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策的眼神蓦地锐利如刀剑,他冷冷地看了梁上君许久,却又忽然道:“可以,我同你换。”
周光璟侧过头惊讶地看着楚策,好像看到自家一向乖巧产崽的母猪突然窜上树掏了隔壁的鸟窝,“阿策,你神志还清醒吗?他用你家的东西换你家的东西,空手套白狼套到了不满意还能换的啊?就算当年被偷去的东西重要,你也起码问问他要换的是什么吧?”压低声音道:“万一这臭不要脸的想换的是令堂怎么办?”楚策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反倒是梁上君哈哈大笑起来:“周道长放心,盗亦有道,在下一向只窃物不偷香。”对上周光璟的眼神,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呃,此次在暨城只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
“废话少说,”楚策冷眼看着梁上君:“我的东西在哪儿?”梁上君收起折扇拢回袖中,冲楚策微微一躬身:“此地不便,还请楚策公子借一步说话。”说完衣摆一晃,转眼人已在数丈之外,楚策回头对周光璟道:“你留在这儿。”然后紧跟着梁上君飞离了衙门。
周光璟站在原地目送着两道身影几乎是几下呼吸,便消失在视野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州府大门门口,伸手打开了朱漆大门。门刚打开一道缝,那个胖子知州便气冲冲地挤了过来,睁着眯缝眼瞪着周光璟,怒喝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两个人!两个人居然都没留住梁上君,叫本州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州府!在本州的眼皮子底下!这成何体统?!”周光璟皱着眉掏了掏耳朵:“不是我说啊大人,你上次不是已经眼睁睁看着他搬空过衙门一次了么,那次也是在你眼皮底下吧?这次不过是逃走而已,东西没少啊,我以为您已经习惯了呢。”
胖子知州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又不知这青年底细,只得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瞪着他。周光璟才懒得理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州府大门,一眼看见那个老头儿还站在那里,连忙走上去揽住老头儿的肩膀:“老先生,我师哥抓贼去了,我初来乍到身上没钱,没地儿歇息,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住不是挺空的么,能让我借宿一宿么?”
四周的百姓听说他是抓贼那位少侠的师弟,都十分热情,喊着让他到自家来住。周光璟摆手谢绝道:“多谢各位了,只是我和我师哥去过这位老先生他家,碰头比较方便,就不打扰诸位了。”揽着老头儿就走,快步离开了人群,一路朝老头儿他家走去。
老头儿家离州府不远,又是大晚上,除了衙门附近都没什么人,周光璟几乎是一路提着老头儿跑到的他家,一脚将门踹开,松开老头儿,熟门熟路地朝里走去,边走边问:“诶,这家原本住的人你藏到哪里去了?”
“灌了药,放到城外一座破房子里让人守着呢。放心,出不了事。”不再是故作苍老的声音,而是如每个少年人那般的肆意张扬,周光璟回过身去,看见一个莫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那里,身上仍穿着那身老翁的衣裳,却无丝毫先前的灰暗,容貌明朗,似在一片漆黑中熠熠生辉。他手上转着一张薄薄的□□,嘴角勾着抹若隐若现的笑,歪着脖子看着周光璟:“道长,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周光璟道:“你破绽太多。”
少年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我不信,你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我究竟是哪些地方露出了马脚?”
周光璟道:“这庭院之中放了许多花卉盆景,不乏珍品,可见这家主人是个爱花之人,如今却凋零殆尽,这是疑点之一。疑点之二,你在为我们沏茶的时候,光是找茶叶就找了许久,说明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茶杯里满是灰尘,想必是很久没打理过了,可看屋内陈设布置,主人应当是个雅致之人。后来,你又说自己常年独居,足不出户,却又对梁上君一事知之甚详,这又是疑点之三。”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本子正在奋笔疾书的少年,奇道:“你在做什么?”少年停下笔,啃着笔杆抬头看周光璟:“写笔记啊,记下我这次的破绽,回去以后多加反省,以免日后再犯。”周光璟哑然失笑:“不愧是十来岁就能当上天下第一神偷的人,梁上君果然知错能改勤奋好学。”
“多谢多谢,周道长似乎没夸过什么人,在下十分荣幸。”梁上君坦然受了,话锋一转,又问:“不过,这也只能说明我不是这家原来的屋主吧,道长如何就那么肯定我便是梁上君呢?”
周光璟道:“眼神。”
“眼神?”梁上君眉头蓦地皱紧,转了半晌自己的眼珠子,还是摇摇头:“不明白,我假扮过不少人,老人壮汉少女,连孕妇都能装得惟妙惟肖,你还是第二个看破的人。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必定是我有问题,敢问周道长,我的眼神究竟哪里不对?”
“先前在衙门门口遇到你的时候,你同一群普通百姓站在一起,其中不乏老头老太,我叫你的时候,你朝我这边看过来,你的眼神,与其他人不一样,加上之前的种种疑点,我才确认了你是梁上君。”周光璟说着,轻戳了戳自己的眼角:“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梁上君皱眉沉思了许久,默默点了点头,又开始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起来。周光璟便在一边静静地等,看他写得差不多了,才道:“我也有一事,想问问梁上君。”
“我与楚策做了笔什么交易,是吧?”梁上君将笔和本子收进袖子里,揉了揉鼻子,笑嘻嘻地看着周光璟:“不瞒道长,我有个家人,身染怪病,需要楚天山庄收藏一株草药才能医治,我六年前潜入楚天山庄就是为了那株草药,可惜刚进到庄主的暗室中就被发现,情急之下,只得抢了被护得最好的一个盒子就走,结果里面装着的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只能勉强收着,期待哪天能和人家换换。”
周光璟道:“既然你六年前就拿到那东西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换?”
梁上君静静地看了周光璟一会儿,笑道:“因为之前我一直不敢确定能否成功换到,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敢贸然行事。”
“现在你怎么就确认能成功换到了?”
“因为我看到了那东西对楚策有多重要。”
“最后一个问题。”周光璟眼中波澜微起:“那个东西是什么?”
☆、红颜计(一)
“东西在哪里?”楚策的脸上波澜不惊,朝着白衣青年摊开手掌。白衣青年立身于离他三丈外的檐角上,一把折扇摇得风度翩翩,他斜睨了楚策一眼,道:“澄琉公子,你都不问问在下想换的是什么吗?”
楚策道:“你想换什么都可以。”
白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又了然地笑起来:“澄琉公子果然豪爽,在下敬佩不已。”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远远地扔了过去。楚策抬手接过,看也不看,放入怀中,转身欲走,白衣青年又道:“公子都不验验货的吗?”楚策头也不回地道:“我一触便知虚实。”顿了顿,转头看他道:“你就这么把东西给我,不怕我反悔不给你们了吗?”白衣青年笑笑,“我们老大叫我相信澄琉公子的人品。”楚策眉峰微敛:“你们老大?”白衣青年挑眉道:“我以为公子知道我并非真的梁上君。”楚策点点头,“我知道。”顿了顿,“但我以为梁上君并非你真正的主使。”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并不多言,纵身朝檐下一跃,眨眼便没了身影。
楚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先前放好的那个物件,月光下,半枚玉佩晶莹剔透,他同这玉佩已分别六年之久,再度握在手心,恍惚间却还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小小少年,对面坐着微醺的周光璟,眉清目秀,转过头冲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含糊不清地唤道:“阿策。”
深吸一口气,将半枚玉佩放回自己心口,楚策吹了声口哨,很快一阵马蹄声就在附近响起,黑风清风并排着朝这边跑来。楚策跳下屋檐,摸了摸黑风清风的脑袋,然后跨上了清风,牵着黑风的缰绳,朝城门口跑去。
梁上君假扮的老头儿就住在城门附近,策马疾行,没一会儿就到了。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启明星高悬天际,大街小巷皆已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马蹄声在街道上回响,清晰无比。楚策来到那老头儿家门口,先是侧耳听了听,里面没一点动静,正想敲门,手伸到一半,门却自己打开了,露出周光璟一张灿烂的笑脸:“阿策,你终于来了。”
楚策把手放下,淡淡地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梁上君呢?”周光璟说:“他啊,早走了。”楚策问:“就这么走了?这座屋子原先的主人呢?”周光璟说:“他说明日会差人把他们送回来的,你个热心肠的大侠就放心吧。”说着就朝黑风伸出胳膊:“来,黑风让哥哥抱抱!”楚策一把按住周光璟的肩膀,回头看他:“今晚我们不赶路。”周光璟笑嘻嘻地道:“我也没说要赶路啊。”拂开楚策的手,走到黑风身旁抱住它的脑袋摸了又摸,摸完了又去摸清风,“乖。”
抱够了马又凑上来圈住楚策,楚策动了两下,他抱得反而愈紧了,也就不动了,任他把下巴搁在自己肩膀,笑道:“今天晚上光顾着喝酒了,没怎么好好吃饭,我煮了薏米莲子粥,你要吃吗?”
楚策道:“要。”
“好热啊……”周光璟蔫蔫地躺在马背上,手里拿着把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瞥了一眼身旁背挺得笔直的楚策,道:“阿策,咱们为什么大中午的还要继续赶路啊?你都不热的吗?”楚策随手抹了把从额头缓缓淌落的汗珠,淡定道:“又不是去游玩,你的性命耽搁不得。”
自暨城梁上君一事了结后,两人连日赶路南下,已是第三天了。周光璟哼哼唧唧地说:“可再这么走下去,我怕伤重而亡都熬不到就被晒死了。”楚策伸手拿过他手上的蒲扇,大力替他打扇子:“热不死你,等到了临州,我们再停下来好生休息一日。”暑气蒸腾,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周光璟连忙躲开道:“行了行了!别扇了。为什么只休息一天啊?你付不起房钱吗?”楚策一掌将蒲扇拍到周光璟脑门上:“还不是怕你死得早!你要是有本事,找个小阴沟一头栽进去,头朝下,一了百了!别死在我面前!”周光璟嬉皮笑脸地接下蒲扇,凑上去给楚策扇热风,“别生气阿策,这天气热,人一生气容易上火,上火嘴边会起燎泡,那样就不好看了,大姑娘小媳妇都不爱看你了。”楚策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爱招蜂引蝶。”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一个少年忽然策马赶到两人身侧,微笑地拱了拱手道:“两位公子且留步!”少年长得清秀,衣着打扮也很干净体面,浑然不似连日赶路的两人,满身风尘。周光璟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亦是笑着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小哥找我们有何贵干?”
少年道:“公子说错了,不是我找你们,而是我家主人。”
周光璟一挑眉,“你家主人?”
“正是。”少年转身朝远处一指,“公子请看,那位便是我家主人。”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远地只见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站在那里,绯衣轻纱,头戴幕篱,身后是一池荷花,碧波荡漾,莲叶接天。似乎看到了周光璟和楚策好奇的目光,那女子撩起长长白纱,露出幕篱后面一张明媚妖娆的脸蛋,冲两人勾唇一笑,又放下白纱,转身离去了。
周光璟看得眼神一动,压低声音悄悄对楚策说:“阿策,你说,这是大姑娘呢,还是小媳妇呢?”
少年道:“我家主人在荷塘边纳凉,见两位公子赶路辛苦,特遣我来请两位前去一同避暑。”
楚策瞪了周光璟一眼,哼声道:“多谢你家主人好意,我等心领了,只是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板着脸对周光璟说:“看什么看?!走了!”周光璟请求地看着楚策,“就休息一会儿成吗?”楚策厉声道:“不成!”不由得他拒绝,牵起黑风的缰绳就走,周光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
少年默不作声地目送着他们走远,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重新策马跑到那女子身边,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道:“主人,楚公子和周道长不肯前来,已经走远了。”
女子抬手接过另一个少年捧过来的茶盏,启唇轻呷,半晌才悠然道:“意料之中。”
少年愕然抬头,“可这样的话,我们就……”
“苏致,你急什么?”女子斜睨他一眼,眼波流转,又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不知对谁说:“咱们呀,来日方长。”
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临州,挑了家干净整洁的客栈,迫不及待地往床上一蹦,周光璟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能躺下了。”楚策嫌弃地推了他一把,“都几天没洗澡了就往床上躺,你脏不脏?”周光璟闻言,立即欢快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然后伸展四肢,摆出一个“大”字,“不脏啊,你看我是爱多干净的一个人。”见楚策不屑地冷哼了声,周光璟眼珠子一转,一把扑到楚策身上,将人死死抱住,然后伸开胳肢窝,凑到楚策鼻子前,“不信?不信你闻闻,绝对香喷喷的!”楚策只觉一阵味道诡异的热气扑面而来,辣得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摸黑掰住周光璟的肩膀把人往床上一推,然后不甘示弱地骑上去,甩了外衣,也把自己的胳肢窝拼命往周光璟脸上凑,看着周光璟呲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好闻吧?师哥不必客气,师弟只是礼尚往来而已,这还不算什么,我还另有别的宝贝,师哥想不想瞧瞧?”
眼看着楚策的魔爪朝着他自己的裤腰带抓去,周光璟大惊失色,连忙求饶:“师弟!师弟住手!阿策我错了!师哥知错了,师哥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楚策的手放开了裤腰带,撑在周光璟脸旁,低头看着他,“可我现在也想洗澡了。”周光璟立即道:“您先洗!”
楚策说:“客栈小二调的水不是太冷就是太热。”
周光璟:“我帮您调!”
动了动自己的肩膀,楚策说:“这几日为了你连日奔波,浑身腰酸背痛的。”
周光璟:“我帮您按摩!”
楚策哼哼了两声,终于从周光璟身上起来,坐到一旁,揉了揉他的头,“光璟乖,去叫洗澡水。”周光璟迫于淫威,骂骂咧咧地去了。
这家客栈虽不大,但是小二动作倒是很麻利,很快为两人置好了洗澡水。关了门,楚策朝着周光璟大爷似的张开胳膊,“更衣。”周光璟忍气吞声,走过去屏气扯开了楚策的腰带,远远地扔到一旁,日头底下赶路赶了三天没好好清洗,楚策的中衣都快黏在身上了,周光璟扯了好几下才扯开,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立即丢远,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只穿着条中裤的楚策伸着胳膊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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