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一听哪里肯让他走,拽紧了道:“公子不如把小店的账先结了,菜给您留着,公子尽管去忙。“
“找到人自然一分不会少你。”
“公子这道理可说不通,我们这都是忙活了许久的。”
争执声吸引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三三两两的凑了上来,围着那满满一桌子精巧点心,相互打听了会儿大致明白了他俩在吵些什么。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年纪轻轻的,竟干起这霸王行径。”
“没钱还摆阔,就是缺爹娘管教。”
“莫不是来浑水摸鱼的,大家快看看自己的东西少了没有!
“帮忙拦住他别让他走!”
伙计有人壮胆,底气更足了,用力拉扯薛洛璃左手大声道:“你今天若是不付三百钱就别想离开!”
三百钱?这一桌撑死了不过一百钱,这伙计也忒漫天要价了。
围观吵闹声越来越大,薛洛璃紧锁的眉间越来越凝重。
一道剑光打断了此起彼伏的声援,哄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从薛洛璃手中飞出去又是怎么飞回来的,等他们回过神来揉揉眼,那一侧的条凳已尽数被斩断,切口处还冒着丝丝寒气。
薛洛璃一字一顿道:“欠你的账等我找回钱袋收拾了那几只老鼠自然会还,要是再叽叽歪歪给我乱安罪名,你下场就和这凳子一般。”
看到这人手持利器,店内客人纷纷散去不敢再参合其中,偶有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朝那张望。伙计声音有些发抖但不甘心就此放过,认准了薛洛璃外乡人虚张声势不敢奈他如何,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去一副死也不让的模样。
薛洛璃着急去寻那窃贼,稍一使劲挣脱伙计的控制将他甩开,右手握着剑柄就要去掀人桌子。
此时一道银白身影闪入店内,在薛洛璃抬手掀桌的那一刻将他压制,反手夺过他的佩剑,离他两步站定。身长如玉,目若朗星,衣袂飘飘,一身素衣白袍不染纤尘,腰间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玉葫芦,忽略剑柄上那枚编的歪七扭八的剑穗,整个人堪称冰雪仙姿,遗世独立。
这个人正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意。
是嘲讽?还是不屑一顾的轻视?
那双眼睛真的很讨厌,还有这高高在上的模样。
沈思辰轻轻摇头,转身扶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伙计,掏出一只沉甸甸钱袋交给他,用略带歉意语气道:“这银钱除付账,赔偿贵店损失外,剩下的阁下可拿去治伤买药。他初来乍到不懂事又丢了盘缠,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那伙计从未见过此等仙人之姿温声细语地道歉,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摆手道:“不,不妨事。令弟年少气盛,公子且带他回去吧。”
已是夕阳余晖缓缓,两人影子渐拉渐长。一言不发,薛洛璃就这么一直跟在沈思辰身后。
逃跑是没有用的,从前他不是沈思辰的对手,现在更是。无谓的抵抗只能徒增笑话而已。就在薛洛璃以为他们要这么一条道走到撞墙为止时,沈思辰停下了脚步,回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是要用力看到他魂魄深处。
薛洛璃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强端着一副轻快语气率先开口道:“道长,许久不见,眼睛见好了?不知是哪位高人有此倒转乾坤之术。”
沈思辰脸上似有波澜,启唇欲诉,终长叹一口气,道:“你何时能不闯祸。”
“呵,如今道长又是要开始教训我了吗?”
“昭宁回来与我说到此行偶遇念星一旧友,我一听便知是你。”
薛洛璃哈哈大笑,跳到沈思辰面前,道:“道长莫不是专程来感谢我对玄灵城弟子手下留情之恩的?”
“你和他们无怨,不会与他们为难。”
“说的是。”薛洛璃慢悠悠从沈思辰手里接过噬血,剑柄抵着沈思辰的下巴,道:“与我有冤仇的是道长你和沈念星啊,如今你眼睛好了我知道你又厉害了,所以来斩草除根我这个祸害了,嗯?”
沈思辰静静地听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星光始终不变,只是添了一丝茫然。
“你不作恶,我不会伤你。”
“哈哈真好笑,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那现在便去掀人摊子杀人全家,道长你快伸张正义去吧。”
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薛洛璃左手腕,隐约能看到手上青筋,声音却依旧温润细语:“我会跟着你,不会让你作恶。”
薛洛璃笑了,感情这是要当起我爹娘的意思,和这臭道士多呆一刻便让他浑身不得舒服,道:“沈思辰,当初若不是你与沈念星多管闲事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算是我欠你一双眼睛,你如今也已复明。我们算是两清了,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没有逼你,之前种种皆已过往。”
“一直监视我不算逼我?”
“并非监视。”沈思辰又一次迷茫了,似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皱眉道:“我只想一直看到你。”
薛洛璃道:“道士不都讲求目不欲视不正之色,耳不欲听丑秽之言吗?道长当真不怕与我这等邪气小人处久了有损道行?”
沈思辰噗嗤一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个。”
薛洛璃知道这人在讽刺他不学无术,面色一沉。
既然他不是来与自己算账的,便是没有威胁,也不必在此听他啰嗦。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越过沈思辰。沈思辰忙跟上,道:“去往何处?”
这臭道士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有没有救了?
“道长既非来索我命,管那么多屁事干什么。”
“我说了会一直跟着你。”
“我被偷光了没钱,道长你跟着我没用。”
“住客栈的钱我付。”
“我去广陵你也跟着我?”
“是。”
薛洛璃受不了了,道:“我去妓院你也跟着我!”
沈思辰笑了,满目慈爱:“嗯,跟着你。”
薛洛璃不解,沈思辰何以突然转了性,没把他捆起来打一顿为民除害,还眼巴巴追着给他当钱袋。莫非有何事有求于他?
他深思熟虑后,只想到了邕州一桩事,难道是玄灵城从沈昭宁一行的回报中发现了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却不擅此旁门邪术,故而来找他。
越想越有道理,薛洛璃稍稍安心,再三和沈思辰确认他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就安然处之。他一向随遇而安,这臭道士虽满口道义迂腐的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
沈思辰问他这一年都去了何处,薛洛璃心里想了想自己与他最后那场不愉快的见面,竟有一年了?真是恍如隔世。他自醒来不曾问过今夕和年,现在看来他这一躺可不是睁眼闭眼那么快。
中间许多事薛洛璃都记不清,一片混沌,便道和天上的仙女打情骂俏去了。沈思辰当他胡言乱语也不细问,握住他手腕时感受到灵力时断时续,空荡荡的。问及此事,薛洛璃深知他修为远高于自己隐瞒搪塞无异于秋后的蚂蚱,笑眯眯道法术全没了道长可安心就算我有心害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沈思辰失了神,像是说给薛洛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这样,我原是不好受的。
不好受什么?
薛洛璃第八次在心里骂了句有病。
他回去牵那畜生,沈思辰拦着他将老马留下找人照看。薛洛璃觉得好笑,没了脚力你让我走到广陵城吗?
沈思辰像摸狗似的轻轻拍了他的头,道:“我带着你。”
☆、第6章 调戏不成
之后沈思辰真的一直跟着他,吃住同行。
薛洛璃觉得这臭道士真的讨厌极了,年长他不过三四岁,从前就爱以兄长语气教训他,对他处事阴毒极不顺眼。每次作恶正爽时,总有这沈思辰横插一杠子。如今脾气越发好了,直接把自己当他爹。
他挑着看得顺眼的小店,尝当地特色点心小食。如果不合口味,偏辣偏咸他便会笑语晏晏掀人桌凳,而沈思辰总能在他发作前敏锐的察觉他的意图,按住他作恶的右手,夹起盘子里的香酥龙虾卷给他灌下去,辣的他眼里浮起一层蒙蒙水雾,看上去难得的温良恭俭让。
往来了两三回,薛洛璃深知只要有沈思辰在,自己占不到便宜,便暂时不再想做这乡野一霸的事情。
打不过你,了不起死了。
江陵繁华,外地商旅居多,酒楼佳肴众多,烟花之地更是少不了。薛洛璃要去妓院,沈思辰也无异议。
嘿,自古至今哪有道士进花楼的。薛洛璃嗤笑,沈思辰自幼修道根骨极佳,故而年纪轻轻便惊才绝世,修仙界各派至尊提起此人的赞不绝口滔滔不绝真是听都不要听了。
也就这会儿能嘴硬了。
当地名声最大的花楼名醉仙居,江陵城东大道尽头,方位极好找。薛洛璃与沈思辰还没走到正门,迎面扭来几位嬉笑的姑娘,眨眼间拉着他们一人一只手,道:“公子来玩啊,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公子可是本地人?是想品酒聊天论诗听琴,过夜出楼都行啊!”
薛洛璃沈思辰被突然袭来的脂粉味熏的有些迷糊,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架入了醉仙居。他们走过来时城内繁华喧嚣,楼里更是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老鸨模样的女人迎了上来,笑着问他们需要那种消遣。
薛洛璃已然忘了此行是为了看沈思辰的笑话,自己先紧张了起来。他从未与女人有过这么直接的接触,对这烟花温柔乡更是毫无经验。只能强装思考,装作不是第一次来的样子,偷偷观察十步外的员外乡绅如何言行,轻咳一声,道:“我要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今晚陪老子我过夜。”
老鸨摇着扇子猛点头,这算什么要求:“公子请放心,我们这的姑娘都是最漂亮的。”
薛洛璃转过头,问道:“你呢?”
沈思辰依旧不慌不乱,道:“我跟着你。”
薛洛璃奇了:“我要和姑娘上床你也跟着我?你这道士六根不净啊!”
沈思辰微笑:“我心如秋潭浸明月,不为浮尘所扰,无妨。”
薛洛璃看他轻飘飘的一句说的认真,全无羞涩窘迫之感,倒显得自己张牙舞爪是个笑话了。用手拨开沈思辰嚷了句让路,径直往里冲,可到底是第一次来这人声攒动酒色生香之所,不知该往何处去。
楼里的姑娘们也少得见到这样俊美灵动的公子,三五成群的又挤了过来,在薛洛璃身上又摸又蹭,吓的他涨红了脸猛地甩手声音颤抖地吼了句离老子远点,不知是羞是怒转身拔腿就跑。
沈思辰眼神一直落在薛洛璃身上,看着他霸道的推开自己跑进去,又急火火的跑了出来脸上泛着少有的红霞。微微颔首道了句抱歉,沈思辰也跟着走了出去。
真是荒唐。
薛洛璃像是被恶犬撵着狂奔了百步,气息不稳两腿发麻了才停下,扶着路旁一颗大树呼呼喘着粗气。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背,轻轻拍着替他顺气,除了四周草木清香之气,还有一丝丝沾染上的脂粉气。
“薛洛璃,你何时才能不闯祸。”
薛洛璃大口喘气深呼吸,总算调整了过来。他面对沈思辰,仔细的端详这张脸,与从前没什么差别,月光打在他身上如同仙气萦绕,更成熟更美,更让人讨厌了。
“沈思辰道长,你遇到的所有堕落之徒,都要去管上一管吗?”
“天道轮回,因果障业诸多,只求顺遂我心。”
“那方才道长为何落荒而逃,那么多姑娘等着你顺遂内心呢。”
沈思辰又笑着摸摸他的头,仿佛已是一种习惯。
“嗯,我心里明白。”
薛洛璃听不懂,道:“道长,你是要当我爹啊。”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俩现在说的是一件事吗?
从前薛洛璃一开口说点什么沈思辰要么笑而不语,要么满口道义正邪,说的全是他听不懂的话。现在更好,两个人的对话偏生的跟有第三个人在场似的,全然浪费口舌。
“老子困了,回去睡觉!”
这几日薛洛璃沈思辰皆同塌而眠,沈思辰温柔的笑着说银钱不足需省着些用时,店老板看的眼睛发直连忙提出优惠价钱两间房,果断被拒。
薛洛璃心里明镜似的他是怕自己半夜里卷铺盖跑路,没办法付钱的是大爷他认。幸亏此地富庶繁华连床榻都大一圈,两个成年男子睡在一起倒也不挤。
薛洛璃本意是想给沈思辰惹麻烦的上蹿下跳了一整天,结果人没惹到自己倒是累的结实。飞身上榻脑袋沾床,一会儿就呼噜声起睡熟了。
沈思辰听着耳畔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睁开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薛洛璃。
他不知薛洛璃遇到了什么灾祸,为什么和过去完全不一样,就像薛洛璃不知道他的眼睛为何复明一样,他们之间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难以理清最初混乱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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