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人形成一队白色的长龙,没有人交谈,只是偶尔有几声压抑的抽泣,整个队伍安静的几乎只剩下脚步声。
王子清一身白衣,额头扎了白色的孝带,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郑骋扬坐在马车里,并没有露面,他的身份毕竟还是不适合露面的。
到了义庄,一队人列了两列停在义庄门口,王子清上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向着天空撒了把之前:“姐姐,我送你回家。”
纸钱还未落地,王子清的泪水滂沱而下。
除了最开始的几天,王子清冷静的像个陌生人,几乎没有哭过,而在这一刻,多年来相依为命的感情、痛失亲人的悲痛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郑骋扬远远地在马车里看着,他忽然发现王子清是个极其隐忍的人,平常表现出来的骄纵、懒散都像是一张牢不可破的面具,面具下是谁也看不懂的表情。
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什么样的人,王子清所遭受的,可能比郑骋扬想的更深更复杂。
也许林木子能知道一二,但是她已经死了。
摔了瓦盆,四个大汉抬了棺木,齐齐大吼:“起!”
王子清用纸钱开路,高喊一声:“起棺了!”
棺木稳稳的抬起,缓慢的向前移动,列在义庄两侧的人目送着棺材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外走,压抑的哭声一点点的抑制不住。
按照惯例,王子清应该捧着牌位前往墓地,林木子没有牌位,王子清抱着一个三寸长五寸宽的檀木盒子,走在棺材前,为林木子引路,直到墓地。
除了最初的一声痛哭,他再没流过一滴眼泪。
葬礼结束的下午,白献知来到了王子清的院子。
这似乎是个必然的意外,王子清和白家的关系诡异,但是也还算是熟人,来悼念似乎也正常。而且在扬州发生的这么多事,每个环节似乎都有白献知的影子,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白献知借此机会来打探消息,也是在意料之中
白献知确实是来打探消息的,但也不仅限于此。
自己妹妹闯了大祸,碍于怀王妃的身份,难以弃卒保帅,只能花大量的银子和精力善后,虽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毁了证据,但是武王这边还是要安抚拉拢,否则到了皇上那边彻查,白家定然逃不了干系。林木子一案错综复杂,虽然成了无头悬案,但是自己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知府衙门被卢祥之捂的密不透风,自己千方百计的打探,虽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但还是要想办法解决后患。
两件事掺和到一起,王子清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白献知来得突然,王子清只能在园子里招待他。
不是王子清没有待客之道,只是屋子里还藏着活生生的王爷一只。
其实早在遇刺之时,郑骋扬早就想到白家已经知道他到了扬州,但是他还不愿意暴露身份,知情的卢祥之也含含糊糊,白家也就当看不见。
白献知其实很想与武王闲话下家常,但郑骋扬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他也只能当没这个人。
“子清回来这么久,怎么不去找我?”白献知的语气温柔,他本就是个翩翩公子,多少人因他温文尔雅的气度而乐于与他结交,不但在扬州,就是在京城,他也是颇有名气的。
王子清在他面前有些气弱,甚至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忙...忙的事情太多,又出了林姐姐的事情,就没去。”
白献知叹了口气,他的表情哀伤,似乎是真真切切的为个青楼名妓伤心:“林姑娘真的是可惜,到底也是个悬案了。”
王子清有些愤愤:“等我找到凶手,定然要将他千刀万剐。”
白献知满脸的温柔:“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办吧,你还是适合吟诗作对喝酒谈笑。”
王子清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含羞,又似乎是提到林木子的事流了眼泪。
白献知看着已经没了花朵的桂树,道:“天凉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罩在王子情的箭头。
极品的白色绸缎,手艺最精湛的绣娘绣上百天,方才成就这一件素色百花暗底对襟褙子,千金也是有价无市,就这样自自然然披给了王子清。
白献知想对人好,真的是微风细雨,润物细无声。
王子清,抓紧了身上的衣服,低着头没有说话。
一种暧昧的情愫弥散开来,空气中似乎有流连的味道。
屋子里当啷一声响,王子清晃过了神,气氛迅速散去。白献知若有似无的看了屋子一眼,淡笑着邀请:“后日家父在扬州富春茶社设宴,你去不去?”
王子清愣了一下,回答:“白老爷设宴,我去做什么?”
白献知笑道:“家父是想见见你的朋友,至于其他....我是想你去的。”
王子清喃喃:“这我还要问他,我是做不了主的。”
白献知高深莫测的看着王子清惴惴不安的神情,随即看看天色,语气有些失望:“我也该告辞了,后日宴会在午时天字雅间,至于其他......罢了,能去便去,不能去就算了。”
王子清咬咬牙:“我尽量。”
白献知温柔的笑了:“你不要为难。”
王子清摇摇头:“不为难。”
白献知还未走远,郑骋扬便一脚踹开房门:“你好大的胆子,还能做的了我的主?!”
王子清泫然欲泣:“可是我真的很想.....”
被扇耳光的声音响起,郑骋扬厉声:“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院子里传来王子清隐忍的抽泣声和郑骋扬的辱骂声。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子清往墙外探了探头:“走了么?”
郑骋扬没好气:“走了。”
王子清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别生气。”
郑骋扬堵着气:“你先把和白献知的关系澄清一下,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王子清长叹一声:“你知道我与白献礼关系要好是吧。”
郑骋扬点点头。
王子请继续道:“因与白献礼关系要好,我偶尔会出入白府。当年白府丢了几样要紧的东西,白家二姐一直对我不喜,便诬陷是我偷的,说我青楼出身混进白府定有目的。白家老爷要对我严刑拷打,我情急之下,说自己爱慕白献知,方才与百家小公子结交,想办法混入白府,后来白家派人搜了我的院子,终究没找出证据,白献礼又出面,这事方才这么算了。”
王子清苦笑:“某种程度上来说,白献礼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郑骋扬撇撇嘴:“出了这档子事,白家老爷还允许你与白献礼结交?”
王子清也一脸迷惑:“我也不清楚,按理说我不被打死已经算是万幸,虽然不准我再进白府大门,但白家两位公子来找我白家老爷却并不拦着,甚至后面还有了传言。”
郑骋扬心一动:“什么传言?”
王子清道:“说白家大公子为了我放弃仕途。”
郑骋扬沉默,他想起在扬州的路上那个路人说的话,原本以为王子清和白献知确确实实有一段,在扬州以外的地方传得有鼻子有眼,到了扬州,这个传言反倒几乎没有。目前看来,事情似乎是有人在一手操纵,王子清只是一个借口。
那么白献礼利用王子请不入官场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高风亮节,不与官场中人同流合污么?
☆、第 49 章
富春茶社是扬州有一有二的酒楼,做的扬州菜非非常地道,是好多扬州人宴请宾客的必去之处,扬州不是没有更加奢华,菜品更加精致的酒楼,但是都不如富春茶社得当地人的眼缘,本地人若是摆个宴席,请人吃吃酒,首选就是富春茶社。
富春茶社分内间外间,外间是大堂,寻常百姓也可以吃饭的地方,内间是雅间,扬州的达官显贵、富贵闲人都喜欢在这儿喝酒吃饭。
天字雅间不是寻常人去的,扬州人皆知这是白家人的专属,王子清托了郑骋扬的福,也是第一次来,
门前的小二很有眼色,不但早早的就候着了,明明是第一次见,但不用王子清和郑骋扬询问,小二就已经将人往后院领,就像与二人认识了好长时间一样。
一路往里走,郑骋扬打量着周边的环境。不愧是天字雅间,二人不用穿过大堂,直接从侧门的小路就可以走进一个回廊,回廊的墙壁都是郁郁葱葱的竹子天然长成的,极尽雅趣。回廊外移了不少丈高的假山,有的种了矮竹,有的植了芙蓉,有的山前有金鱼池,池里金鱼花色似锦,有的从山顶上流下潺潺细流,珠玑四溅,一路看下来,竟然处处有妙趣,没有一处相似。
回廊尽头,是座小小的楼阁,虽然不大,但雕梁画柱,异常精致,窗户全用珠帘半掩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几个人影。
二人到了的时候,白丰喜正哈哈大笑,白献知坐在他下首也是谈笑风生。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灰衣但却相貌英挺,一个服饰华丽白白胖胖,脾气很好的样子。见到二人来了,四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白丰喜原就是认识郑骋扬,郑骋扬既然来了也表明了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四个人也不拘谨,大大方方的行了跪拜王亲之礼,又彼此互相介绍了下。
那白白胖胖的是富春茶社的老板,英挺的是白府的管事,有王爷在场,这些人是上不了桌面的,白丰喜挥了挥手,让二人下去了。
说是宴请,最终请来的不过是武王。
话虽然如此,但是白丰喜对王子清这个来蹭饭的没有露出半点不屑,甚至还体贴的问了他在京城的事情,王子清有点受宠若惊,以前他在白府人眼中就是个人人喊打的老鼠,如今白家家主态度如此亲切真的是不大适应。
但是郑骋扬确实很适应,对于这些寒暄,他明显是个中高手,从嘘寒问暖到推杯祝盏,说话含含糊糊,半真半假,该说的一字不说,白丰喜的打探就像是石牛入泥,半个字都探不出来。
王子清全程埋头苦吃,哪怕白献知想对他尽尽地主之谊都没有机会。
一顿饭,是否主客尽欢,只怕只有主客自己知道了。
出了富春茶社的大门,白丰喜终于忍不住黑脸了:“他武王是什么意思,他是个王爷,我们就不是国戚了么。”
这话有些意气用事,白丰喜明显被气的过了头,白献知也没提醒,他淡淡说道:“终究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一顿饭下来,白献知的脸色也不好看,而且原本他以为王子清这个牢牢把握在他手中的棋子好像并不是像表面上那么容易控制,这个认知几乎让他暴躁了。
听到儿子的话,白丰喜恨恨道:“早晚让他郑骋扬在我的脚下俯首称臣。”
“在你的脚下俯首称臣?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声音响起。
白家父子向出声处看去,却见墙角处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郑骋扬,再看看其他人,白家父子的脸立刻就白了。扬州知府卢祥之带着三五个衙役倒是构不成威胁。兵部侍郎马成福带着几十个官兵不知在这里守了多长时间,这事情就不能善了了。
白丰喜转瞬间心思百转,几番思索后镇定下来:“不知各位有何贵干?”
卢祥之上前作揖:“有一个案子与白家有关,还请白府尹和令公子到知府衙门一聚。”
白丰喜冷笑:“你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想提审府尹?哪里来的胆子?”
郑骋扬微微一笑:“这胆子,自然是我给的。”
白丰喜义正言辞:“哪怕你是王爷,也是掌管西北事宜,只怕也管不到扬州的官员。”
郑骋扬拿出一块小小的九龙玉佩来:“那我皇兄的信物还能不能管到你们扬州的官员啊?”
九龙玉佩相当于尚方宝剑一样的存在,是在去扬州之前,皇上特地赐给郑骋扬的。
白丰喜的脸色彻底成了死灰,白献知冷静温和道:“不知我白家父子犯了什么罪,还要劳烦皇上出面。”
马成福冷笑一声:“到了扬州府衙你就知道了。”
这句话彻底绝了白家父子的希望,势比人强,二人不得不束手就擒。
然而到了府衙,出乎意料的,审的竟不是武王被刺一案,而是林木子被杀一案。
被审的人是白丰喜。
白家一直以为林木子一案已经成了悬案,却不知道,因此案关系重大,郑骋扬才命卢祥之压下,等算总账。
白丰喜底气立刻足了,因为此事并不是他们干的。当卢祥之拿出在林木子口中的找出的碎片时,白丰喜冷笑:“仅仅凭着一片小小的碎布就能诬陷我?扬州城里姓白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能确定是我白家干的?”
卢祥之让衙役递给他一本书,正是王子清给郑骋扬的那本:“你看看内容,再说谋杀之事与你无关。”
白丰喜翻开书页,看到了后半本,已经面无人色。
里面是书信,是他与怀王勾结意图谋反的书信,书信的时间跨度足有十多年,每一封都足以抄他满门。
对眼前瘫坐在地上的白丰喜视而不见,卢祥之面部冷硬:“传唤证人。”
王子清款款而上,双膝跪地,卢祥之问他:“这东西可是你呈上的?”
王子清道:“是。”
卢祥之问:“如何来的?”
王子清:“乃是此案死者林木子收集多年而来。”
卢祥之:“你与死者什么关系?”
王子清回答:“情同手足,相依为命。”
卢祥之:“死者为何收集白家谋反的证据。”
王子清顿了一顿,徐徐道来:“当年明月阁花魁清月与白丰喜关系密切,白丰喜常在清月闺房商谈要事,后明月被烧,三百余口葬身火海,林木子是明月阁花魁清月丫鬟林小玉的妹妹,侥幸从火海中逃出,觉得事有蹊跷,怀疑明月阁之事是白丰喜所为,便开始暗中调查白家多年,最终发现这个惊天秘密。”
卢祥之问道:“调查多年,又是因何被杀?”
王子清道:“这书信上的事事关重大,林木子无处伸冤,只能暗自隐藏,后武王到了扬州,林木子知道了武王身份,想将书信呈上,这才被杀。”
卢祥之道:“可有人证。”
一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被领了上来。卢祥之问道:“堂下何人?”
女子道:“民女是林木子的老鸨儿。”
卢祥之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林木子被白家雇人杀害?”
老鸨儿呈上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和一个小盒子:“有,那杀手杀了木子竟然还到我们花楼吃花酒,多喝了几杯,就什么都说了,我偷偷把他的话记了下来。但是人却跑了,只留下这个,据说是白府给他的报酬。”
卢祥之接过纸张看了一遍,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金制的貔貅,金光灿灿,貔貅底座上刻了个大大的白字。
卢祥之问白丰喜:“这可是你府内的东西?”
25/28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