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了然。好多人为了晌午这一顿都没吃早饭,甚至有的人连昨天的晚饭都没吃。上了桌子更是把菜当饭吃,往饱吃,不吃饭只吃菜的人多着呢!他这边两桌,桌上小孩子都没怎么吃饭,也就李明月扒了两口米饭咬了两口馒头,还是吃菜吃咸了用来淡嘴的。拿菜下饭和拿饭下菜,根本两个概念。
李素姥姥吃过午饭很快就回家了。柳叶要忙着照料家里那一摊子事,就放心大胆地把儿子扔下不管了。
宋希头都大了。小孩子是多难伺候的生物啊,他会做不代表喜欢做啊!把屎把尿喂奶哄睡觉,宋希盼到快天黑才见李宝刚端着几屉生饺子过来。
宋希赶紧把小孩往他亲爹怀里一塞,过去烧火帮忙蒸饺子。
李宝刚抱着儿子,嘿嘿傻笑。
李素小巴掌拍着老爹的脸,也嘿嘿傻笑。
父子两个别提多傻了。
穆允峥看了一眼那边的父子俩,再看看如释重负的宋医生,吊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宋医生并不喜欢小孩子,太好了,他刚好不会生!
晚上吃完饺子闹洞房,宋希给李宝田灌了一杯酒。自己酿的高粱酒,酒不烈,就是后劲大。李宝田一向很没酒量。
闹洞房的人散去以后,李宝田抱着媳妇傻乎乎表白了一个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爬上炕睡下,连衣服都没脱。
一家子等到中午才见李宝田迷蒙着眼出来找饭吃,身上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皱巴巴的。
看到明显被整到的弟弟,李宝刚顿时就想起了自己结婚的时候宋希给他喝的那碗汤——那次他媳妇早上都没能起床。
小宋真坏。
嘿,嘿嘿。
九月初,地里那一亩地瓜也可以挖了。
这次穆允峥雇来挖地瓜的人里多了几个南方人,军管区逃难出来讨生活的。两个南方男人都是四十来岁,上有老下有小。
宋希顺着那两个男人的目光看到了他们的家人,离地瓜地远远的,都拿着篮子和小铲子小锄头什么的,等着这块地收完以后拾地瓜。
里面有一个小姑娘,看身量大概十三四岁,脸上脏兮兮的,又是灰又是泥,衣服也灰扑扑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并不看人。
宋希偶然和小姑娘看了个对眼,明白了。这小姑娘长得太漂亮了,眼睛又大又亮,怪不得家里把她打扮成这个样子。
宋希心里有些憋闷。这个小姑娘家人不错,知道护着孩子。前些日子他可是被人拦过路的,十六七岁的亲闺女,一个晚上五十斤粮。
宋希多看了小姑娘两眼,引得那边做活的小姑娘父亲担心极了。
宋希过去跟穆允峥说了几句。
穆允峥又过去跟那个男人说了几句。
男人大喜,冲穆允峥和宋希连连作揖,跑到另一边跟正在捡地瓜的媳妇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宋希。
母女两个忐忑不安地跟着宋希进了院子,再出来的时候小姑娘脸上就多了一道疤,从右边额角划过眼皮拖到嘴角,看上去吓人得很。
小姑娘摸着脸上的疤,小声说:“谢谢叔叔。”
小姑娘的奶奶和妈妈同时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宋希沉默着回了家,上网刷新闻。
现在很多网站都关闭了,还坚持着的大多是与国家有些关联得了支持的。比如原本应用最广的X度,现在就出了一个种植技术宝典,还做了一个城市室内阳台种植全集。即使好多地方的网络已经崩溃了,点击量仍旧十分可观。
扫了几条新闻,宋希关了电脑。新闻大多是真的,或许偶尔有些夸大,比如各地温室的收成产量。为了稳定民心,也可以理解。但那些新闻大多报喜不报忧,总会有一些隐瞒。比如各地遭灾死亡人数,各地屡禁不止的大小乱子,以及作乱被处决的人数。自然,也是为了稳定。
宋希收到一条短信,陈小胖发来的。一条网上早就过时的小笑话,加了许多表情符号。宋希看得一头雾水,就把手机丢给了穆允峥。
穆允峥看完,脸色变了变,转身就去找了糖糕。
战友两个关起门来研究了一下午,得出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穆允峥说:“海平面比冰川融化的时候上升了十二公分,而且还在继续上升,速度也在加快,现在每个月差不多在一到两公分。”
宋希呆了。
国家人口主要集中在东部沿海平原区,平原区的海拔是多少来着?
宋希只想到一个词。灭顶之灾。
一个月一到两公分而且还在加速,那么一年就能上升十二到二十四公分甚至更多。只要三五年,只怕东部平原都得淹没在海水之下。
平原区几个亿的人口呢?
内迁?
以内陆高原区并不肥沃的土壤和干旱少雨的气候,养得活那么多人吗?
宋希在地图上点了点自家的大致位置,再比划一下东面大片平原,心里有些发凉。
他们家的位置倒是不用担心,正处在两个阶梯的相交地带,往东是华北平原,往西翻过群山就是黄土高原。山脚下的村子,海拔不高不低,两三百米的样子。
宋希就想起了早前用一筐虾跟他换了几罐羊奶粉的渔民。
穆允峥走过去,拍了拍宋希肩膀,见人没反应,就用力捏了捏,把人从呆愣中捏醒了。
宋希说:“我觉得我知道我老头儿为什么会死了。”
穆允峥静静地看着宋希。
宋希说:“早年身体落下毛病是一个,我怀疑是给人逆天改命遭了反噬。十五岁以后我有了独立生存能力老头儿不再担心是一个,窥探天机是一个。我想起来了,最后那半年,老头儿已经很少用我的血了,给我囤了许多东西,还一遍遍告诫我宋家家规——军人免费。上次小师叔给了我启发,赚功德,是保我命的最大底牌。养我十五年,老头就带着我攒了十五年功德。”
宋希越说越难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涨涨的。
穆允峥说:“去给父亲上坟。”
两人拿了东西,半夜出门,给养父上坟。
这次穆允峥只磕了三个头就避开了,只留了宋希一个人坐在坟前。
上坟回来,宋希一连消沉了好几天。
九月十日,下了一场霜,温度一下子降了七八度。
村里人都有些发慌。
地里的庄稼再过些日子就能熟了,可千千万万不能再降温了啊!
温度降了一天就回升了,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希看着外面地里的萝卜白菜有些犯愁。小半亩冬小麦,一亩土豆,一亩地瓜,收完以后就种了萝卜白菜。时间上比较乱,拔完麦子种的长得最好,挖完地瓜种的还很小,一场霜冻下来就有些打蔫。至于那一亩多黏高粱,现在看着还好,就是长得不够饱满,还不到收割的时候。
九月十五日,下起了小雨,夹着细小的雪花。
宋希赶紧把种的最早的小半亩萝卜白菜蒙上了中棚,后面的眼看着是不中用了,就不管了。
一天雨夹雪之后转了小雪,一下两天,气温也更加愁人。白天出了太阳会升到七八度左右,化冻。晚上会再次降到零下两三度,结一层薄冰。
宋希把黏高粱收了回来,收拾好以后一过秤,五百多斤。一亩半还多的地,比往年一亩地打得还少。高粱粒都有些发瘪,今年的药酒是不能指望这一茬高粱了。
村里人也把玉米收了回来。两个棒子,第二个几乎全是瘪的。第一个尖尖上也是瘪的,底下的长得也不太饱满。
全根叔舍得上肥,用了双地膜,一亩地有六百斤出头。只用了一层地膜的人家,一亩地上了五百五十斤的都没有。
来做短工的人也都安安静静的,只管埋头干活。干一天的工钱降到四斤粮不管饭也没人说什么。收成不好,主人家全都窝着火,闹起来,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真撞了上去,以后就没法到这边村子干活了。
没多久,上面下来征税了。
今年税粮和去年一样,每亩地收一百五十斤粮。
去年亩产九百斤,收一百五十斤。
今年亩产五百斤,还收一百五十斤!
宋希心想,大概要出事了。
☆、第 118 章
然后,就真的出事了。
石碾子村地少,一人只有两亩半略平整的地,半亩山地。山地出产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今年年景不好,一共三亩地,亩产平均四百斤多点,却要交一百五十斤粮,剩下那么一点够做什么!
石碾子村的地本来就没有别的村子肥,产量死活上不去,却要交一样的税粮。每年收税的时候石碾子村都是刺头,总想抛开那半亩山地不交。县里很是头疼,今年抽签抽到收这个村子税粮的工作人员态度就十分强硬。
在石碾子村村民打伤两个工作人员后,连队里那个新兵吓得一哆嗦,枪走火打中了一个村民,正中胸口,眼瞅着就没气了。
然后石碾子村全村都动了手,直接把死者抬到了县政府门口,旁边捆着那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小兵。
沈越得到消息后带着剩下两个排冲过去把人抢了回去送进了医院,又给宋希打了电话。
宋希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兵的身体都开始变凉了。
沈越蹲在医院走廊里,愣愣地说道:“他叫彭鹏,今年十九岁,本来就是因为在家里吃不上饭才来当兵的,饱饭还没吃上呢,人就没了。他才十九,十九,才十九啊!”
沈越抱着宋希的腿,嚎啕大哭。
宋希沉默着看人哭。
哭完了,沈越说:“怪我,都怪我。看到打人而已,就吓得直哆嗦。这么弱,是我太放松了。全体都有,集合,五公里,立刻,马上!”
一群大兵,不管身上有伤的没伤的,只要能动的,瞬间跑到楼下集合整队,抬上死掉的战友跑步回营地。
宋希看着被留在医院的两个重伤大兵,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场冻灾几乎是全国范围的。他们这里只是减产,好多地方已经绝收了。不从尚有收成的地方征粮,那些绝收的地方吃什么!全指望玻璃温室?怎么可能够吃!
比如石碾子村,亩产平均四百多斤,一人三亩地一千二三百斤,去掉四百五十斤税粮,剩七八百斤,确实足够一个人吃上一年还有剩余了。只是国家顾全的是大局,底下人又怎么会愿意把一年辛苦所得白白送出去!现在钱不值钱,一家人的生计就指望着这一年一茬的庄稼呢!交完那么多税粮,明年开春买种子化肥地膜的本钱都没了!要是家里再有几个来投奔的亲友,只怕连口粮都不够。
征税发生冲突,村民打伤了工作人员,大兵走火打死了村民,村民打死了大兵。
这完全是一本烂账,谁都不无辜,谁都无辜,都是被这个世道作弄的。
回了村,路过大队部的时候,宋希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
有人眼尖,看到宋希的车,马上喊了起来:“小宋,小宋停车,过来说说话!小学是老宋出钱盖的,咋处置咱们都先听听小宋怎么说。”
宋希停车过去,看到里面两个给他做过活的南方男人,明白了。前些日子降温,后来又下雨夹雪,逃难过来的几家南方人受不住冻,就偷偷住进了小学的空教室,想来是被人发现产生了矛盾。
老村长看向宋希,问:“小学是你爹盖的,咋处置小宋你说。”
那几个南方人看着宋希的目光就带上了哀求。天突然就冷了,又是雨又是雪的,他们几个大老爷们皮糙肉厚没关系,家里女人孩子都受不住露宿野外了,更何况还有老人呢!
宋希没看那几个南方人,对村长说:“小学当初建来就是给村子的,自然归村里管。怎么办,叔,我听你的。”
这种事怎么好表态,到时出了事谁负责!
村长沉默着打量了一遍那几个南方人。
宋希说:“你们商量就是,有几个受伤的兵,我得回去给他们配些药。”
村长看宋希不想管,就摆了摆手,也不想让他趟这个浑水。
宋希回了家,先把沈越那边的情况说了说就去了药房配药。
屋子里穆允峥和糖糕都沉默了。
这次征税才刚开始就闹了这么大动静,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军人对着百姓下不了手,好多百姓对年年逼着他们交粮的大兵却是恨到了骨子里的。医院里那两个下不了床的伤兵,可都被人下黑手使了阴招,有一个甚至险些被毁了子孙根。那几个负责收粮的工作人员也都被打得不轻,好在没伤到性命。
出了人命,沈越下了狠心操练手底下的兵,就抽不出兵力陪同下乡收粮了,这边的税收工作就缓了下来。
进入十月,白谨之又派人送了第二批药材过来,里面还有两箱子活蛇,做蛇油膏用的。
得了药材,宋希一头扎进药房就不出门了,外面的事都交给了穆允峥。
收税收到李家沟子时,宋希放下药材出去看了看,呆了。
沈越对他手底下那些小兵都做了什么啊,怎么一个个煞气那么重!
穆允峥也皱了皱眉。
沈越毫不在意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带着他们屠了一个村子。”
宋希一惊。
沈越说:“隔壁县一个只有几十户的小村子,专做人口生意,女人小孩。”
宋希沉默了。这个时候的人口生意,只怕也包括了“口粮”吧!难怪那群从没见过血的兵身上有这么重的煞气了,也难为沈越费心挑这么一个任务了。
沈越把三个排都带来了。一个排在大队部看守粮车,两个排挨家挨户上门收粮。
周阿姨摸着儿子一次比一次瘦的脸,心疼极了,脸上却只是笑眯眯的。
这次收粮很顺利,完全强制。遇到过几户宁死不肯交粮的,也发生过几次冲突。这回那群大兵都不退缩了,也不打不骂,直接把人捆了扔在一边,收完粮再统一放人。
税粮被一车车拉走,连队也撤出了村子。许多人家看着空掉的粮仓犯了愁,尤其是家中有亲友投奔的。
李大柱都快愁死了。他四亩地,又包了六亩。半亩一类地蒙上大棚种了常吃的蔬菜,一亩半二类地种了地瓜和土豆,没赶上冻,产量还行。剩下八亩地全部种了玉米,因为侍弄得不精心,又被冻了,亩产还不到五百斤。去掉六百斤税,才剩下三千斤出头。家中大小九口人,光吃玉米面的话就得三千多斤。再加上换油,就算有地瓜土豆,今年也别想吃细粮了。
李春妮的大姑姐去拿粮食准备往婆家送的时候发现仓房门被锁了。
然后,矛盾爆发了。
李春妮自然是向着亲爹的,只是碍于丈夫面上不好直接露出来。
李大柱就和闺女的公公婆婆骂了一场,互相揭短。
几个小辈起先还劝了劝,后来见看热闹的人太多揭短又揭得太狠,就都躲回自己屋子把门关上了。
李春妮劝不动亲爹,也劝不动公婆,心里就有些埋怨。埋怨亲爹无能包不到更多的地也侍候不好手里的地打不出粮,也怨亲爹不会做人得罪了太多人害她一出门就被指指点点。怨亲爹,更怨公婆。公婆手里有钱,家里有房。别的不说,盖一个一两亩大的玻璃温室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六间房子的大院子,盖一个小的一年也能种三茬庄稼呢。饭都吃不上了,还死捂着钱不放,也不怕到时候当纸钱烧都不值钱。
宋希一边听李宝田给做打架现场最新实况转播一边处理手里的一盆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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