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涨红,又气又急的耿天冲回了家门,小小的耿天站在自家屋里,梗着脖子红着眼,第一次跟耿二生发了火气,又哭又闹的耿天让耿二生急红了眼,抱着哄着保证着。
发了脾气出了气的耿天消停了,可爷三却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烙了半宿饼的耿朝福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后院刘大梅家。
找到了大梅娘秀芹,郑重的把耿天交给了孩子头似的刘大梅,按说,耿天是个小子,应该交给男孩子,可屯子里的孩子,班对班的还真没几个,而耿天别看长的小却乐意跟着大孩子玩,可屯子里大一点的除了魏寡妇家的老大老二,只有赵晓乐、大梅子。
早早跟着家里做豆腐的赵晓乐基本上没有多少时间出去玩,大梅子却因为要带下面的弟妹,时间不少,奔着大梅懂事会照顾人再加上俩家有点拐弯亲戚,想了半宿的耿朝福把耿天交给了大梅,而大梅也没有辜负耿朝福的嘱托,把耿天护的严严实实。
假小子似的大梅带着几个小不点,东头窜西头,掏鸟窝、摘榆树钱、野地里烤地瓜稻田里捡麦穗,春去春回,一年又一年,从上学前到上学后,五六年的时间,一直跟着大梅身后的耿天直到懂了男女有别才慢慢疏远了已经成为大姑娘的大梅子。
可虽然疏远了,但在耿天心里,刘大梅是不一样的,从很小的时候,独苗苗的耿天一直羡慕别人家有着兄弟姐妹,可以说刘大梅的出现满足了耿天渴望得道一个兄弟姐妹的心。
前些年,耿天在外打工,知道大梅姐结婚的时候还特意请假回家给刘大梅送了嫁,耿天还记得那时候,他跟钱老大说过,“姐夫,好好待俺姐,俺姐是个好人。”
当时的钱老大是怎么回答的?眼前有些模糊的耿天突然发现怎么也想不起钱老大的回答,这一刻,记忆模糊的耿天好像眼前又出现了穿着红裙子的刘大梅映红的脸,满脸的羞涩也满脸的幸福。
一张苍老的满是风霜,一张却是红润而充满幸福,形成鲜明对比的两张面孔不断在眼前闪现,低垂眼帘,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的耿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出了村委会。
低着头穿过一排排或红砖或红瓦的平房,来到刘大梅家院外时,一个、两个、三个,蹲在院子里的小不点吸引了耿天的目光。
一个比一个小,也一个比一个瘦,干净的衣服这掩不住那份瘦小,静静的站在院外看着,耿天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同样的大小,同样的蹲在院子。
“天儿哥?”
身后迟疑的喊声惊醒了耿天,转头看到站在身后刘小四刘大燕,扯动嘴角的耿天又把目光落在院子里,“小四。”
顺着耿天的目光看去,刘大燕的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天儿哥,那是俺姐家的大凤、二凤和三凤。”
走到耿天身边的刘大燕推开远门率招呼耿天进屋,跟着刘小四慢慢走进院子,站在院子里的刘小四冲着三个孩子招招手,“大凤、二凤、三凤。”
蹲在左边的最大的孩子抬起了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挂在一张干巴巴的小脸上,或许是看到了陌生人,身边同样抬头的二凤、三凤嗖的一下起身躲在了大凤身后,紧紧抓住身前的衣襟,抿着小脸蛋的大凤偷偷的看着耿天。
神情怯怯,有好奇也有恐惧,翘起唇角,露出一抹温和,耿天笑了,“天儿哥,你咋来了。”
走到大凤身边,摸了摸大凤的头,拉出躲在后面的二凤、三凤,刘小四看向耿天,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下,耿天摇摇头,“来看看。”
有些诧异的刘小四定定了看了下耿天,耿天有多忙,或是说双鸭屯的爷们们有多忙刘小四不可谓不清楚,尤其是知道一天一百的工钱时,刘小四其实是动心的,可是家里的老娘说啥也不同意小四去山上干活,一是小四是个大姑娘,一群光膀子的老爷们中夹着个大姑娘怕人戳脊梁骨二是怕跟着上山干活的小四累坏了找不到婆家。
严厉的制止,心动不已的刘小四只能无奈的忍着,继续收拾家里的几亩地和手里的手工活。“四儿,谁来了?”
短暂的沉默被突然响起的询问打断,眨了眨眼的耿天挤出笑容,“秀芹婶,是俺,天娃。”
喊了一声的耿天走向低矮的房门,穿过黑漆漆的灶房,来到里屋,一眼看到坐在炕上窗户下的秀芹婶,清瘦的脸颊灰白色的头发,微微凹下去的眼窝略微有些发黑,明显眯起的眼睛让耿天心底沉了下,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四。
“俺娘眼睛不好了。”
说了一嘴的刘小四快步走到炕边,上炕,扶住摸索着放下簸箕的秀芹,“天娃来了。”
带笑的沙哑让耿天心底好像坠了一块石头似的沉的喘不上气,几个大步窜到炕梢,拉住秀芹婶伸出的大手,干枯满是老茧的大手只有一层松松的外皮。
呼吸有些发滞的耿天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任由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的秀芹慢慢的靠近,半响,好像总算认出的秀芹笑了,“天娃啥时候来的,咋不进屋嘞。”
勉强挤出笑容的耿天被那抹温和的笑压的胸口发滞,剪短的应了几句,耿天离开了刘大梅家,走之前,耿天看了一眼刘小四。
“天娃没事过来玩,婶子给烙饼吃。”
身后的温和让耿天眼眶有些发热,“哎,行啊,婶子,等忙完这段俺过来吃婶子烙的发面大饼。”
离开那个让人喘不上气的院子,站在房头的耿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让再也维持不住笑容的耿天沉着脸转身,“小四,婶子的眼睛咋了?”
不容遮掩的询问,刘小四眼底红了一下,转头看向远处的大树,“哭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和刘小四无法出口的痛苦让耿天瞬间明白秀芹婶的眼睛是因为大梅姐哭坏的,抿了下双唇,手指尖都有点哆嗦的耿天缓缓吐出一口气,“老钱家啥意思?”
“离婚,俺姐净身出户,天儿哥,老钱家明个来人,天儿哥…”
停顿了一下的刘小四咬了咬牙收回目光看向耿天,“天儿哥,俺知道这这时候要人情挺不是人的,但是天哥看在俺姐小时候没少帮你的份上,给俺姐找个律师,欠你多少钱,俺刘大燕还,一年还不上俺两年,三年还,只要俺刘大燕还喘气,这饥荒俺背,俺懂大姐为啥硬挺着不离婚,是为了俺和孩子,怕俺找不到婆家怕孩子让人戳脊梁骨…”
哽咽的刘大燕硬生生咽下喉间的梗塞,仰了仰脖,把到了眼眶的眼泪憋回去,深深吸口气的刘大燕红着眼眶看向耿天,“让俺大姐打着官司吧,欠下的人情俺去,顺子哥他们怕这官司打起来让婷婷姐她们难过,俺下午就去,跪地磕头,俺都认。”
刘大燕一声声的哽咽让耿天指尖微微发颤,闭了闭眼,“小四,老钱家明个来干啥?”
沉声问道的耿天让刘大燕狠狠的抹了把眼泪,“来作来闹,逼大姐离婚,上次老钱婆子说了,只要大姐一天不同意,她就闹一天,两天不同意就闹两天,不让他孙子进门,俺们日子也别想好。”
没有吭声的耿天点点头,半响,抬起头看向刘小四,“小四,回去吧,明个俺们过来。”
说完,耿天大步离开,一路上,想到刘大燕所说的话,耿天气的心都直哆嗦,从很久以前,耿天就知道双鸭屯因为穷,哪哪都瞧不起,双鸭屯的姑娘即使外嫁也直不起腰,可耿天却不知道,原来双鸭屯的姑娘不止直不起腰还抬不起头。
穷好像成为了外人压死双鸭屯的一个致命法宝,谁都能拿来当令牌用,这个清晰的认知让耿天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匆匆跑到山上,顺着额头脖颈淌下的汗珠子挡住了眼帘,抹了把脸,连续跑了两个地方的耿天总算在猪场后身的小坡找到了装沙子的耿顺。
“顺子哥。”
喊了一声的耿天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满脸涨红,脖子脸上全是汗珠子的耿天急促的喊声让灰突突的耿顺吃了一惊,扔下手中的铁锹扶住耿天,“咋了?这是咋的了?出啥事了?”
一连串的追问,耿天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沙堆上,“顺子哥,老钱家明个来人。”
楞了一下的耿顺蹭的一下皱起了眉头,“干啥?还没作够?这是想逼死谁?”
“艹他祖宗的钱浩,真他妈的蹬鼻子上脸。”
同样听到的乔刚一把甩开手中的袋子,黑着脸怒骂了一句,上一次,耿顺、张百利、赵国军等人去东郊村理论却被打出来的事,一直是压着双鸭屯老少爷们心中的一块巨石。说实话,那一次,要不是耿顺、张百利压事,两村早就打翻天了,本就憋一肚子火气的老少爷们听到这个消息炸锅了。
☆、 第71章
七嘴八舌的嚷嚷,沉着脸的耿顺拽着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脸,低头看向闷不吭声的耿天,“天娃,你啥意思。”
耿顺的询问让围在身边的一群人看向耿天,低垂眼帘,满脸潮红的耿天仰起头看向身边的赵国强、乔刚、张久、王二胖,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让耿天扯了下嘴角,没有吭声却把目光落在了王二胖身上,“二哥,婷婷是不是嫁到东郊村了。”
没头没尾的询问,王二胖坐在了耿天旁边,贼精贼精的笑眯了眼,“嫁过去了,天儿,说吧啥打算,别惦记婷婷她们三,那那丫头一个比一个厉害,老钱家在能,也就背后嚼嚼老婆舌,就俺家三婷那丫头能抓吧死她们。”
带着点点得意的回答让耿天心底顿了一下,耿天明白王二胖是啥意思,无非就是想干啥就去,别惦记剩下的几个小媳妇。
笑了一下,王二胖的心意耿天明白,可老钱家在东郊村也是惹不起,耿天不能为了刘大梅让婷婷她们几个难过。
笑而不语的耿天让王二胖暗暗叹了口气,“天儿,你也别觉得俺这是安慰你,大梅子过的啥样俺虽然不完全清楚,可三婷回来没少说,都是双鸭屯的姑娘,穷不是她们欺负咱的理由,俺不怕去闹,爷们硬气,出嫁的媳妇在外面也好过。”
王二胖带着叹息的劝说让耿顺微微眯了下眼睛,蹲在耿天面前,“天儿,你想干啥。”
摇摇头,收起脸上的笑意,耿天看向耿顺,“等。”
一个字的回答让身边的几个人愣了一下,等?彼此对视一眼,赵国军坐在了耿天旁边,“天儿,等啥?”
呵呵一笑,眼底闪烁了一下的耿天眯了下眼睛,“等这老钱家来人。”
越发不解的赵国军、乔刚等人皱着眉头看向不知道琢磨啥的耿天,“国军哥,咱不去,晚上俺去大梅姐家,问问大梅姐啥意思…”
“天儿……”
没等耿天的话音落下,一声满是疲惫招呼打断了耿天的话,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沙堆旁的刘大梅,顿了一下的耿天站起身。
定定的看着黑红脸颊上掩饰不住疲惫的刘大梅,半响,“大梅姐,俺想知道你啥意思。”
闭了闭眼,挡住眼底骤然升起的炙热,刘大梅清了下嗓子,摇摇头,“天儿,姐不是不要脸,死赖着不走,姐可以走,可大凤三个姓钱是他老钱家孩子,不是俺刘大梅偷生的也不是俺外带来的,他们凭啥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家里的大房子是俺跟钱浩结婚后一分一厘挣出来的,俺可以不要,可俺家三姑娘却不能不要,俺是当娘的,没资格任性,俺也想狠狠的闹一把,可俺孩子咋整?…”
哽咽的话,好像一把沉重的锁链狠狠的揪住了耿天等人的心,看着转过脸不愿意让人看到眼泪的刘大梅,耿天心底火烧火燎的难受,这个转身流泪的身影还是小时候那个扛着大扫把风风火火的假小子吗?这还是那个梗着脖子挡在他面前的大姐吗?
生活带给刘大梅的不是幸福而是苦难,这一刻,耿天是真的眼红了,慢慢走到转身的刘大梅身边,拿过刘大梅肩膀上的毛巾,轻轻按在了刘大梅满是泪痕的脸颊上,“大姐,你不是没有兄弟,也不是没有仗腰的,下午让二哥去把婷婷姐找回来,俺问问老钱家那个小孙子咋回事,这事你兄弟给你仗腰。”
耳边的铿锵有力让憋屈了五年的刘大梅眼泪蜂拥的往外冒,刘大梅不傻,听的出耿天啥意思,老钱家为啥往死了磋禁她,她也懂,不就因为欺负她没有兄弟家里没有爷们仗腰吗,这些她都记得。
颤抖着身体弯曲着脊背,憋在胸口一声不吭的哭泣让赵国军等人眼角涨红,那种没有出口的委屈让双鸭屯的爷们受不了也忍不住。
几十年,双鸭屯外嫁的姑娘一次次的眼泪好像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王二胖铁青着脸呼的一下起身,“大梅,别哭了,就像天儿说的,你不是没有兄弟仗腰,下午让婷婷回来,咱们商量商量咋整,你给二哥一个准话,想过还是想离,想过,咱就是揍也能把钱浩那个犊子揍服,你要是想离,让他钱浩滚犊子。”
“是啊,大梅,别哭了,下午把婷婷他们三个叫回来,咱商量商量。”
七嘴八舌的劝说,刘大梅拿着捂在脸上的毛巾抹了把脸,转头看向众人,微红的眼眶满是血丝的双眼一一划过,最后落在耿天身上,安慰的笑了一下,耿天微微弯腰,直视着刘大梅,“姐。”
眼眶又是一热的刘大梅咧了下嘴,抽了抽鼻子,“天儿,姐离婚,但是姐要孩子,也要属于俺的那一份,该是俺的俺拿走,不是俺的俺不要,你说中不?”
笑着拿过刘大梅手中的毛巾,伸出手擦了下刘大梅眼角的湿润,点点头,“姐,你说啥就是啥。”肯定的回答,刘大梅笑了,嘴角上翘的瞬间,晶莹的泪珠刷刷的往下掉。
下午一点四十,没有出工的一群人挤在了村委会小会议室,接到电话的王婷婷、沈晓丽、刘凤霞匆匆赶回了双鸭屯,等在村口的刘小四看着顶着大太阳满脸汗的三人,眼角热了一下,动了动双唇,跳下自行车的王婷婷拉住刘小四的手,摇摇头,“小四,啥也别说,婷婷姐明白。”
王婷婷的话让刘小四哽咽了一下,点点头,“婷婷姐,二哥他们在村委会哪,咱过去吧。”
点点头的王婷婷重新蹬上自行车带着刘小四直奔村委会,坐在王婷婷的身后,看着后襟湿乎乎的王婷婷、沈晓丽、刘凤霞悄悄的抹了把眼泪。
短短的几分钟,四个人走进了村委会小会议室,看到了等在会议室的张百利、耿顺等人,打声招呼的王婷婷三人直接坐在了刘大梅身边,握住刘大梅的手看向张百利,“百利哥,老钱家那个小孙子进门了,这两天张罗着给那孩子落户口哪。”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好像一滴落在油锅里的凉水,哗啦一下炸了,耳边的嗡嗡声,怒骂声、议论声让耿天皱起了眉头,闭着眼想了下,低头跟耿顺打声招呼,离开了会议室。
站在院子里掏出手机,耿天拨通了手中的电话号码,“天儿。”
熟悉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七哥,俺问点事。”
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让接到电话的顾伟皱了下眉头,放下手中的碳素笔推开键盘,“天儿,是不是出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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