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事毕,忽见家中小厮福全行色匆匆走来,说道:“少爷,夫人病了,老爷在衙门办公不得空,特叫小的来寻少爷回去奉疾。”
徐渭听此一说,脸色突然变了说道:“前些日子,我还瞧着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
“个中缘故,我也不知,大夫已在家里医治,管家昨夜如厕,不知招了什么怪物,现如今在家里发作起来,已叫人拿绳子捆了关进柴房,现在没有主事的,所以来请少爷回去照顾照顾。”
梁声听了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且先回去主持家事才是,不要再在这里混坐了。”
说着就催着徐渭走了,自己一个人冷清的把琴收了回房。
一日无聊之际,便打起靠街的一扇窗,往下面张望,从东街走出一个男子,容貌俊秀,身材高大魁梧,十八岁的样子,只是麻衣破布,一看便知道是穷人家的子弟,待他从窗底下经过时,梁声看得仔细,惊讶道:“这不是我蓝齐县和佘村的表弟秦殇,如今出落得这般好了。”
刚想开口叫住他,又想到自己现在身处红楼,如若叫住了他,岂不是暴露了自己,料想他这是往自己家去的,若将此事说与我母亲,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于是把话吞了回去,只当作没看见,关了窗户,自己在房间里闷闷不乐的。
不一会,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玉瑶琴绣步款款走了进来,说道:“近来,怎么不见徐公子来,倒是公子一人在这冷僻处,独自闷闷不乐的。”
梁声道:“徐公子母亲身子不好了,怕是要医上个半月才能好起来,所以看不见他。”
瑶琴道:“原来是这个缘故。”
梁声道:“姑娘,自我起了事,就不曾见姑娘与我亲近,莫不是姑娘嫌弃了我,做了这个事?”
瑶琴道:“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我也不过一届烟花女子,也低贱的任人欺辱,虽有心争洁,只可惜终陷泥淖中,又怎么会生此心,我有一句话,思量了好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声道:“姑娘,我俩互为知己,有话但说无妨。”
瑶琴道:“那木八,自那日将心露出来,公子就不曾有过一点点心动,虽说公子的遭遇是木公子一手造成的,可是后来难道也是木公子造成的不是?”
梁声待要说话,瑶琴继续说道:“公子,既说了这是劫数,躲不过,那么公子可曾想过,要不是木公子这一个人拉开此劫,便也是他人拉开,如此,公子难道还要怪罪木公子不成?”
梁声不语,瑶琴见他不语便说道:“公子,我有些乏了,要去休息了,就此别过公子。”
玉瑶琴掩门而出,梁声也不相送,却是在那里偷偷的笑了起来,你道他笑什么,原来是想起小时候与他那表弟在一起玩耍,一次梁声骑着竹马载着秦殇,秦殇搂着他的腰说道:“表哥,长大了我做你媳妇,要你这一辈子都背着我,保护我。”
梁声笑着道:“表弟,你又胡说了,表哥是男子,你也是男子,怎么能配成夫妻。”
秦殇哭着说道:“我不要嘛,我就要做你的媳妇。”
梁声怕他哭闹不止,便哄他道:“好好,表哥长大了娶你做媳妇。”
想他现在长得这般伟岸,自己不免动了心,倒是也开始臆想起来,后来竟在梦里相见,也得了些温存。
☆、【郊游】携佳人远游兰亭,遇强敌以死相拼
却说木八自那日与徐渭闹僵了之后,就一直在家里不曾出来,只是想佳人的心没有片刻停止,今日闲至晚间便又来了倚红楼想探访一下佳人,于是在佳人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坐着,侧耳倾听佳人在说些什么。
只听得里面柔声细语的念道:“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又听见一人说道:“既有此宝境,我二人何不寻个日子前去游览一番,倒可以游目骋怀,逍遥游一次。”
木八听了这人分明就是徐渭,便暗自恨道:“我取来的宝贝,倒是落在你手里,便宜的你四处招摇显摆,待我听个明白再作商议。”
又听徐渭说道:“你将黄历拿来我瞧瞧,择个吉日,我两双双把兰亭归还。”
梁声拿过黄历,翻了几页说道:“你看着日如何?”
徐渭拍手道好,梁声道:“此去路途遥远,又有许多不虞之事,需仔细准备才是。”
徐渭点头不语,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又将去那里要准备的东西列了个清单,然后作别,各自准备去了。
木八在隔壁只听得这日,却没听见具体是哪一日,心下里不免有些着急,但又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若那日他们要走必是大车小辆,前拥后簇的,我只需派羽衣每日前来查看便可,主意定就吩咐了羽衣一遍,自己来寻玉瑶琴,瑶琴开门将木八请进门,开口说道:“自那日与公子说了那番话,就不见公子在倚红楼里厮混,如今怎么又来了?”
木八道:“我来虽来,只不过是来看一眼那人而已,想之前我对他用情至深,奈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教我如何甘心,又怎么能忘记,既不能忘记,又如何不来这?”
瑶琴道:“话虽如此,公子可曾想过,这美人可能得长久乎?”
木八道:“我向来只是贪恋他的美色,如何想过这番道理?”
瑶琴道:“公子贪恋他的美色,那又怎么说用情至深四个字?这冠冕堂皇未免害人不浅,倒不如自此断了此厢,积点阴德,也是好的,不至于将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木八道:“姑娘言重了,我虽贪恋美色,可也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之理,况且又有诗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短短数十载,若看到心动之人,则又何须在乎真情还是假意,倒是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纵然有别人惦记着,至少在他最繁华茂盛之时却在我手中,以后别人得了,也不过是残花败柳,即使白头偕老,也难以补救青春貌美之时的欢乐,更何况我既是个爱色之人,爱屋及乌也是做得到的,因而我又怎么会不爱这人呢,我若不爱,又何必为他整日心烦意乱,又和旧日里的好友做了断交之举。故而十八层地狱之说想是过于担心了。再者姑娘所说的长久是何意?”
瑶琴道:“以夫妇之道而存久。”
梁声道:“夫妇也没见有长久的,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又岂会得长久的?”
瑶琴道:“但不知令尊、令堂知道此事,该作何打算?”
木八道:“这是自然不能让他们知晓,若知晓了,只怕不止我没命了,他们也会没命的。”
瑶琴道:“自古都说‘纸是包不住火’的,如今你既玩了火,还想着能独善其身?”
木八笑着说道:“我自有道理。”
瑶琴见他如此说,便也不再说下去,想说下去也无益,说多了反而恼人,木八见她不语,便说道:“我知道你待我的心,你不用担心,将来若有命,我定把你赎了身,让你从良,不再置身于这柳海浪花之中。”
瑶琴听了泪如雨下,木八伸手将其眼泪擦掉说道:“好好的哭什么,将来出去了,再没人敢对你吆三喝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了,到时候自由身子,想上哪里都没有限制,活的岂不逍遥自在!”
瑶琴益发哭的不停,心中想道,从没人说过这样的话,你若真能如此,也不枉我平日待你的心了,想到这里便收住了眼泪说道:“刚刚眼睛里被风吹了一下,眼泪就不自觉的下来了,公子见笑了。”
木八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歇着,若有人来烦你,你就说我在你房中就是了。”
嘱咐完便去了。羽衣日日在倚红楼对面的添香茶楼里看着,几天不见动静,今日正准备回去,忽见徐渭大车小辆的来到倚红楼,叫了老妈妈,吩咐了两句话,就看见梁声从阁楼中出来,上了马车,一径向镇外去了,羽衣奔跑着回来相告,木八得了消息便和羽衣二人驾车赶来,不一会就远远看见前面有一队人马,知道是徐渭他们,便不再急于驱使,怕被发现,便悠悠闲闲的在后面走着,停停顿顿,转了几个驿站,住了上个旅店,才到兰亭,只因赶路的急,所以舟车劳顿难所避免,便在兰亭旁的镇上的一个旅馆住下,休息几日再去。
是日,他二人并小斯在旅馆里吃了早饭便问小二道:“兰亭在此镇何处?”
小二慌忙的说道:“客官,那里去不得,若搁在从前,我也不拦着,只是如今,盗贼群起,经常在兰亭出没,前几日有些人去了就没见回来?”
梁声道:“难不成官府不管了,任其放肆?”
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官府倒也派些人去剿匪,谁承想竟被土匪掳去了做人质,要官府给银子才肯放人,如今的大人是个铁公鸡,一毛钱也不给,生生的断送了那些人的性命,后来便对死者家属说:‘他已经上表请封,也请上头派兵前来助压’,只是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所以那个地方去不得,我劝客官还是打哪里回哪里去的好,免得有命来,没命回去。”
说完就将桌子收拾走了,这里梁声对徐渭道:“看这情形,我们还是回去罢了,白白的跑了这么远的路,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这回去,要怎么说,岂不是丢死人了不成?”
徐渭道:“娘子,既然来了,何不冒险一下,指不定我们去了,他们就不在了呢,更何况兰亭那么大,岂会每个地方都会被他们占据了不成,我想大道人多,他们都是在大道上去劫财劫色,我们不从大道去那里,从那些蜿蜒小道过去,在那里将景色看完便回来,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梁声虽有些担心,但听他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说道:“我们不如再带些银子,若遇上了,就把银子给他们,也不至于害了我们的性命。”
“娘子,考虑的周全。”
二人并小厮抬腿走出旅馆,在街上问了人才知道兰亭的所在,二人得了这个信息如获至宝一般,兴冲冲的便去了,木八派羽衣监视他们,见羽衣回来,便知道有了结果,羽衣说道:“公子,我听说兰亭那个地方闹贼,十分凶险,我们还是不去的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木八一听说那里闹贼,便问道:“他们可是去了?”
“去了。”
“那你赶紧收拾东西,我要前去。”
羽衣跪在木八面前哭着说道:“少爷,我求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去,那里去不得啊。”
木八道:“混账东西,梁公子去了那里,我若不去,若遇了盗贼,你当那徐渭是什么不怕死的吗,一定会舍了梁公子,独自逃生去的,你让他一个人可怎么活?更何况若不是我将他从家里弄出来,他哪里会有今日的事故。赶紧去收拾一些家伙,以防不测。”
羽衣无奈,只好收拾东西随木八去兰亭,徐渭一行人有数十人,又有三四个丫鬟,不免走得慢些,木八只有他和羽衣二人,所以走得轻松些,不一会追了上来,却还是如从前一般,远远跟着。
不到半日,便到了兰亭,走了后山的绵延小路,攀援而上,及至到山顶,俯瞰下面甚为壮观,只见百里葱葱郁郁的松林,有风吹过便发出如大海般的涛声,又见高山流水,玉带琼浆,一座凉亭端坐在山间,红柱蓝瓦,又有纤云弄巧萦绕其周围,其上有仙鹤盘桓,临风而戾,其声清脆,如雨打芭蕉,又如佳人吟唱,幽情滋生,梁声闭目宁息,张开双臂如将飞之燕,徐渭在其后,搂住其腰,头搁在其颈部,犹如鸳鸯交颈休息之态。
却说这日梁声穿了一身大红衫子,要配碧色玉佩流苏,头挽新时发髻,活脱脱一副仕女图,让人看了不禁心神荡漾,二人缠绵悱恻了一会,便坐了下来,将上山带来的糕点果品拿出了品尝,直到了日色将落,月色将出,才收拾东西下山回客栈,木八在他们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想来今日有幸,不曾遇见盗匪,心下放了,看他们将要下山回去也就让羽衣收拾了东西回去。
徐渭等人兴高采烈的走至山脚下,乌压压的前面站了一排粗壮大汉,只见为首的一个大声喝道:“把钱财留下,不然休想过去。”
徐渭忙说道:“粉郎,还不快将银子递过去,送给大爷。”
粉郎听了吩咐忙将银子奉上,为首的接过银子说道:“可还藏着掖着没有?”
徐渭笑着道:“各位大爷在此,哪里还敢藏着掖着,怕是不想要命了。”
为首的说道:“量你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还不快滚。”
话说遇到这些人,徐渭就把梁声挡在自己身后,怕被他们发现,听了这一声‘快滚’,便掩着梁声要走,可刚迈步,只听见为首的那人说道:“你旁边的是何人?”
徐渭回答道:“是我娘子。”
为首的便走过去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你们可以滚了,把这个小娘子给我留下来。”
徐渭央求道:“大爷,这可使不得。”
“使不得,你休在这里死缠,若还不滚,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你也不想一想,娘子没了,还可以再娶,这性命要是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说完冷笑了一声,徐渭虽然心里不舍,但是看他们人多势众,又怎么能敌得过,不免使了点计谋,便带有哭意的对梁声说道:“如今我该怎么办?早知道就不该来这里的,现在后悔也晚了。”
梁声道:“要不你就先回去吧,这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徐渭道:“这怎么能够?我怎么能撇下你,独自活着。”
梁声道:“你去吧,即使我今日死在这里,也是我的命数,我不会怪你的。”
说着推着徐渭离去,梁声只是在试探他,会不会真的扔下自己,哪里知道这徐渭真的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梁声顿时脸色枯槁如死灰,知道自己是白辜负了对他的真心,又想着我既是男子,也怎么敢奢望那不伦之事,一时竟瘫软的坐在了地上,为首的山贼见他坐在地上,又看见其腰间的那块玉佩,看起来价值不菲,便要伸手去拿,却被梁声一手挡了回去,那贼人心下怒火如岩浆迸发,上去给了他一巴掌,嘴角出了血迹。
八木原是在远处观望的,见那贼人要了银子又放了他们走,便没出来,谁想又把人给留下来,又见美人花容受损,便跳了出来道:“住手。”
三步两步走到美人身边,将美人搂在怀中,自责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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