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吧。”酆都大帝反手微微拍了下狱帝折腾他肩膀的爪子,目似点漆的眸子里闪烁着幽暗的光芒,“丑话说在前头,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一定不会。”
狱帝开心的笑了起来,一时有些得意忘义,下手的力道不禁重了几份,逼得酆都大帝的额角抽动了一下。
“不过说起鬼子,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酆都大帝做了个手势,示意狱帝站在他面前,“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事,你闭关的一千年里,狱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狱帝严肃了面容,一脸认真。
“当时你元珠离体之际,是我代为管理,由是怕元珠之气冲撞了三界秩序,我便将其放入了酆都禁地养魄。后来用颇胝迦换得天帝的元珠后,才发现他的元珠已有不小的损耗,以防万一,我便拿了你的元珠来养他的。”说到这里,酆都大帝安慰的拍了拍狱帝的肩膀,狱帝一愣,微微皱紧的眉头才松开了些。
“放心,天帝无碍。”酆都大帝强行拉回狱帝越飘越远的注意力,“倒是你,不担心一下自己?”
狱帝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啊……”酆都大帝望着他,眼神复杂,思考了一下,刚想说些规劝的话,却中途被察觉到什么的狱帝打断,“干爹,说正事吧。”
酆都大帝咳嗽了一声,“你可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什么时候怕过?”狱帝高傲的扬起头,扫起的眼角带着他迫人的艳色,“干爹,你快些说。”
“元珠现,三界乱,这句古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酆都大帝叹了一口气,微微垂眸,浓郁的羽睫掩盖住了他眸中的感情,“你和天帝的元珠精气太强,我放至酆都禁地都难以压抑得住,待我重新去看时,这才发现你们元珠的精气已外泄。我担忧放置不管会给狱界滋生事端,便聚集了你们二人飘散的精气,将它归弃于西方鬼帝王真人的嶓冢山,妄想让它自我消灭,殆于嶓冢山下。”
狱帝点了点头,示意酆都大帝继续往下讲,并未注意自己一向沉稳的干爹收紧了双手。
“可谁都不曾想,那团精气已有了精魄,他养魂的所在,便是嶓冢山的厉鬼之恶。”酆都大帝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狱帝,森冷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残酷,“厉鬼之恶养大的孩子,不得不除。”
狱帝愣了一下,随即猛然站起,他双目瞪得老大,眼角的妍丽在那一刻显得有些狰狞,“干爹…你是说,你是说那个聚集了我和哥哥精气…他…他有了魂魄?!”
酆都大帝安静的看着他,眸中的墨色沉得让人发噤,“他只是你们二人外泄元气的意外,本不该留。”
“既然他有了魂魄,他就是个人,他有存在的权力。”狱帝站到酆都大帝面前,语气急促,不复淡然。他原以为在至寒至冷的纣绝阴天宫关了一千年,自己处事的态度能淡漠些,他放下了很多,舍弃了很多,可是还有太多,他哪怕是丢了性命,也难以抛却。
那些连着皮带着筋,混着血染着情的东西,是他穷尽一生,也放不下的孽债。
“狱帝,他不能留。”酆都大帝站起,左手微收,似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王真人在发现他后便想斩除,却不曾想这个鬼子灵力强得出乎他的预料,他本身就是你和天帝二人的元气,后以吞噬厉鬼为自身养料。天地之气为魂,厉鬼之恶为食,这样的人若是多留一天,都是对三界不小的威胁。”
“他也不想那样,你将他丢弃于嶓冢山中,他除了以鬼魄为食,别无他法。”狱帝按住酆都大帝的手,无风自起的红发飘扬,赤眸深处燃烧着一团跳跃的火焰,徒增的气势让酆都大帝都忍不住微微皱眉,“更何况,他是我的孩子!”
“狱帝,难道你想重演一千年前的祸患?”酆都大帝似是动了真怒,话语里头一次带上了责备的情感,“我原以为你关了一千年会自我反省,没想到一千年后,你还是没有悔改半分!”
狱帝闻言猛的愣在原地,他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原本按住酆都大帝的手也不自觉中放松了力道。
酆都大帝看到狱帝这番模样,也知自己触到了他不想提的伤心事。他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心情,这才缓声道:“王真人奈何不了他,只得请了五方鬼帝连手,才堪堪将他镇压到恬昭罪气天宫。十殿阎罗每天都会派人看守,耗时耗力,也有鬼帝向我建议连手将他铲除,但我总觉得,这个事情该是同你讲讲才好。”
狱帝抬头,眼神里充斥着微的迷茫。
“就这样,他被我留了一千年。我原是想,一千年该是能消耗他体内的恶,却不料到了最后一步,他仍是顽固不化,执意不肯耗散留于元珠中的阴气。正巧你也出关,我拖了这么久,也是该有个了结了。”
酆都大帝摸了摸狱帝的头,将他有些凌乱的长发束起,一举一动里都透着温柔。狱帝愣在原地,心下也明了干爹对他的好,他不知干爹是如何顶着压力将那个鬼子留到了现在,他只知道,是眼前的这个人一路将他带大,一路无悔的将他送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他为他付出太多,他却丝毫没有长进。
狱帝在那一刻,忽然觉得万分痛心,那感觉比在纣绝阴天宫的孤独来得还要让人刻骨铭心。
“干爹……他是我的孩子…我想留住他……”狱帝抬眸望着酆都大帝,眼中的渴求小心而又明亮,“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他只是个孩子,你让我去劝劝他好不好?”
酆都大帝垂眸看着他,眼中带着几份明了和心疼,“狱帝,你要知道,他留不了。”
“若是我将他带在身边,除了他体内的恶,撤了他元珠里的阴气,他…是不是就可以留下?”狱帝有些慌张的握住酆都大帝的手,似是看到了前路的希望一般,“我会看住他,不让他闯祸,不让他出狱界,我不会让他危害三界的。干爹,你相信我!”
酆都大帝看着眼前这个向他再三保证的帝王,不说话,只是安静的顺着他的头发。狱帝眼中的火光在酆都大帝温和动作中一点点冷却,他死死的握紧酆都大帝的手,神情僵硬,眼角干涩。
“真的…不能留?”
酆都大帝眸子里泛出的冷色让狱帝心中一寒。
他拥有的本不多,但失去的又太快。
哥哥为了当好天界的帝王,拔了□□,从此陌路;朝阳为了一个凡人,犯下重罪,跳入轮回,从此凡胎肉体,不复仙骨;而如今,他现在惟一一个与他有联系的孩子,也被告知为恶鬼之质,不得不除。
他是狱界的帝王,狱界至尊的所在,他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然而他却不得出入三界,不得挽留挚友,现如今,却也挽留不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是狱帝啊,他是……
狱帝垂眸,眼角酸涩,鼻头发紧。他慢慢松开握住酆都大帝的手,嘴角牵起的笑意难看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干爹…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狱帝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低低的话语里带着不甘却又无奈的妥协。
他是狱界的帝王,狱界至尊的所在。
然而,他却留不住任何他想珍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那一天,他吞噬了第一只恶鬼。
那一天,他入了魔。
那一天,他在嚎啕大哭中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我是作者,所以我能看到每个人物未来的结局,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注定的东西无法更改,环境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含着血泪走下去。
在这部文章里,我最心疼的就是狱帝,因为他即便强大到可以独当一面,也依旧留不住他想留住的人;而我最对不起的,是这个将要出现的这个人物,他迫于宿命不得不如此,却不被三界所容。他一生没做错什么,却仍然不得善终。
第12章 江州司马青衫湿
恬昭罪气天宫
冰冷的地宫里泛着令人胆寒的森冷,铁链触碰地面的声音轻微而又清脆,一个人影被用玄冰打造的精铁栓挂在没腰的弱水中。仔细看去,这才发现他四肢关节已被钢筋洞穿,手脚筋皆被尽数挑断,一双漂亮的琵琶骨现如今被死死的钉牢在玄冰墙上,整个人狼狈而又狰狞,凌乱的长发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人的身量极小,远远望去,不过凡人四岁孩童般大小。
没人知道他在这关押了多久,便连他自己都已忘记。他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他想活下去,所以会反抗那些想杀了他的人。后来,有一年长的男人告诉他,他以帝王元气为魄,吞噬恶鬼为生,为天地所忌讳,不得不除。他痛苦的嚎啕,说自己也不想如此,可没人听他说话,也没人听他辩解,只将他关押在这,日复日的受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为什么要如此待他?
他从一出生就被丢弃在嶓冢山底,无父无母,没人教导,无人看管。虽自身有元气庇佑不死,但无人教他如何才能提炼精气保护自己。他被恶鬼争抢,被厉鬼附身,有鬼啃咬他的胳膊,甚至有妖兽剖开他的胸膛要挖取他的心脏,这种连这皮带着肉被人吞噬的痛苦,他除了活生生受着,别无他法。
他整日担惊受怕,狼狈不堪,即使再生的速度赶得上救他于死亡边缘,可日复日的折磨让他几乎崩溃。他灵识强大,只能看着自己被厉鬼生生扯掉身体,血肉分离的疼痛让他发出凄厉的叫喊,令人悚然,而厉鬼听了,却只会更加兴奋。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会哭会害怕,也会奢望有人来救他,可这样令人疯狂的日子过了很久,除了每日的逃跑和折磨,他见不到一点希望。
他不是不想反抗,骨子里有一种戾气在冲撞他的灵识,诱惑着他杀戮,可他咬了咬牙,仍旧死死的镇压住了。他不想变成那样,不想成为不容于三界的所在,他想留住自己做人的最后底线,想生生受着。他期盼着,等到有一天能出去了,他就要去找他心心念着的父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没有怪过任何人,他那时候还想着忍着就好,他不能变成怪物,他还要以最完整的姿态去见存在他梦中的亲人。
然而,这样的坚持太过于苍白。
终于,在他某日被恶鬼吞噬到心脏,被折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时,他突然失去了一切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不想再忍受了,不想再痛苦了,他终于不得不意识到,没有人会来救他,他那些所谓活在梦里的亲人,根本就不会出现。
他除了靠自己生存,别无选择。
于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开始追捕恶鬼,他要把之前受的全部要回来,厉鬼在他的狠厉中,头一次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叫喊,他原本该是害怕的,不知怎地,那一刻却突然很想笑。他勾着唇角抬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过脸庞。
那一天,他吞噬了第一只恶鬼。
那一天,他入了魔。
那一天,他在嚎啕大哭中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地宫一如往日冰冷,鬼子垂着头,受着寒气入侵五脏六腑的疼痛,他想动一动臂膀,等回过头时,才想起自己已是一个废人。
不管怎样,这总比当时被恶鬼吞噬要好,至少他除了迎接死亡,再不需要承受多余的担惊受怕。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那样不带感情的自嘲,让人无法想象这竟是从如此小的孩子嘴中发出的。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低着头,再不想多看一眼。
那个男人又要过来了吗?呵,每次在他耳边唠唠叨叨的,总让他再坚持一下,却也不说原因。虽然总会给他带好吃的,还会给他敷药,但那有怎样呢?他还是要处死他。
不知道那狱帝去哪儿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啧,早死早超生,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呵,鬼子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怎么忘了,他这种怪物,肯定是要被打散魂魄才是,哪还有什么来生?
鬼子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长发凌乱的披挂在他身上,面容肮脏不堪,让他自己都不想再多望一眼。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刺痛了鬼子的耳膜,他刚想嘀咕几句是谁如此喧哗,浑身却忍不住猛的一震。
那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仿佛存活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那是……
鬼子猛的抬头,双目不受控制的瞪大,那是一个面容极为俊美的男人,红发赤眸,混着那件无风自起的血色衣袍,甚至比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还要来得让人惊艳。他看着男子与那个经常来看他的男人争执,不等男人同意,便飞也似的向他冲来。鬼子下意识一躲,扎在琵琶骨处的玄冰带动着冻住的血肉,逼得原先止血的伤口再次挣开。鲜血顺着玄冰落下,狱帝在一旁看着,头一次觉得红色刺目得让人难以忍受。
“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狱帝的喉头翻滚了一下,嘶哑的嗓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哽咽,“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怎么可以…他也不想这样的啊……”
酆都大帝望着狱帝满脸痛苦的神色,想说些什么来提醒他,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疼吗?”狱帝望着一脸防备的鬼子,赤眸中燃烧的火焰仿佛能给人温暖似的温柔,他伸手用灵力帮鬼子止住了流血的伤口,随即扫眸时看到他身上遍布的狰狞伤口,手忍不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让你受苦了…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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