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琰儿,我的好琰儿。”酆都大帝无奈,只得顺着狱帝的毛摸,说实话,刚开始他的确对着这个称呼喊不出口,即使他是上古天神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也依旧敌不过狱帝如今的地位。但狱帝对此却是坚持得很,许是三十三天外的那人已不会再重返□□,因而这个由着他取下的名字,这人也是不愿就这样随意的将其淡漠在时空的痕迹里。
“干爹,我今日寻到他了。”狱帝趴伏在酆都大帝身上,浑身似是脱力一般带着几分散漫,“可是他不认我。”
酆都大帝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沉思,他拉起狱帝,望着他那张不变的笑颜,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番难受。
“干爹,是,我是很难受。”狱帝微微笑弯了一双眼,他抬手抚平酆都大帝的眉头,红眸中倒映的照旧是三界纷华,看不出半分苦涩,“我早该料到如此,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安儿,即便心里再怎么痛彻心扉苦不堪言,那个孩子也是回不来了。”
酆都大帝静静的看着他,看着狱帝隐忍的眸,看着他依旧笑得欢心的脸,明明心中早已明知这人已不再是以往那个惹事的帝王,如今的面孔却又生生将他扯回了过往,仿佛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未成长起来,还是那个会绝望的跪在血雨中嘶吼的无助小孩,还是那个会渴求着最后一丝温暖,而覆了三界的冲动少年。
或许那个时候的狱帝才是真正的张琰,而不似现在这般,强大如斯,却死活也不能在明面里透出半分难过。
“怎么办,干爹,我好想他。”狱帝似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他有些示弱的将一双眸子死死埋在酆都大帝肩上,拳头握得死紧,仿佛再忍耐着什么极其强烈的苦痛,“干爹,我怎么还是这么难过,我做到了一切,安儿说的,我都做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回来……”
酆都大帝再没说话,他闭眼仰头,生平里头一次觉得心脏鼓动得发疼,他的拳头收紧又放松,深呼吸几口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酆都大帝抬臂,死死将眼前这个无措的帝王拥入怀中,他安慰性的拍打着狱帝的后背,笨拙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即便痛苦,他也是该醒了。
失去的便是失去了,无论再这么努力,他还是回不来了,即便你早在许久之前便知道珍惜,可世间万物不会因为你的珍惜便停驻逝去的步伐。
狱界正殿依旧空荡,阴风顺着无意打开的鬼木雕花窗中闯入,回荡在这阴恻恻的大殿里,混着一丝压抑得极深的呜咽,莫名带上了些许让人悲伤的力量。
“干爹,你这次前来所是为何?”待得狱帝平复,酆都大帝才好生将他拉到内殿里说事,狱帝不甘寂寞的打趣着他,仿佛先前还在正殿里痛苦挣扎的是另一人般,“我公文全是仔细批阅过的,你打的如意算盘可算是要落空了。”
“你倒是想得极好,把公文真当成了作业不成?我不检查,你还就不做了?”酆都大帝无奈摇头,随手接过狱帝递给他的冰魄茶,面上的表情依旧肃然,却是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琰儿,我怎的感觉你还是没有长大。”
狱帝不说话,只是微微挑起眼角看人,端的是一派傲然。
酆都大帝叹了一口气,茗了一口冰魄,才缓缓将茶盏放下,他状似不经意间开口,所说的话语却是让狱帝忍不住僵直了身子。
“说来也巧,前几日我去子仁那儿巡视,难得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待得我细细一问,才知罗浮山近日有异动,鬼哭狼嚎不休止,却是没查出个所以然。”酆都大帝斜眼望了一会狱帝,这才状似淡然的说道:“后来我携着子仁等人入了罗浮山禁地,才知最近又出了个小鬼,天生阴气极重,乃厉鬼怨魂所化,生性顽劣,却偏是没能入魔,自从得了阴力后天天整治着那些往前欺负他的厉鬼,那手段,真是令人发指。”
狱帝低眸整理公文,模样煞为安静,看似无碍,只能从微微僵硬的指尖看出他不平的心境。
“我听后也知不能怠慢,毕竟曾经出了个安素,搅得狱界不得安宁,便是五方鬼帝从此对这种小鬼也心生余悸。”酆都大帝微微低眸,从余光里暗中观察着狱帝的举动,“我前些日子去瞧了,说句实话,那孩子是难得的鬼才,若是好好培养,便说他日后能成为狱界独当一面的将才也不是说了大话。这倒也罢,此事还不足以让我留心,可唯一让我讶异的,便是那孩子与安素生得极像,又同是天生鬼力,若不是在他身上实在找寻不出你和天帝的气息,加上那乖张的性子,我只怕都要认错了人。”
“干爹,你提这个做什么。”狱帝咻然冷着一张脸,声线稳定,却是压抑不住一丝颤抖,“安儿便是安儿,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他,我不需要找一个相像的替身来安慰自己。”
酆都大帝抬眼望他,神情有些微的紧张,“你…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而是接受了。”狱帝抬手拍了拍眼前人,带着安抚性质的力道传递着心安的力量,“我该是应当走出来了,不能总执着于前世过往,虽然现在这么说心里还是不愿承认,但总有一天,我终能一个人回到黄泉谷,平静的接受那儿再不会有一个孩子对我微笑,唤我爹亲。”
酆都大帝张口欲言,反复几次,终是选择沉默,他叹了一口气,苦涩的笑了下,随即带着几许沉痛缓缓说道:“狱帝,你果然不同于往日了。”
“我不能总停留在原地。”狱帝抬头直视酆都大帝的眼,一双眸子里跳动的光火煞为动人,沉淀在深处的痛楚无人看到,便化作了最为神秘的底色,“我是狱界帝王,这些道理,其实早该明白了才是。”
酆都大帝随着狱帝的力道点头,相对无言,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狱帝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其他异动,只是垂眸整理公文,露出的脖颈在鬼火映衬下显得有些脆弱,让人禁不住猜想,如斯强悍的一个人,怎的还会有脆弱得让人恨不得用生命护住的一面。
鬼火在灯盏里静静燃烧,时不时闪动几下明灭了双方的视线,酆都大帝帮着狱帝完善着公文的批阅,一室静谧,却又分外和谐,良久,酆都大帝状似无意开口:“琰儿,你可想……去看看那孩子?”
狱帝愣了片刻,随即又极快的继续手中的事物,“不必了,我虽说接受安儿离去,但也不愿再去伤心一次。”
“可那孩子却整日叫嚷着要见你。”酆都大帝按住狱帝的手,逼着表面看起来无碍的人抬眸正对着他的眼,“你总要学会接受,这便是第一步。”
“干爹,你这又是何苦?”狱帝苦笑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心酸,“我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中,你永远是个孩子。”酆都大帝微微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应了你这声‘干爹’,便当做一些事情。”
狱帝还想说些什么,望见酆都大帝那副模样,也只得无奈作罢。他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磷光,望着一道站起的酆都大帝,只得凉叹一声,认命道:“走吧。”
酆都大帝这才微微勾起唇角,向来沉稳的男人展露微笑,那魅力简直难以明说,狱帝抬手遮眼,停顿了一会,才收拾心情打趣道:“干爹,你可千万别随意这般,免得日后我不用批阅公文,光是应负那些恨嫁的女子便是件头疼事。”
酆都大帝闻言一愣,还不等他颇为羞怒的说教一番,狱帝便早已展开身法离去,墨空上方的血龙长啸一声,那模样煞为得意,便似随了他的主人,威风八面震慑四方,但心魄里却悄悄藏着一抹难得的童趣。
青雀在一旁不甘示弱的啼叫,合着朱雀讨好的作伴,那气势逼得血龙都有些窘迫,酆都大帝禁不住笑了一声,起身跃至青雀背上笑望过去,便看见狱帝盘坐在血龙头颅上高傲的撇开脑袋,随手一翻雷霆,便趁着那闪电所裂之处前去。血龙恶劣摆尾,随意一挥就把朱雀给打落下去,青雀平日虽淡然,但倒是个极护短的,于是张口一道三味真火烧灼了血龙之尾,只把它烫的嘶吼了一声,却是再不敢多做旁事,只得灰溜溜的逃了开去。
酆都大帝安抚的摸了摸青雀的羽毛,挥手施法将朱雀捞起,风袖一挥,前路顿开。青雀便也收敛了神色,正经的清啼一声,随着引路的朱雀一道前行,瞬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墨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狱帝问:“你想要什么?”
那张面容里上挑的弧角端的是一派嫣丽,看得人不知那究竟是镜花水月的美好,还是来自于纣绝阴天宫里,最刻骨的讽刺。
第36章 还卿一钵无情泪(上)
“唉,小鬼,我给你带浆果来了,喏,张嘴。”
王薛看似随意,却是仔细将手中采集的浆果好好喂入那孩子口中,那孩童不屑的嗤笑一声,偏头不理,上挑的弧角端的是一派讽刺,那副高傲模样直把王薛气得差点摔了手中浆果。
“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你巴巴想吃浆果,我堂堂一介阎罗,还用的着费气力给你去人间采这种玩意?”王薛心中颇为无奈,他看这孩子眉眼生得与张安素极像,虽说个性恶劣得令人悚然,但每每望见了他,心里却总是忍不住多带了三分容忍。许是当年心有愧疚,现下阴差阳错里又似见了故人,即便明知这孩子脾性,却还是忍不住巴巴的腆着脸跑上来嘘寒问暖,不过这几番折腾下来,便是再好的脾气也要给磨得不见踪影。
“啐,你都是这么自作多情的么?”那孩子闻言,讥诮的勾起唇角,吊着一双凤眼缓缓望将过去,眸中一片嘲讽,全不似他这幅年纪该有的模样,“对那杜子仁也是,对我也是,你自以只要付了真心便能心安,却不知这只感动了自己,至于旁人……”
孩童看着王薛瞬间苍白的面孔,嘴角的恶意莫名的灿烂起来,他轻启薄唇,语调上扬似雀啼,却是字字诛心“旁人,自是不会在意。”
浆果滚落一地,红彤彤的玲珑果在阴石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宛若朵朵盛开在彼岸的黄泉之花,王薛愣了一下,随即立马俯下/身小心捡起,那番专注与仔细,仿佛忘却三界繁华,眼里只余下亲手所摘的人间浆果。
“怎么,现在装起了缩头乌龟,方才可不还是堂堂阎罗么?”那孩童不知怎地,今日似是比往常多了些话语,浑身仿佛在瞬间张开芒刺,分外耀眼,却又扎得人生疼,“啐,没用。”
王薛捡起浆果细细揣在怀里,脸上神色不变,眼里却沉寂得有些可怕,孩童见了心中一凛,他忽的想起眼前人再不济也是十殿转轮王,即便自己天资再好,也敌不过这般施压,但心中的傲气容不得他在此服软,于是他硬挺着对视,却不想忽闻王薛轻笑一声,桃花眼里猛然迸发出万般色彩,看得他一下晃花了眼。
“你到底在紧张什么?”王薛施法将这些浆果洗净,寻了个地儿自顾自的享受起来,“安素曾救你一命,你也曾瞒着他偷留一丝阴气附于他身,你见了外头的世界,也了解了他的生平,这还有什么不满?”王薛顿了一顿,眼底忽的闪过一丝悲痛神色,却又很快的掩饰过去,“现下你凭着记忆化作他的模样,又大肆闹了一番罗浮山,引起五方鬼帝注意,接着又赖皮的嚷着要见狱帝一面,你明知大家怜惜容忍的都是源于对另一人的愧疚,心安理得的受着,却又不甘心作别人的影子。”
“小鬼,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王薛伸手递了个浆果到孩童唇旁,桃花眼里的笑意好看得似是在眸里真正盛开了花骨朵儿,“喏,我幸苦摘的,还吃吗?”
孩童怔怔的看着他,脸色神情变幻几许,终究是轮到他白了面色,他似是想破口大骂什么,嘴里的恶毒翻滚几番,触到王薛那双眼,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王薛笑着将那浆果凑近了些,看着这小鬼被戳中心思后的羞怒,原先积压在心中的怨气也消散开去。
“我对你如此确实是由着安素那孩子,但你除了性子乖张些,其实还不错。”王薛笑弯了一双眼,似是想到什么安心的事情,吐出的话语仿佛带上了三月的春风,顺着阴气吹进了那孩童心里,“你想报答安素对不对?毕竟你这样傲气的小鬼肯定不愿就此欠着这份人情吧。想必你也通过他见过狱帝了,那番优秀的一个人,说实话,还真想看看他那时为人父的模样。”
小鬼看着王薛沉于回忆中的模样,看着他三分带笑的温柔,心里仿佛被什么抚摸了一般舒服,又似被什么利器扎了一般疼痛。他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知怎地便有些恼火起来,眼前的浆果红得耀眼,一晃一晃的他心里难受,于是小鬼恶狠狠的张嘴咬住跳跃的火焰,利齿划破温热的指腹,鲜血流出,莫名带上了一丝酣甜的香气。
“嘶——你还咬人啊。”王薛将自己的手抽回了,施法止住指腹的鲜血,颇为哭笑不得的扯起嘴角,“说说你还就不行了?”
孩童不理他,吧唧吧唧的咀嚼着嘴中的浆果,看起来煞为享受,他眯了眯眼,忽的转过脖子直视王薛,却只得眼前人依旧容颜。
“我还要。”孩童张开嘴巴,眼里没有期待,只有理直气壮的等待。
王薛好笑的叹了一声,却是再没惯着那孩子,他将剩余的浆果放在一旁,径直走上前去揉乱了那孩子的头发,小鬼不满的挣扎起来,望着在眼前晃动的手臂感觉煞为刺眼,联想起方才品到的滋味,竟是忍不住喉头吞咽了一下。
王薛笑着看他,似是没察觉到这小鬼眼中亮得不同寻常的眸子,他停顿了一下,温和的声音里禁不住带上了几分肃然,“你的资质极好,甚至可以说是难得一遇的将才,不过这也亏得安素出逃时逼得不少厉鬼安分,我想这些道理你比谁都清楚,你一路隐忍走到今天,终于选择在此刻爆发,定有你自己的道理。”
那孩子忽然僵在原地,一贯傲然的眸子竟微微黯淡了光芒,王薛以为自己说中了他心事,却不知这小鬼从未尝过被人关爱的感觉,头一次被人如此担心,竟让他心里生出了点点难以琢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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