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广并未将元沁的关系告知楼子建等人,只想着等元沁玩够了,再把他叫回来就是。
胜负已定,卫广本打算下城楼去,打算想让人把元沁架出战场来,目光瞟见关进中却是微微一凝,脚步微顿,那关进中杀红了眼睛,被砍了一只手臂,血流潺潺,却不知疼痛一般,只顾抡着手里的大砍刀,目光狰狞,面色扭曲,卫广心里只觉隐隐不安,便听得一声极其刺耳的鸣叫声,只见那些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关中将士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接着是一阵地裂的噼啪声和轰鸣声,灰尘弥漫尸气弥漫,不一会儿便从地下冒出了不少腐尸来,有的甚至烂得只剩下了一具骷髅骨,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足足有几百人,有男又女,手里却全都捡了些刀剑,连同关进中带来的兵将一起,但凡见到活人,上手便砍,手段残忍血腥,不一会儿恐惧的哀嚎声和惨叫声便此起彼伏,震彻云霄。
人形傀儡这些年并不少见,庄云景也见过一些,却着实没见过这般恶心的死尸傀儡,他与卫广离得远,却似乎还能闻到从那些腐尸上飘过来的恶臭味,庄云景掩住口鼻,脸都铁青起来,朝卫广道,“关进中背后有人!事情有变,公子我们先走!”
燕门候与殇阳王双双变了脸,面上皆是骇然之色,将士们只光看看这群腐尸的模样便能吓晕了过去,两方兵马一哄而散,不少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刀剑也不想要了,软著腿脚一路往外冲,人压人乱成一团。
卫广正想下城楼去先将元沁拖出来,便见元沁突然回头一刀结果了殇阳王,在殇阳王怒瞪又死不瞑目的目光中,剑修的劲力一挥而出,顿时将临近的傀儡炸成了碎片,一时间战场清净不少,元沁收了功,朝余下的殇阳门士兵大声道,“都抬起头看看城墙上的弓箭手!我鼎国大皇子卫广在此,天定的真龙血脉,你们若是投降!我皇子殿下宽厚人仁德,定然能保你们一命!你们好好想清楚了!是愿意替反贼卖命,冤死在此,还是愿意随我追随大皇子殿下,往后共享荣华!”
元沁的声音灌了内功,再加上他平素为人耿直,一直颇得兵将信服,再加上他喊得情绪激动义愤填膺,当下便有不少将士看清了形势,当场便丢了兵械,朝元沁喊道,“愿追随将军,追随大皇子殿下!”
有一个想活命,其他人不想当无谓的勇士便也顺理成章了起来,又有不少人接二连三的跪下,喊话声响彻云霄。
元沁这一出来得十分突然,燕门候怒目而视,见已有部分士兵动了意,不由慌了阵脚,骂了句卑鄙无耻,便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撤军,便想往城外逃,元沁跟在后面,穷追不舍,怎奈后面的傀儡和腐尸一波一波涌上来,他又想护着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将士,鞭长莫及,最后让燕门候逃出宫门去了。
庄云景只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卫广看着宫门边举步维艰的元沁,哭笑不得,他着实没想过元沁会来这一出,现在这状况也容不得他细想,只朝跟在后面的神机营头领吩咐道,“那白袍小将是我安插在殇阳王身边的暗线,朱轻已死,那些兵将群龙无首,暂且先别动,留下收编试试,箭头上绑上符火,专门对付傀儡和腐尸罢。”
那将士看向卫广的眼神又敬又畏,回答得越发恭敬了,“是,殿下。”
这一场争夺战混乱不堪,变数实在过多,庄云景从城楼上下来脑子还是木木的回不过神,听着下面那白袍小将不住的吆喝声,顿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实在忍不住,朝卫广问,“他又是哪里钻出来的?那些傀儡该不会也是殿下招来的罢?”
卫广苦笑,楼子建、赵钦常,侯越,南江北,柳清等一干谋臣武将听闻事情有变,都急急忙忙从各处赶了过来,还为到城门处,便看见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卫广身后的天机处明卫暗卫、骁骑营的军士将士皆是严阵以待,随在卫广身边的修士皆是融合期以上,一时间剑鸣的嗡嗡声来回交杂,弓箭手玄拉弓满,将卫广护得严严实实。
只远处那黑衣少年却一点也不在意,瓷白润泽的指尖上拧着一颗人头,眼里是星星点点的亮光,踏着一路尸体和骨架,一步一步朝卫广走来。
这少年如珠如玉,精致清澈如山间精灵,手里却捧着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身后皆是匍匐在地微微颤抖着的驱壳腐肉,画面实在是诡异之极,看得人只觉阴森骇然,庄云景只觉心里发麻,喉咙干痒,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是燕门候陈厚的脑袋。”少年走到卫广面前,将人头举到卫广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道,“哥哥,送给你。”
哥哥?
说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连卫广也是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
这一生一世,会叫卫广哥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卫瑄,一个是荀文若。
他不是荀文若。
卫广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半响才异常艰难地开口问,“卫瑄?”
少年眼睛陡然亮了一下 ,像是积蓄了成年累月的亮光一齐爆发了一样,炸开了一朵耀眼的烟花,他随手扔了手里的人头,朝卫广笑得异常开心,“哥哥果然记得我!”
卫瑄旁若无人,眼里看不见别人,伸手便来拉卫广,卫广被那掌心的温度冻得一僵,却下意识反手将卫瑄的掌心圈进了手心,如今正值夏日,晚上并不算凉,但卫广就这样握着卫瑄的手,过了很长时间,也没在那上面感受到一丁点的温度,捂不热,冰凉凉的,刺进卫广心里。
☆、此章有雷
这一月以来各式各样的变故看得楼子建眼花缭乱,一干幕僚也是目瞪口呆,等肃清皇宫内院,清点兵将军需以后,楼子建发现,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夺/权之战,他们一方不但没消耗多少物资人力,反倒得了不少好东西。
除却从各处缴获的军需粮草,由卫瑄带来的那一笔地宫里的财务,也足够整个鼎国先减免三年赋税了。
然而众谋臣并未彻底放下戒心,冥术向来阴毒无比,卫瑄功法强悍邪门,先不说一手高深莫测的傀儡术,只他身形如鬼魅幽灵一般,十万精兵之中取人头颅如探囊取物,便足够让人心惊的了,离宫变那日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一干谋臣将士看见卫瑄大多都要绕道走,有些脑子活泛的,又忧心到了别处,比如说楼子建与赵钦常,因为卫瑄不但姓卫,还是当年入住太子宫未央宫的准太子,虽是时隔日久,但算起来,卫瑄的血统似乎还更纯正一些。
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让楼子建无力再惊讶什么了。
这三四年的光景,卫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之前楼子建给卫广买了个宅子,楼外楼里楼子建用得顺手的仆人便一起从临泉迁到了中京,之前给卫广做饭的厨子也一并跟进了御膳房,这厨子有心,连楼子建这般苛刻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入了中京以后,卫广大半的时候也是泡在军机处,剩下那一丁点的时间,也吃住都在骁骑营了,虽是如此,他与庄云景的饭食却都吃的家里的,他再忙,这厨子也能及时将饭食做好,差人送到他二人身边来。
他做的似乎是药膳,里面似乎加了不少实用又有效的灵药,卫广这些年睡眠也好了许多,连体内的阳火都很少发作了。
等万事皆定的时候,卫广却发现他从小的玩伴元沁最近时常往厨房跑,卫广起先没怎么在意,只不过没过多长时间,府里便传出了元沁与那厨子成了至交好友的消息,尤其是卫广让元沁帮忙做点什么事的时候,元沁跑厨房便越发勤快了。
现在这个‘厨子’正坐立不安地坐在卫广的左侧第一位,右边是一脸忐忑的元沁,还有正咬着筷子来回看着二人,脸上沾了酱汁儿还不自知的卫瑄。
卫广这些年这些年只零零星星的在元沁嘴里听到些消息,元沁也说得含糊,从未提过荀文若究竟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为什么不肯下山来看他,又是否是怪他了,怪他当年先一步抢了元守真,怪他现在正抢他的江山天下,或者是因为他是天煞魔星,所以不肯露面见他?
毕竟当年他只救了荀文若一人,可若出手的是元守真,不但荀文若不会死,他的父母定然不会惨死山林,留他孤单一世了。
四年,他们有四年没见了,可荀文若既然下了山,就在他身旁,又为何不肯出来见他,住进了他的府宅,一路随他从临泉搬到了中京,却又为何从来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只要他肯露一次面,别说只是易了容,便是闻着味,他也能把荀文若分辨出来。
他易容成了个普通的小青年,孱弱,干瘦,身上没什么肉,脖颈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麻布衣衫,一眼看去,就觉得那身上的骨头能磕疼人,卫广心里针扎一样疼,“把手伸出来。”
卫广语调里压着的似是疼似是怒,克制压抑。
荀文若渐渐红了眼眶,抑制住想扑到卫广怀里的冲动,也不敢再说什么,垂了眼睑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他挖空心思想给卫广做点什么好吃的,这些年再没提过笔,碰过琴,失了那些书香墨气的风雅之事,洗手作羹,一心想做出点合口味的吃食来,他翻来覆去每日都要试数不清的次数,快四五年的光景过去了,手能好看去哪里,荀文若瑟缩了一下,卫广握着那掌心粗糙的褶皱,双目渐渐赤红起来,将要出口的那些该问的想问的,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压回了肚子里,只松开荀文若的手,声音低哑暗沉,“去把脸洗了。”
荀文若褪了易容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进来,饭桌上气氛沉闷压抑,连平日话多的元沁也不敢多说什么,等卫广视线落在他身上,便十分心虚的别开眼,毕竟他这次可算是帮凶,瞒过了卫广许多事。
卫瑄眼里看不到别人,倒是听见荀文若叫卫广哥的时候看了荀文若一眼,没放黑气什么的,只好奇地盯着荀文若看了一会儿,目光亮了亮,从黑衣袖里划出一小丝灵力,他控制得极好,那灵力若隐若现,汇聚成丝,像灵蛇一样撩着毒牙朝荀文若窜去,荀文若自然也不多让,从指尖游出一条银色的小龙,灵活的躲开一击,调转了个方向,同那黑蛇缠斗在一起,他二人指上的玩法看得人眼花缭乱,像杠上了一般打得难舍难分,你来我往游刃有余,桌上一碗鲫鱼豆腐汤却遭了秧,咣咣铛铛溅得到处都是。
卫广本来情绪低落,看见他二人这般幼稚的举动,心里郁卒倒是去了些,见碗里的菜震震颤颤掉了一桌子,无奈放下碗筷道,“都收手罢。”
卫瑄近来十分乖,倒也听话地收手了,偏头朝卫广傻笑了两声,脆生生道,“分神期,哥哥,他是个怪物。”
卫广又好气又好笑,荀文若气结,倒也顾不得惆怅百断,毫不相让刺了回去,“合体期冥修,冥界的大魔王,你才是怪物。”
卫瑄咬了咬筷子,将桌子上的菜捡起来吃掉,等捡得差不多,才慢吞吞应了一声,“哦。”
荀文若郁闷地扒了两口饭,又是郁闷又是放心,郁闷的是有了卫瑄这个亲弟弟,他与卫广便是解开了心结,恐怕也不能如往常那般同寝同食了,放心的是显然卫瑄是一个十分强悍的助力,又一心想着卫广,纵然他这股势力能让普通人恐慌忌讳,但无疑是这世上最好用的东西了,有了卫瑄,卫广至起码能省下一半的力气。
荀文若微微蹙眉,好在青云山的事与卫瑄无关,青云山当年的事,他这些年好歹也查到了一些,加上卫瑄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这之间的曲折便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荀文若看了眼目光纯澈,脸色却寡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的卫瑄,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感受了。
卫广哪里看得出他二人的弯弯心思,只是见他们瘦得厉害,桌子上的菜也不能吃了,又吩咐人上了一桌,给两人捡了些肉,荀文若还好,给什么吃什么,卫瑄摇摇头,又夹到卫广碗里了,“哥哥,我不吃肉。”
卫广愣了愣,蹙眉道,“不吃不行。”
卫瑄今年本该有二十一岁了,看起来却小了很多,与普通同龄人相比都矮了一点,再加上他偏瘦,脸色寡白寡白的没有血色,看起来就跟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差不多。
卫瑄见卫广正蹙眉看着他,皱巴着脸捡了些切成条硬成石头的肉干,一丝丝的撕着吃了,“太腥了,像死人肉。”
卫瑄脸色惨白,吃了一点便吃不下了,卫广心里一涩,他没问过卫瑄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当年又是怎么投在那老冥修都铎手里的,那都铎因为自己想扩充修为,便在人间肆意勾取人的魂魄,控制死尸傀儡为所欲为,心狠手辣又手段又恶毒恶心,遇见卫瑄这等曾敛魂聚破过的高级死尸,还不知会怎么折磨炼化他,被炼化成傀儡,被当成药人,放在谷里与野兽厮杀,卫广探到卫瑄体内甚至还养着血蝉蛊蛊王,月月承受万蛊噬心的折磨……
从被都铎捡到,到卫瑄有能力杀了都铎,接手冥王谷,足足有十年之久,这十年,他这个小时候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的小皇弟,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卫瑄指尖上冒出点黑血,他却还没察觉似的专心皱眉撕着骨头上的肉丝,拌着桌子上的青菜囫囵吃了,卫广伸手将卫瑄手里的筷子和肉一起拿下来,轻斥道,“掉在桌子上的菜不能吃了,手都流血了,你不知道么?”
卫瑄见自己不用吃肉了,松了松眉头,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背,嘻嘻笑道,“哥哥别担心,不信砍我一刀,我不会疼的。”
元沁只觉卫瑄怪哩咕咚的,连着那份美都阴森了起来,荀文若和卫广拿着筷子的手却都是一颤,卫广拿过毛巾将卫瑄的手擦干净,一言不发,元沁与荀文若也没什么胃口,卫广让他们各自去休息,荀文若本想再说什么,给卫瑄拉出去了。
荀文若想给卫瑄把脉,卫瑄隔开了他,又朝卫广房间望了望,密室传音给荀文若,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哥哥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我们在这儿耽搁他了,现在过了子时,也不知那真人今晚会不会来,要是他敢不来,我就去把他抓过来献给哥哥。”
荀文若心情本就不大好,听了卫瑄的话更是郁卒,他现在不过二十几岁,却是将爱恨痴怨,别离苦,求不得都尝了个遍,元守真这些年心性不定,修为只停留在渡劫期,不上不下,经历过一道天劫,修为重聚后还退到了分神后期,迟迟达不到渡劫期,恐怕连元守真都未必清楚是因为什么,荀文若悄悄呆在卫广身边,倒看得分明。
荀文若又看了眼卫瑄,见卫瑄一脸纯澈,分明是个真正只为哥哥的好弟弟,心里倒生出了不少羡慕,无欲则刚,他若是心中坦荡,便也不会这般忐忑难平了罢?
“我出去玩了。”卫瑄朝荀文若说了一句,便打算化成一阵黑烟飘出去,荀文若头皮一紧,赶紧拉住他,劝解道,“还玩什么,给你多玩三下,哥哥的神机营骁骑营都给你玩坏了!走,跟我睡觉去!”
卫瑄见招拆招,他下手没分寸,招招都能要人命,荀文若向来通透,对那都铎还要更了解一些,便是曾对卫瑄与卫广的血缘关系有点嫉妒羡慕之心也都消散干净了,看着少年不知伤人不知疼痛的模样,想着卫瑄过往这十余年的日子,心里倒是真生出些疼惜来,又加上看今天这架势,知道卫广虽然不说,对卫瑄的事定然十分内疚,便也想好好照看卫瑄,好让卫广放心。
荀文若心有顾忌,他修为本就比不上卫瑄这个怪物,又不得不勉力招架,只守不攻,也累得半死,他不大愿见卫广有一丝不快乐,便也小心注意不伤到卫瑄,是以他修为虽比不过卫瑄,却还是招招相让,卫瑄再迟钝,打着打着也就缓下了步子,最后停下来颇为奇怪地盯着荀文若看了一会儿,甩了甩脑袋,提气就往墙外飞去,只余了一阵泉水叮咚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他们是哥哥的手下,我不会弄死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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