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仁抬首看他,古木无波的眼里是一派淡然。
“好了,莫再争执,今日我召你们前来便是商量狱界重塑之事,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酆都大帝咳嗽了一声,气势浑厚,强烈的灵力猛然在极小的空间内爆发出来,只把原先还在争执的鬼帝阎罗们镇得说不出话来。
“狱帝之事,自是交由天帝定夺,天帝最为严厉漠然,所下判决符合三常之道,最是具有公信力。”酆都大帝远远望了杜子仁一眼,眉头微皱,本是不想责罚于他,可现下私放鬼子之事被西方鬼帝抖了出来,他若不给众人一个交代,便也是难以立威。
“杜子仁。”
杜子仁站在下头应了一声,执起笏板站了出来。
“你身为南方鬼帝,却知法犯法,明要捉拿狱帝除去鬼子,却因私情协助魔障逃脱。若非赵文和及时赶到,只怕三界终要埋下一个不小的祸患,到时涂炭生灵,血流成河,你可担得起罪过?”
“罪臣甘愿受北帝处置。”
王薛猛地睁大眼睛,挣开王陆的臂膀便要上前求情。他知子仁此番做法到底为何,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是他接到指派后连夜赶至罗浮山向子仁求情,希望他撞见狱帝后能网开一面,才有了后头子仁协助狱帝之事出现。他明明知道子仁虽忘记前尘,但于他心中总有愧疚,自己所说之言他都会尽力满足,却不想真正到了这天,他却恨不得从未出现才是。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他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他牺牲,然而挣扎许久,依然两手空空,什么也触碰不到。
他不想再如此下去。
“王薛!冷静!”王陆见势不好,抢先一步在后头死死抱紧王薛,他拼命压低声音,在王薛的耳边急道:“你也知晓狱界最为忌讳被前世所绊之人,你若如此冲动,便是白白辜负了鬼帝为你所牺牲的一切!”
王薛不听,硬是想生生挣脱,却猛然想起那天他也是对狱帝这番相劝:告诉他不要辜负了鬼子的苦心,现下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此。
可只有这事真正轮到了他身上,他才知这其中的苦痛滋味到底有几何。这种心情,不是不知其后果,也不是不明晓事理,可他拥有的七情让他放不下许多东西。他知道怎样做才可顺应天道,可顺应了纲常,却顺应不了自己挣扎苦痛的心。
王陆看王薛猛然停住,虽不知为何,但也送了口气。他生怕王薛再惹事,便偷偷给他下了个定身术,以防他再胡乱动作,坏了大事。
“罗酆六天的泰煞谅事宗天宫受鬼子魔气所扰,结界不稳,豁然放出了许多厉鬼怨魂,你即刻前往三界收回余孽。等事情了解后,再修复结界,镇守天宫五百年,到那时,此事便是两清。”
酆都大帝思绪片刻,终给了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责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往轻了说去,捉拿余孽本是鬼帝职责,便是镇守泰煞谅事宗天宫五百年,于他们也不过过眼云烟之事;可若往重了说去,余孽散落三界,首先便难以找寻,更何况修复结界费时费力,棋差一步便易毁了元神。泰煞谅事宗天宫虽不似纣绝阴天宫般至寒至冷,但冤鬼缠绕恶鬼嘶鸣,镇守于此,也不是一件好相与的事。
杜子仁听了,眉头都不曾抬起一下,他执起笏板恭敬一拜,轻声便受了这道将困苦他千年的责罚。
王薛还想求情,挪步时才发现被下了定身术,他回头怒视王陆,只得他尴尬一笑。王薛不平,想生生冲开这道封印踏步而出,却不想杜子仁忽转头看他一眼,神色淡漠,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便连见了他,神色也不曾多动容片刻。
王薛心头一痛,忽然想起前尘往事,那时的他们便也是如此,只是这位他追寻了千万年的眼前人,可能永远也想不起那些祭奠于过往的时光。
杜子仁只知道于他有愧,因而处处包容、处处忍让,可除却这些,他在他眼里存不下半分痕迹。
王薛看着杜子仁离去的身影,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一番,心里苦涩得厉害,让他再难言语。
子仁,今夕何夕,你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那一刻,红鸾星动,却不知是三界哪位帝王之情。
【作者有话说】:
1.要忙起来了+第一卷要收尾了,因而卡文特比厉害
2.大家快留言阻止我,怎么办!有关于第一卷的新脑洞了!可惜是个虐的啊!大家快阻止我,我不要这样再虐小琰了!(虽然我觉得那样行文会比较连贯,可是我自己已经承受不了了,不……【这算是剧透吗?】)
第25章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四)
今夕何夕?
狱帝悠悠沉在化练池水中缓缓睁眼,穹顶迷雾飘渺,让他看不分明那上头繁复至极的雕刻。他缓缓掬起一捧池水,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般猛然侧头望去。如心中所想,伏案而坐的天帝正一脸肃穆的埋头批阅公文,清冷的眸光里含不进万事万物,却在望向他的时候倒映出三界的一抹留恋。
“醒了?”天帝不带任何意义的问了一声,狱帝怔了怔,随后笑着应和。他一路淌水过去,直到脚踝处收紧的力道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这才一脸悠然的趴在十二品莲花台上笑嘻嘻的望着天帝。
这样的日子便如梦中幻境,似镜花水月般不可触碰,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他与哥哥每日虽不过平常相处,因着迎合他的缘故,哥哥还特意将事务移到这里来办公,无事的时候,他便与哥哥闲聊,所谈之间不过是一些再纷扰不够的小事,哥哥倒也不恼,每次都淡淡的应几声,待他说到兴头处,偶尔还会微微动容神情朝他无奈的轻笑。
狱帝撑着臂膀看着天帝,心中不知作何心思,他分不出那是满满的幸福,还是虚幻的担忧。
脚踝处收紧的力道越来越弱,冥天索魔链也差不多该吸尽他的魔气,等到它真正消失那天,便是哥哥重新锢情之日。他当初想到这点,每每都会怕得不能自己,可他已经重生,再也不是那个为了留住哥哥从而不折手段之人。天帝是他的哥哥,但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各自界域的帝王,这份责任,该在任何□□之上。
细水长流的生活,真是让人舍不得放弃。
狱帝安静的笑,上挑的红眸底处含着淡淡的不舍。
“最近怎么总看你一个人在笑?”天帝忽而从案桌上起身走来,狱帝听了稍稍回神,他看着逐渐逼近的哥哥也不尴尬,只是将唇角边的微笑扩得更大,那番傻乎乎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发现巨大宝藏,迫切等待着与人分享的孩子。
“我在想为什么没人称赞哥哥你的容貌。”狱帝笑着轻点了一下天帝的脸颊,随即马上退了开去,笑得活像一个偷腥成功的猫妖,“哥哥生得这番俊朗,该是多笑笑才是。”
“多笑?岂不是把那些人要吓得半死?”天帝撩开长袍坐在莲花台上,眼神微动,化练池水在刹那化作一条咆哮的巨龙,直直的往狱帝冲去。由是被锢住元神驱魔,狱帝在天帝的结界里头使不出任何法力,他低低暗叫了一声,随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快速往天帝身旁游去。天帝望着他,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弧角,那模样看得狱帝就是一愣,一个没注意,身后奇袭的水龙直冲而下,直把他冲得半天摸不到实物。
化身为落汤鸡的狱帝一脸怨念的看着天帝,若眼神中的冰刃能化作实体,恐怕天帝也难招架那凉飕飕的攻击。
天帝莞尔,咳嗽了两声,招手示意狱帝过来。狱帝不肯,愣在原地气鼓鼓的生着闷气,天帝无奈,只得自己亲自下水走到他跟前,一双清冷的眸子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
“还真生气了?”
狱帝打开天帝的手,气鼓鼓的扭开头,不管不顾的就往十二品莲花台上爬,结果收紧的冥天索魔链猛然发力,狱帝爬得还不到一半,又被自个儿给拖了下来,水花猛然炸起,配着狱帝一瞬惊慌的神情,场面煞为滑稽。
天帝借咳嗽掩过低笑,平直的嘴角禁不住往上挑了几分。
“你就知道欺负人!”狱帝似是也被自己折腾乏了,他愤愤飘在化练池水上,飘开的长发四散开来,原本该是一副清丽景色,却被他如今的狼狈硬生生带上了几分诡异。天帝低眸看着漂到他身前的狱帝,伸手拉开挡住他眼眸的乱发,从狱帝的角度看,哥哥金眸半阖的模样带上了平日里没有的温柔,四目相对里,竟是生出了几丝说不出的情愫。
狱帝看在那双金眸里倒映出的身影,原本还带着点迷醉的神色,现下却是一片清明,他暗道不好,一个翻身坐起,眼里闪过的惊慌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不该…他不该有这种心思。
天帝在狱帝直起身时便避了开来,他只当狱帝是想趁机胡闹,好一偿自己方才捉拿他的玩笑,便没看清狱帝眼底的神色,自然也没旁的心思思索其他。狱帝背对着天帝,神情有片刻的僵硬,他死死攒紧自己的手,告诉自己要冷静,再转过身时,又是一张笑得妍丽的脸。
有些情感你注定不该有,有些人你注定得不到,但那也无妨,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能藏住旁人看不到的景色,又何尝不是一件美好到令人落泪的事?
狱帝依旧笑得好看,上挑的凤眼似是飞上了几抹淡红,衬得那双如血琉璃的眼,竟是生出了几分透彻的清纯之感。那种妖异几乎透出了几分纯净,极端的矛盾在他身上融合,却是找不出半分不合。
也许三界也只有这么一个帝王能够如此,能在受尽磨难藏尽心思的同时,还能笑得如此开心。
“你怎么总是笑得这样高兴?”天帝伸手揉了揉狱帝的头,眼里的金光倒映着泛起波澜的化练池水,一片荡漾春光,“可惜锢情后若再看你如此微笑,心里不知又作何想。”
狱帝闻言神色闪烁了一下,复尔又颇为顽皮的侧头笑道:“那哥哥喜欢我笑吗?”
“喜欢。”天帝大方的承认,“琰儿笑起来很好看。”
“那我以后也一定会作哥哥喜欢的人,不管哥哥是否锢情。”狱帝眼里还在笑,可其中的透出的几分认真却带上些许让人心痛的坚定,“你若如此,我便常笑;你若锢情,我便淡然,我永远会是你眼中最安分的存在,再不给你添半分担忧。”
天帝闻言难得一愣,他下意识望向狱帝那双眼,那一瞬似是被什么晃花了眼,他没看清,却是将那一刻的动容深深记在了心里。
“哥哥最近也变了很多,我记得小时候你不是这番,我总以为你冷酷无情,可到现在,才知道你原来也能很温柔。”狱帝笑着拿住天帝的手,装若不在意的摆弄着,似是在把玩什么稀世珍品,“哥哥不用这般逼着自己,我知道自己即将除尽魔气,你便想对我好些,尽力弥补我这个弟弟一些,对吧。”
天帝不说话,只是垂下一双眸子安静的看着他。
“可不管哥哥是否锢情,不管你是否还喜欢我的微笑,亦或者是否还能忍受我的陪伴,无论你变化如何,无论你是否还能再见我时心里有同样的欢喜,你都永远是我心里最好最好的哥哥。”狱帝猛的攒紧天帝手,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直视天帝,一双红眸里认真的情感几乎溶入了几分从心里抛却的苦痛,“这句话永远不变,哪怕天地重回混沌,哪怕三界覆灭纲常变幻,我也不改初心。”
化练池水荡开一圈圈波纹,由近至远缓缓散开;云雾缭绕,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仙乐弥漫整个莲花台,狱帝在水中攒着天帝的手,看着他的眼,笑得分外天真。
那一刻,红鸾星动,却不知是三界哪位帝王之情。
“怎么突然说这话。”天帝抽出一只手细细理顺狱帝颇为凌乱的额发,他看着眼前认真得几乎要泛出泪的人,一双金眸里翻着的波纹带上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刚刚突然很想带你去人间的花灯会,明明从未去过,却是徒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我便是应下了。”狱帝学着人间从孩童那讨来的手势笨拙的与天帝拉钩,他竖起拇指同哥哥盖了个章,依旧笑得万分好看。
天帝不说话,挑起的眉梢却带着几分纵容,他安静的看着在他怀里玩水的狱帝,心下忽然有一片柔软得让他说不分明那种感觉。
不知怎地,他突然很向往和琰儿一道去人间玩赏一番。
——即使那是件无法实现的事。
狱帝笑着拉下天帝,掬起水满头满脸的泼了他一身,回头嘲弄了会,又一溜烟的跑了开来。天帝无奈的摇头,望着眼前人奔跑的身影,一时兴起,挽起袖子缓缓追了过去。
天道轮回,三常有纲,有些愿景注定无法实现,却依然高挂于空,明亮照人。
狱帝回头挡了天帝一把,趁他不注意回身就跑,银铃般的笑声从嘴边溢出,煞为动听。
有些事情,即使是一介莽夫也知如何做,可有些人的承认,是要不起的期盼。
有些话他说不出,也不能说,可那又如何,这些藏在心底的心思便如哥哥许下的诺言,虽触碰不到,但在无边黑夜里依旧闪烁动人,点亮了他归家的路。
哥哥,你可能从不知这世上曾有这么一人,如此满心满意的喜欢你。
狱帝笑着被天帝捉住,他扑腾着乱动,眼角不知带上的究竟是水,还是情不自禁泛出的泪。
哥哥,我……
那年那月,狱帝原以为一生便也如此,却不曾想终究迎来承诺兑现的那天,他却忘了那日埋在心底也未说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北帝,事不宜迟,走吧。”
18/58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