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可——!停下——你停下——!天罚不能开——!!!我跟他们走——!你不要再如此——!”
“爹……刚刚那个人是在帮我们吗?”
“你若动他,我便覆了三界。”
“我张安素此生之幸,得为爹亲认之子,承蒙不弃,此恩此德,即使来生做牛做马,衔草结环,也不足清偿。”
“爹……”
阴风起,黄泉落,彼岸沙华曳满地。铺天盖地的艳丽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覆了弱水,葬了残魂。呼啸而过的残余魔气依旧在天地悲鸣,狱界回响,仔细听去,竟是染上了几分不舍的悲戚。
一滴,两滴,千万年不曾下雨的狱界忽的飘起了点点雨丝。众人不禁抬头望天,墨兰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有人忍不住伸手掬起一捧雨水,细细看去,才发现那透出的斑斓色彩,竟是一片如血之赤。
南方鬼帝愣了会,终还是松开了禁锢狱帝的手。狱帝在原地坐了半响,似是察觉不到周身的变化,过了许久,他才踉跄的爬起。身上附着的伤口因为鲁莽的动作而再次震裂开,受损的仙体伤及肺腑,逼得他嘴角止不住的溢出血丝。人人皆可看到狱帝的痛苦,却唯有狱帝,感受不到自身的残破。
一步,两步,不过短短百米,狱帝却仿佛走了千年。一步一年华,一步一苍老,等到看到那人时,狱帝只觉自己已度千年时光,这样的孤寂与无助,仿佛仍在纣绝阴天宫内盼着往生一般。
好冷。
狱帝伸手,缓缓抱起已闭上双目的鬼子,他张嘴想说什么,咿咿呀呀了许久,终是无措的抿上了唇。他抱着鬼子,内心呼号的痛苦让他想死死收紧臂膀的力量,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怀抱的力度,那样的精细,似是生怕弄疼鬼子半分。
这孩子受的苦够多了,不能再弄疼了他。
狱帝慢慢俯下/身子,迟疑了一会,终还是缓缓将自己的脸贴上了鬼子,触感的冰冷让他浑身忍不住一抖,不带体温的寒从肌肤相亲处渗入心脏,让人从心底发寒,一抽一抽的痛。
漫天大雨倾盆而下,落地而起的水滴绽开一个个透彻的血花,远处的鬼帝阎罗站满了鬼道,却都静默着身姿,仿佛在那一刻冰封了时间。
表达痛苦的方法有很多种,有人选择仰天怒吼释放怨念,有人选择执起长剑杀遍天下,有人选择蒙蔽心房幻化从前,种种姿态千万种,却不似狱帝这番,没有愤怒,没有哀愁,没有一切该形于色的情感,有的只是一片安寂,仿佛一切都不在眼中的空洞。
心好空,却还在缓慢的淌着血。
狱帝紧紧的闭住双眸,看不清神色的脸埋首于鬼子的胸膛前,那样用力而又带着小心的无措,仿佛还在尽着最后的努力。眼前的人儿还没有离去,七魂六魄还未飘散,过一会儿,这孩子又会笑着苏醒,脸上带着点点恶作剧的笑容,眼里含着小小的得意,嘴巴一张,甜甜的唤上一句爹爹,然后伸出小手紧紧攥住自己,跟他说,爹爹,我相信你,爹爹……
血雨混着紫黑的怨气冲刷而下,雨水抹开鬼子嘴角暗黑的血迹,他苍白着一张小脸,原先带笑的金眸安静的合上,嘴唇失色,四肢冰冷,宛若一座失却情感的冰雕。
狱帝死死抱紧鬼子,嘴里的呜咽哽在喉间,那样的悲戚与痛楚,却得不到一个发泄的渠道。
他还没有死,安儿还没有走,他等会还会醒来,他答应安儿要带他去人间嬉戏,这孩子从小就把这些记得死,一定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对的,他一定舍不得的。
狱帝的唇角溢出鲜血,他自虐般的咬紧双唇,鼻头酸涩,眼角胀痛得厉害。
狱帝从不曾哭泣。
从不曾。
冰冷的雨水一遍又一遍的侵蚀着狱帝的一切,他仰头望天,浑身上下除却彻骨的寒,感受不到别的痛楚。原本被鲜血染开的唇瓣此刻微微透着青紫的病态,曾如玉的肌肤现下一片苍白,翻开的伤口狰狞的透出血肉,煞为可怖。
忽的,狱帝感觉脸上蓦然一热,他愣了一会,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慌乱的用手点上那不明的水滴。
是热的。
狱帝有些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眼角的水珠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流淌,滑过脸庞,走过脖颈,混着铺天盖地的冰冷雨水,一道散入土地不见踪影。
狱帝把鬼子扶起,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他的模样,原本僵硬的嘴角不知怎地,竟是慢慢勾起了一个分外安静的笑容。
似乎只要看到这个孩子,他就止不住的想笑。
他想给他最好的,想让他永远只看到他最好的一面,他还有好多好多的宝贝没给他看,还有许多许多的承诺没有兑现,他向来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却不曾想有一天,竟是要生生辜负一个放在心头上的人。
安儿,你知道吗,虽然我保留了帝王不该有的七情六欲,但却从未有一天直面体会过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他知道他会笑,会怒,会悲,却从不曾知,自己竟有一天会哭。
他是狱界的帝王,他要担起狱界的责任,他……
可是现在,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不过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爹。
狱帝笑了一声,泪水从眼角处挣脱,顺着脸颊滑落,和着血雨一道冲刷入土,掩埋了一切该有和不该有的情绪。
原来流泪竟是这种感觉,心中的悲痛无法宣泄,因而全化作了眼泪滑落。眼角胀痛,鼻头酸涩,脸上勾起的弧角却是不变的安静。他以为哭这种感情会让他好受些,从不直面迎对生死的狱帝不知道哭泣的温度,更不知那泪水代表的是什么,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原来哭泣不会让他好过半分,他以为的绝望还残留于心,痛苦的根源依旧扎根于此,眼泪流失的不仅是他曾拥有的,更是他无法抓住的奢望。
原来泪水的代表,是绝望到无以复加,痛苦到无法自拔,哀痛至极。
狱帝抱着鬼子,脸上的神情仿佛空缺一般茫然,红眸中最后的火光散去,再燃不起半分温度。不知怎地,明明还在流泪,他却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是个什么东西?是狱界无所不能的帝王,还是那传说中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狱帝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什么都不是。
他耗尽心力,挣扎着最后的渴求去为哥哥送行,却不知他早已拔了七情,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天帝。小小的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已失去了最爱的哥哥;他誓死捍卫,拼着与天界为敌的危险私藏重犯,他以为他能护住朝阳,却还是没能阻他入了轮回。那时候,他意气风发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在转眼间失去了三界内唯一一个挚友。
而这一次,他经历了所有的失去,困守一千年,放弃了仙体丢下了尊严,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尝了个遍。他竭斯底里,他挣扎怒吼,他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命运依旧,他依旧没能抓住最后一个能留住的人。
安素入魔,情非得已。他迫于宿命不得不如此,却不被三界所容;他一生没做错什么,却仍然不得善终。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狱帝忍不住放声大笑,他高昂着头,合着泪水挂着笑,那样放肆,毫不顾忌旁人表情。他臂膀里是失去魂魄的空壳,视野所见是一片扭曲的血红,瓢泼血雨倾盆而下,似是要覆灭三界的疯狂。
如果这就是天道,那他就毁了它!如果这就是宿命,那他就扭转乾坤!他强大如此,却仍然失去了一切。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当这劳什子狱界帝王?!
入魔?
何不能成魔?
狱帝猛然止住笑意,红眸深处曾熄灭的火焰再次燃起,青紫的光芒透出另一头可怖的世界,如鬼火之恶藏匿于此,蓄势待发,等着将失去的东西一样样讨回来,方可善罢甘休。
天界凌霄宝殿。
酆都大帝满目担忧的望着天空,远处极北之地,帝星闪烁,偏离轨道,幽暗的紫黑雾气笼罩了原本大盛的红光。天帝见此,终忍不住扶着帝座站起,他神情里是不变的肃然,漠然的眼里是一片冷清,眼底深处,却丝丝流转着些许藏不住的情愫。
“天帝,可还要继续?”酆都大帝迟疑了一会,想了许久,还是不禁回眸望向天帝。他手里小心的拖着天帝的元珠,眉目里满是为难的焦虑。
天帝闭眼,不再言语,只是在神态里默许了一切。
酆都大帝叹了口气,轻声道了句得罪,再望向极北之处的眸子里,淡去了点点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琰儿……”
【作者有话说】:
1.从今日起恢复更新,两日一更,22:00发文。
2.我走到了,817,十年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也许如此,我们只是,好久不见。
3.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高兴,一看文章进度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虐了不虐了,发糖了发糖了!哥几个喝几盅!狱帝受的苦楚够多了,咱们今儿个就好好清算清算,哥,你等着啊!
第20章 如何同生不同死
纷扰的血雨仍在倾盆而下,五方鬼帝携着十殿阎罗安静的守候在一旁,神情不一,却个个沉默,无人冒昧的上前打扰那位痛失爱子的帝王。
狱帝跪在中央抱着鬼子,埋首的脸上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一双妖异的红眸此刻却幽幽跳跃着与往日不同的火光,他断断续续的嘶鸣着,合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低浅笑以及嘶吼不出的声声悲鸣,硬是生生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惧。
诡异至极,不得不让人毛骨悚然。
平等王王陆迟疑了一下,终还是上前几步扯了扯转轮王王薛的衣角。王薛不理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狱帝,眼里的悲痛和无措掩饰不住,只得顺着颤抖不已的身姿传递出来。南方鬼帝注意到平等王的动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把王陆吓得又退了回去。
平等王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对于“恶”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他隐隐察觉狱帝周身有些不对,且带着一种极为危险的威胁感,让他不得不心生警惕。他自知在这种情况下发声实为不妥,可打从心底升上的危机感迫得他不得不上前几步,王陆奋力抗住杜子仁漠然的视线,俯低身子在转轮王耳边轻道:“王薛,你有没有觉得狱帝有哪里……不对劲?”
王薛不想理他,仍旧一个人安静的发着呆。站在一旁的杜子仁倒是留了个心眼,他漫不经心的细望过去,眉峰却不自觉慢慢蹙起。
魔气?
南方鬼帝一时也想不大清,原先鬼子已自销元珠于此,魔气未散本是正常,但这股气势却不同与鬼子那样绝望,隐隐含着的霸道和强势让人不得不从内心深处为之颤抖。
这股力量太恐怖,即便鬼子吸收了两届帝王的精气,也不应当有如此强悍的能力。再说他已自戕于此,实在不该还有如此强盛的魔气聚集,可是这种让人忍不住臣服的危机感过于明显,若不是已知鬼子散了魂魄,危机解除,他几乎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想拿出昊天剑来进行防御。
正在此时,狱帝忽然缓慢的抬起头颅,其他鬼帝仍静默着垂眸哀悼,除却方才一直观察着狱帝的杜子仁,谁也没有注意到狱帝此时的神情。那双往常会笑的红眸里如今已染上一层血色,周身扭曲的空间层透着丝丝诡异,衬着缕缕向外不断渗透的紫黑死气,让人看了不得不心惊。
南方鬼帝瞳孔在瞬间猛然缩小,眼中的不可置信带着惶恐的震惊,让他一时都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杜子仁一向是个不显山露水的角色,疏远人情到被他人评为天帝的缩影,他本是该淡然的,即便是危急时刻,他也能淡漠如初。可是现在这番情况,容不得他再维持往日形象。
“戒备——!”南方鬼帝猛然拔高音量高喝一声,还来不及使出先天灵宝,便一把拿住转轮王极速往后退去,“狱帝心魔将生——!全力阻止——!”
杜子仁这一警示刚落,狱帝浑身炸起的红雾便在同一时刻轰鸣,冲天的血龙周身环着死气吟啸于天地之间,铺天盖地的血雨在刹那停驻,随即纷纷染上死气,再一次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刷而下。这一次的水珠再不同于方才悲戚的景象,每一滴血雨似乎都在刹那带上充盈的魔力,见者即腐,糜烂的死气迅速蔓延在整个狱界,一时之间,鬼哭狼嚎响彻天地,怨魂的悲鸣合着血龙的嘶吼,逼的人心下不断放大着未知的恐惧。
若是帝王入魔,后果不堪设想。魔本霸道至极,侵蚀腐朽之力为众人所忌,由根侵染的速度实在过□□速,刹那间便可殆尽万物之灵。更何况狱帝本就贵为狱界至尊,乃纯阴之体,他即是三界至阴所在的泉眼,若是以身入魔,普天之下也再难找出比他更适合的容器。
魔气入阴眼,三界惘然。
鬼帝阎罗来不及戒备,即使南方鬼帝最后出声警示,他们在变数横生的刹那也难以快速反映,由是站在最前,首当其冲受到血雾攻击的人便是十殿阎罗。一时间,平日傲然的阎罗们纷纷倒地不起,心脉猛然受到冲击,避无可避。血龙高昂着头颅在他们上方盘旋,落地血雨腐蚀大地,滋滋之声不觉于耳,白骨翻露恶鬼肆虐,狱界瞬间化为炼狱,煞为恐怖。
“列——十二都天神煞大阵——!”
南方鬼帝在最后关头护了王薛一把,仓促之下只能逃开第一波冲击,虽也负伤不轻,但好歹还能奋起。十殿阎罗除却转轮王已是浑身狼狈,即使丹田亏空,也都死咬着牙站起,保命的灵药尽数吞下,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们不能再放任狱帝放肆下去,此刻力不从心,也只得放手一搏。亏得先前狱帝为护鬼子伤了仙体亏了元珠,残躯之下未得完全入魔,所盈魔力也只有十之一二,若是能赶在狱帝元珠化魔前将他禁锢,倒也还有转机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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