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竞就是不能死。他死不掉。他怕死。他怕死怕得要死。
平时打三份工,除了一份做做熟人店里的招待比较轻松外,另外两份都是体力活。搬家公司和快递。他的零花钱这才比较充裕,不至于会饿死。不仅不至于饿死,他甚至还能让他看起来像一个20多岁的纨绔雅痞。
过去10年里,李竞都是挺着鼻子蔑视身边动不动自怨自艾,动不动捂心口,动不动明媚而忧伤,甚至觉得去苏果买不到502就是全世界在和自己作对的史莱姆们。没有固态,思想消极,然而顽强而数量众多,难缠。
呵呵。
如今他侧躺在黑暗中,看着远处几乎看不清楚的餐盒。餐盒的馊味隐隐能闻到。现在是初夏,不会让人觉得热,但却已经可以充分发酵酸性物质。
李竞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发面,然而内心不是白坯坯的面,而是绿色的青霉素。
这是第几个小时来着?
他动了动手指,不过他能知道只有差不多5个小时,或者可能是10个小时之前,他吃过了一顿饭。
“咔哒。”
他1米之外的大门上,开了个小窗,扔进来了一盒东西。
他站了起来,先去上了个厕所,然后才走到门口,趴在地上,努力够到了盒子。
他又坐在了黑暗中,摸索了起来。有一双筷子,还有一个和上次不大一样的纸盒。
“?”
他拆开了盒子,闻了闻,然后又拿筷子戳进去挖了点出来,塞进嘴里。
米饭。第二口,米饭。第三口,米饭。第四口,米饭。
李竞欲哭无泪。
一盒子都是米饭。
然而他还是很饿,还是得吃。还是怕死。
他抹了抹鬓角,挖起一口米饭,塞进嘴里默默用左边臼齿碾磨起来。
每当吃完囚禁人送过来的饭食后,李竞都会趴到墙角用指甲抠墙皮。不是失心疯也不是觉得好玩,只是为了通过计量餐食数目推断日期和时间。
不过这肯定不是个好方法。人的指甲多脆弱,随随便便一扯就断掉了。完了还会血流不止,呜哇乱叫,好久都长不出来。
第十天,李竞的手指甲刮劈了。一开始他是把送饭的次数记录下来的。
第十一天的时候,脑海里开始回荡卡农。
第十二天,墙角的饭菜盒子发出简直置人于死地的馊臭。
到了第十三天,李竞终于发现不是自己脑海里在回荡歌曲,而是卫生间里隐隐有乐声传来。
可这几天他除了吃纯蔬菜或者是纯米饭外,完全碰不到豆制品肉制品等含有蛋白质的东西。
衣服就算换过了,不一会儿也会沾上房间里的酸臭味。黑色的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化肥池。李竞觉得自己身上的红色衣服和绿色裤子快要变成褐色衣服和灰色裤子。然后整个人就像黑色的石油人,慢慢瘫倒流到地上。
第二十天,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五
每个人的体质是不同的,有些人可以一辈子吃素,有些人则一顿都离不开肉。消化和吸收系统统治了人脑,欲望和进食不过是身体的傀儡。
李竞属于杂食性动物,他也曾经为了一台电脑一副耳机一个月都吃泡面,然而结果就是,当他再次拿到打工工资的时候,他豁出去吃了一顿500块钱的烤肉。
如果看贵的肉来说,500块说不定不算什么。然而他点的最多的就是便宜的牛腩。
李竞觉得,不给自己什么都可以,少给吃的实在是酷刑。他已经不去思考外面现在的情况了。手边没有纸和笔,让他怎么和囚禁他的人联系?说自己要吃肉?还是说放自己出去?
他仰躺在地面上,头晕眼花。
这一天饭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转折。
老时间,远处的小窗又开了,扔进来了一个盘子。
李竞翻了个身,用双臂和上半身的力气,爬到了盘子边上。这回他看得很清楚,是一盘泥状物,中间插了把塑料汤匙。
他叹了口气,盘腿坐好,捞起盘子来一点一点挖着吃了起来。这是一盘土豆泥,可能土豆加工时没有完全捏碎,土豆的颗粒还是能很清楚地被嚼出来。
挖了几口,他似乎吃到了奇怪的东西。
吐到手心里,然后闻了闻,又仔细舔了舔。
好像是维生素C?
他在黑暗中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就又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陆陆续续吃到了其他的药片,还有甜呼呼的钙片。
“……。”
李竞觉得,这个囚禁他的人,居然还能想到自己的健康状况,是说TA心细呢,还是说TA本性中还是有好的方面呢。
李竞越想越迷惑。
他看着墙角一堆的饭餐盒和一次性筷子勺子,突然有了个想法。
就说人一旦被逼入绝境,很可能会癫狂。但也很可能会顺从。
很多年以后,当李竞坐在自己的朋友对面,想讲又不敢讲,一脸新陈代谢不通畅的表情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到这个问题。
“你到底想讲些什么?”友人被他搅得心烦,没法好好吃草莓圣代,干脆啪叽扔了勺子问他。
李竞摆摆手。
“我觉得,”朋友说,“既然是你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那就没必要讲出来了。”
朋友看着李竞一脸怂包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就这一点不行。”
“平时要做的事情都能风风火火做完,决断快,不拖拉。人情世故也很拿手。可就这点不行。”友人耸了耸眉毛,“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晓得,你是回不到‘正常人’之中的了。再说,现在这个世道上,怎么可能还存在‘正常人’?无非都是些‘普通人’罢了。”
☆、六
李竞休息了大半天,终于起身收拾起了屋子。他把链子卡在浴室门那里,然后开始收拾屋子。
餐盒都是随便扔在角落里的,现在闻起来真是滔天的冲击。筷子都是木筷子,有一些已经长了霉斑。他把垃圾都收到了浴室里,然后在浴缸里洗了洗手。浴缸里的水还是昨天的,现在也勉强能用。
筷子拣出来一些勉强可以用的,折断,摆好。
然后就默默等待吧。
今天晚上的一顿,还是一样的一个盒子。他摸索着打开了盒子,扑面而来的气味让他想哭。
是肉啊。
他在地上拼出来的字,就是“肉”,他知道那个人每次都会来把他的衣服收走,所以一定能看到地上的字。
没想到真的做了肉。李竞用筷子戳了戳肉,想要夹起来吃。
诶。
怎么夹不起来……?
李竞有些摸不着头脑,用筷子描了描肉的形状。
妈妈呀…………………………
这是一整块肉,或者说是没有切好的肉块,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刀工不行,还是根本懒得切,肉的确是被切过了,但是实际上还是连成整体的肉块。并且盒子里面并没有饭。真是极端的料理。
李竞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突然飚起了一阵飓风,稍微能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了,然后突然就下起了雷阵雨。不仅是远处的地平线,甚至是十米之外的小树苗这个时候也完全看不见了。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不断连绵倾泻的水幕,睫毛也被雨滴打得不得不阖起来。内牛满面。
他有预感,很有可能接下来的几天他的主食都会是这个。
对方的烹饪水平真的不怎么样,酱油的味道很浓,其余调料又放得太淡。肉也烧得太老,几乎咬不动。简直就像在咬一块巨大的橡胶。
到了洗澡的时间,浴室那边发出了门解锁的“咔哒”声。李竞翻了个身爬了起来,习惯性往光源处走过去。
不对。没有光源。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没有灯光。李竞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摸到一边的墙上,朝着浴室摸索过去。
哦天啊。浴室里的灯真的没有开。难道是灯坏了?
李竞赤足站在浴缸边上,接着还是把衣服脱掉了,进入了盛满水的浴缸。水温还是温热偏烫,适合泡一会儿。
他默默洗了一下头,然后把背靠在浴缸壁上,闭眼养神。
这个时候他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外边的房间里,似乎有好几个人的样子。他们先是在交谈,不是有笑声爆发。后来不知是谁提出了一个建议,大家都赞同叫好。外边“砰砰通通”一阵响,然后就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弹着吉他唱起了歌来。似乎是首英文歌,大家听着听着都跟着唱了起来。
李竞躺在浴缸里,心想这些人的音乐素质真高,没有乐器,似乎完全都在BBox。听上去不是很吵闹的曲子。他除了这些想法,就没别的了。
过了一会儿,歌声也到了结尾,李竞站了起来,擦干了身上的水。出去了。
他没有忘记把门带上。
☆、七
浴室断电也有一个星期了。虽然水会照样放,澡也可以洗,但是一切活动都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浸溺在黑暗之中,如果不是偶尔身体各个部位还能相碰,李竞早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好。不过没有灯光还是不甘心。
李竞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天无力,比起没吃肉的那几天还好一些,但是如今这种逐渐的无力感来自心底。有一种东西在从心底里慢慢泛出来。一开始只是一股股的冒出,逐渐就开始翻涌而上,最后就像动脉里的液体一样喷涌而出。当李竞反应过来时,身体早已被卤透。
他觉得鼻子里呼吸到的空气也开始变质,鼻腔也粗糙得不行。一口分作三口吸,强力吸,他觉得非常像以前刮台风时自己迎面体会到的那种感觉,窒息。
是氧气要耗完了吗?
李竞坐在角落里,默默想。
男子关上门,并认真将钥匙转了两圈。确认之后,他走出了门廊。
他走到了地铁站,乘坐2号线30分钟到达了工作地点。
“啊你来了!来来赶快吧这个分析收一下尾,一会儿老师来了能直接交差了。”同事A说道。
这时旁边走过的同事B说:“诶?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同事A问。
“老师手下的一个学生被发现抄袭了,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呢。”
男子并没有理会这两个人,而是拿起资料直接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似乎两个人一惊一乍的对话只是路人的“今天你吃了什么呀”“我吃了饭和菜还有汤”这样的日常。
他的眉前刘海被他用黑色的发卡别了起来。尾部略挑的眉毛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挑逗的情趣。
同事AB注意到了他的平静,其中一个皱了皱眉眉头。
另一个无名怒火瞬间冒上了心头。他扯了扯衣服,嘟囔了句“迟早有你好受的”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同事叹了口气,抬起手臂想要说些什么,男子手一抖传出“哗啦”一声书页声。
同事摇了摇头,转身慢慢走了。
他们大概已经习惯,却仍旧时不时被男子微微抿起的双唇给迷惑,以为他是在微笑,是在示好。
男子插上耳机,好像舒了口气一般抬了抬眼帘,随后将双目聚焦在手中的纸片上。
【……嗯。这个产品的性能似乎还可以提高。总结时稍微提一下。】
房内壁钟安静地走着,窗外的云逐渐从白群变为柔靛。
周身的人脚步越来越快,话语声越来越小。
男子推了下桌子,椅子咕噜噜地带他滑了出去。
“辛苦了!这样一来大概有半个多月都不会有问题了。项目后面就交给我吧,最近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一旁的同事说。
他点了点头,脱下白大褂,拿起包就离开了。
他没有坐公车,而是选择拦下一辆出租,赶去了菜市场买了几样果蔬肉,再赶回家。
因为这个项目,他养在家里的实验对象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今天要烧什么呢?肉沫蒸蛋行不行?
他回到家,先到了厨房叮叮咚咚地准备了好一阵,等食材上炉灶烹煮的时候,他打开了摄像仪。
画面慢慢显现出来。
记得上次开摄影仪还是一天前,这两天实在太忙了,每天三顿也减到了每天两顿甚至一顿。
每天饭量还是保证的,应该是没事吧。
夜视画面慢慢清楚了起来。
男子皱了皱眉眉头。
画面中的实验对象侧躺在地上,位置和一天前并没有变化。
夜视仪上,分明还是活的。
可是门口堆积的饭菜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去厨房把食材的火先关掉了,然后又折回来看屏幕。
他的头部和身体,似乎热得有点不大寻常。至少与前一天比较,颜色不大一样。
发烧了?
男子愣了。
这次的实验对象分明身体不错的,怎么会发烧?
他站了起来,看着一边放着的饭食。
关键是,现在怎么办?
☆、八
李竞迷迷糊糊地呼吸着,脑袋里浮现出了各种奇怪的文字和画面,上一秒以为自己躺在草地上看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下一秒书就变成了千斤重的石碑,朝自己重重地压下来。上面写着几个可怕的字,他想要看清却在一瞬间被破坏了视网膜。
草地变成了熔浆地狱,包裹着他,骨头疼得要裂开了,头上那块石板好像要嵌入脑部一样,眼珠里什么也倒映不出来。
他默默地觉得很悲哀。然而却说不出什么来。
好想哭啊。
屏幕外的男子看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把炉子关了,然后拿出了医药箱。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白大褂,从厨房拿了一副塑胶手套,然后从工作室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副面具。这是一幅外形奇特的面具,皮质,眼睛部位是两个如同潜水镜一样的外凸平光镜。嘴巴部位是朝外的鸟喙状,包有铜皮。
这是一个不错的纪念品,也是一个有趣的防毒面具。面具内部被改造过了,可以当一般的过滤器使用。男子把面具戴好,在镜子里整了整头发。然后他拎起了医药箱,往李竞所在的房间走去。
李竞所在的房间与外界完全隔绝。四周并不通风,是一个人造的窖库。男子确认过李竞不能爬起来之后,拉开了铁门上的插销解下了锁链。
扑面而来的阴湿和闷臭如同章鱼一样展开四肢卷上了他。他在门口摸索了一下。“啪嚓。”一盏小灯慢悠悠地亮了。房间内总算能看清楚了。
李竞躺在离浴室两三米的地上,身子紧紧抓着锁链。他尽可能地折叠起腿部。身体的温度很高,但他却似乎很冷的样子。
男子把门口堆着的饭菜踢到门外,慢慢走到了李竞的身边。他打开了医药箱,拿出了扫描温度仪扫了一下。面对着神志不清的李竞,男子并没有多犹豫,把他的身子翻过来,脱下了他的衣服和裤子,用一块湿毛巾快速擦拭了起来。擦拭完毕后,将门外的垫子和枕头拿了进来,给他套上了衣服盖好了毯子。
喂完药和水,男子站起身来,把门都打开了,并将所有的垃圾都拿了出去。做完这些之后,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把房间内打扫了一遍。昨晚这些之后,他才重新拿了一些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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