠珠还趴在洞口研究过邻居的花园。系着绳子的老梅已经开了许多年的花,今年的花势特别好,大家都在议论喜事将近,果然自己一举觅得爱郎。
“我会经常给你寄好吃的,牛羊肉干什么的。”何珠珠拍拍同样沉浸在往事里的宋明哲肩膀,安慰他。虽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经常这个字眼,会被拖延到以年为单位。交通不便,通讯以纸质书信为载体的大梁,一封厚厚的家书怎么道的尽亲友间沉甸甸的思念。
宋明哲从何府出来的时候,日头正好,不过秋日里的太阳,再怎么明媚也没有了灼热的温度,宋明哲眯着眼看了看日头,分辨了一下时辰,眼睛一花,揉了揉泪花,眨着眼睛重新看清的时候,怎么觉得街对面的女子有点眼熟,像是玲珑?
“秋江,昨晚世子在哪个院子里过的夜?”世子夫人在黄铜镜前托着腮,由着侍女给自己梳头,随口问房间里恭敬立着的大丫鬟。
“婢子各处打听过了,世子昨晚在书房过的夜,墨云轩那里只是磨了一会子,掌灯就回书房了,并没有留。”秋江眉眼清秀,口齿清楚,削肩膀水蛇腰,姿容颇有几分动人之处,一声气度放在府外怎么都是撑起门户的当家夫人,但是在端王府只是世子妃手下的大丫鬟而已。
“哦,这就奇了,这几个月世子倒不大留心府里。”世子夫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除了梳头丫头手不能停,房间里其他人都尽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秋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上的百灵鸟儿不语。世子最近没怎么歇在内院,世子夫人已经黑着脸把外室的可能捋了好几遍,这个时候上去就自己找钉子碰。
“下去吧。”秋江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如同大赦一般逃离了主屋,心情如同出笼的鸟雀,欢喜的克制着自己的步伐,和那个人约好了,自己已经是晚了呢。秋江面上还是一副大宅院标准的冷淡表情,手里的帕子却是扭成了麻花一般,不住盯着偏院的一扇小门。
晌午时分,虽然已到秋日,但是没有主子传唤的时候,端王府还是有很多躲懒的小丫头,各处守门的婆子也自个儿找通风的地方,三三两两聚众聊天。东风换回了女装,举手投足间依然比普通丫鬟多了英姿飒爽的味道。她路过后花园旁边的西偏院,这院子一般是存放不便挪动的大件家具,除了每旬洒扫婆子来打扫,很少见到人影。东风一眼瞥见,居然院子里一扇门似掩非掩,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东风放轻了脚步,侧身贴墙,靠了过去。
女子的喘息声和压低的娇美呻吟从门缝里传了出来,“轻点,冤家,你就不能每次猴急成这个样子呀。”就连抱怨都带上了娇嗔,东风手掌贴在了门扉上,就要推门而入时。
“我这不是被世子差唤的团团转么,来我们换个姿势。”男子磁性说话声传入东风的耳里,怎么听怎么刺耳,分明是自小一起训练,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声音,西风。
西风鼻子里舒畅的哼哼了两声,和着女子一声一声的喘息,两个人在做什么勾当不言而喻。
“今天你没看见世子夫人那脸,黑的像后厨婆子的锅子似的,就为了世子最近不着家呢。你说世子爷真的在外面偷摸弄了外室?”女子似乎在西风怀里撒娇,声音甜丝丝如同一口满足的冰糖雪梨。
西风笑了笑,“世子最近找人打听洪御史家三姑娘呢,谁知道他想干嘛,算了,你难得出来,我们不说主子的事了。下旬你还能出来么?”
接下来就是青年男女调笑的声音了,女子说她下旬恐怕要跟着世子夫人去潭拓寺,不得出来。
不知道西风做了什么,里面女子一声娇呼,西风的声音满是挑逗,“那我今天可要更努力一些了。”
东风停在门外,听了又听,估量着在没有有价值的话语了,手脚极轻的带上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秋江这小蹄子平日里我看着还好,我说怎么她最近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意思,原来……”世子夫人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市井小说津津有味读着,东风低眉顺眼给主子捶着腿。
“可听出来了男的是谁么?”世子夫人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东风心头跳了跳,像是身旁的烛火一样。
“奴婢没听出来,只是听他说世子最近在问洪御史家三姑娘什么的。”东风轻声为自己没有当场捉奸解释了起来,“奴婢想着事关重大,就没有进去打断他们。”
世子夫人皱了皱眉,放下书,“香快要焚完了罢,把前儿我娘家带回来的百合香拿出来,想换换口味了。”
东风手脚麻利在熏炉里换了香,又给世子夫人端上了茶。
世子夫人漫不经心抿着茶水,像是对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这位三姑娘到底有什么能耐?”
东风没有接口,她想和压抑的内宅比起来,她更喜欢外宅穿着男装,骑着高头大马在市井间奔驰,去郊外打猎,跟着主子出外差的时光。
“端王世子萧裕纯何在!”炸雷也似的声音在端王府门外响起,吓得门口候着的马车上训练有素的马匹都人立了起来,发出惊慌的嘶鸣。
一个盲眼的蛮汉手持硕大长刀,铿锵一声把刀插入端王府门前青石板上,那青石板仿佛清水豆腐一样,一下子被插入了好几寸,骇的门房小厮纷纷寻着柱子把自己藏起来。
“在下萧裕纯,不知兄台有何贵干?”萧裕纯旁若无人,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对着蛮汉。蛮汉咧嘴一笑,脸上重重叠叠的伤疤更狰狞了些,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循着萧裕纯的声音,把头转了过来。下一个瞬间,长刀飞起,厚重的刀身划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啸声,当啷一声,险险落在萧裕纯身旁,就差了几分。但是萧裕纯的衣摆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被砸下的钝刀就这么轻易切了下来,连同刀身一起死死钉在地上。萧裕纯脸色微白,但是尚保持着镇定。若是换了某个姓宋的小子,大概早就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了。
“你为何不躲。”蛮汉侧脸对着萧裕纯,没有聚焦的眼睛中间一道巨大的伤疤,像是被剑当面劈过。
萧裕纯抬着下巴,态度倨傲,“这么近的距离,你要是能取我项上首级,我躲也来不及,所以何必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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