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岚皱起眉,笔杆抵住下唇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那你尝试着调动一下你刚刚说那两脉之中的内力。”
卓然依言尝试,过了一会儿虚弱得摇摇头:“没有半丝动静。”
铃岚困惑地喃喃:“不应该啊,难道是洛神花出了问题……今天试药就到这里吧,你等到药汤凉了再起身,我会派人把今天的药材给你送过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卓然背靠在浴桶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挨过那一阵难熬的疼痛之后,咬牙起身冲去身上残留的药液,套上身干爽的衣服出门,给担心不已的静怜一个安抚的微笑。
傅知秋一身黑衣躲在暗处,看着他和静怜的背影眸光深深,看着他在静怜面前逞强,却在静怜看不到的时候脚步踉跄,握紧的拳松了又紧还是没有现身。
是夜,又是一场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卓然打量着身边静谧的竹林,恍然记起这是他和傅知秋第二次相遇的地点,那人奄奄一息的躺在竹林后面的一个大坑里,然后被难得动一回善念的他捡回家。
信步走到那个大坑边缘,果然看见了那一双带着警惕的眼睛,卓然俯视着他,忽然很想知道倘若自己不救会是个什么情况,于是对他和善地点点头,他期待地看着卓然,下一刻却看见卓然利落地转身就走,潇洒极了。
傅知秋:“……”
等等,事情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卓然转身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折返过身走到坑边蹲下,对着坑底思考人生的傅知秋伸手:“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傅知秋盯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出神,直到手的主人开始明显表现出不耐烦之后,才忙不迭的伸手,堪堪触碰到他的指尖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贴身小厮的笑脸出现在自己眼前:“谷主,有人前来拜访。”
傅知秋冷着脸起身,随便披了一件衣服,门口有人恭恭敬敬的施礼:“谷主……”
话没说完就被傅知秋甩了一个阴测测的眼刀过去,瞬间打了个冷战乖觉的闭上嘴,拿眼神对着小厮示意——这是怎么了?
小厮偷偷的用口型回复他——大概是吃错药了。
“你们才吃错药了,”傅知秋读得懂唇语所以火气更大,“你最好能说出来一个打扰我睡觉的理由,否则的话我不介意把你们统统丢过去试毒!”
那人不敢怠慢,躬身将手里的东西呈上:“下属不辱使命,找到了一点关于谷主失去记忆有关的东西。”
傅知秋来了兴致,伸手接过那个手帕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不由得怔了,里面是一片剑的碎片,正是他从前从不离身的苍溟剑的一部分。
他现在还记得从前的自己对那把剑有多么宝贝,只是如今看到了它的碎片,却一点心疼或者惋惜的感觉都没有,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丢失的记忆中肯定有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超过了它的重要性。
他眯起眼睛:“接着找,有什么线索速速来报。”
下属一抱拳,转身退下,小厮忍不住开口:“谷主,您这又是何必呢,过去的记忆忘了也就罢了,这么找下去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什么时候能找得到啊。”
傅知秋将手上的碎片抛了抛,哼笑一声:“如果有一样东西对你很重要,可是你把它丢了,你会甘心吗?”
小厮懵懵懂懂的摇头,傅知秋伸了个懒腰转身回房:“我也不甘心。”
小厮疑惑的歪了歪头,最终还是没能搞清楚傅知秋想表达的什么,想到自己的职责连忙追了上去,看到谷主正坐在窗口,仰头望着天一言不发,手中还攥着那个碎片。小厮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虽然他依旧什么都不懂,但是他很清楚的明白,谷主身边浓郁的化不开的东西,似乎叫做悲伤。
傅知秋没注意到小厮的进来,他只是拿着那个碎片,觉得手心被烫伤一般的疼。
他一直宝贝着的,放在心尖上的东西,好像被他忘了。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从他心里活活刨去一块,只觉得如果找不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舍不得放下的事物,整个人就像是无根浮萍,天地那么大,似乎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第二日清晨,静怜端上一杯花茶,看着卓然眼底的青黑,有些心疼:“公子,可是昨夜没有睡好?是不是夜半疼了?”
卓然摇了摇头,拿起那杯花茶喝了一口,抬眼笑道:“怜儿泡得越发好了,只是我可能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一直喝喽。”
静怜皱着眉抱怨:“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公子想喝,奴给公子泡一辈子便是。”
卓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这话是如何说的,你小小年纪,还能不嫁人了不成?”
“那便不嫁了。”静怜赌气道,背转过身不再搭理卓然。
又一次踏进铃岚的小屋中,静怜这回想要跟上,被铃岚召了两个人阻在门外,卓然坐在一边看铃岚指挥着方戟忙得团团转,觉得挺有意思,从来没见过尊贵的方大少爷干过这种粗活,就冲这个,这药王谷就没白来。
十天之后。
依旧是药浴,试药,卓然忍着天池至中冲一脉的疼痛尝试着按照铃岚的要求调动了一下内力,惊喜得发现残破不堪的经脉似乎隐隐有了好转的趋势,而内力也能推动一点儿,而不是游离在破碎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了。
告诉了铃岚自己的感受,铃岚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转身便走,也不去管依旧在药桶中泡着的卓然,卓然很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多天他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位令人闻风丧胆毒医仙的真正模样,不过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医学大家,只是手段略微……
卓然皱了皱眉,慢慢的放松了绷紧的身体,眉宇之间呈现出并不遮挡的痛苦之色,傅知秋从窗外“不经意走过”的时候,看见他的模样心中一揪,头脑一热就冲了进去,站在原地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进来,颇有些手足无措。
☆、5
卓然没有睁眼,懒懒地道:“傅知秋,你来干嘛?”
傅知秋弯腰把他从浴桶中抱起来,扯了身边的大块棉布给他擦干净身体,卓然懒懒地闭着眼睛任他摆弄,只是在他拿起衣服的时候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自顾自穿好转身就走。
傅知秋站在原地,深深的感受到了一种被用完就丢的憋屈。
不过……傅知秋站在房间中央摸下巴,用完就丢这个词语很耳熟啊。
到了晚上,傅知秋也终于明白了这个词儿耳熟的原因。
梦中依旧是初见时惊艳的脸,他将受伤的自己救回一个宅子中,之后便日日不见人影,只有一个木讷的小厮在自己身边照顾,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承他的恩保住一条小命。当自己身体快要转好的时候闲的实在坐不住了,就出门转悠,一抬眼看见一片洁白的衣角出现在屋顶上,那人探出头冲着下面悠闲溜达着的自己笑:“上来。”
就好像被蛊惑一般,便一纵身上了屋顶,才惊骇的发现那人的一身白衣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他靠在屋脊上云淡风轻的笑:“劳烦你把我送下去了。”
小心的抱起他,用平生最慢最稳妥的速度下了屋顶将他抱到屋内,换下衣服,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一切都做完之后,床上的人抬起眼睛看着他,一双凤目中流光溢彩,他看呆了的当儿,卓越苍白的唇勾起一抹依旧云淡风轻的笑意:“慢走不送。”
一阵掌风拂过,并没有半点反抗心思的自己被推出门外顺便带上了门,没反应过来的自己站在关闭着的两扇门之前更为苦恼的发现,自己对这种近乎是无礼的行为提不起半点恼怒之心,反而正深深地担忧着他是不是牵扯到伤口会不会疼的问题,瞬时满心的所有情绪都变作了哭笑不得,还能怎么样呢?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来克他的,偏生他还没有半点脾气。
卓然睁开眼睛皱眉,最近总是梦到他和傅知秋从前曾经经历过的种种,并且鲜活得仿佛昨日经历一般,按道理来讲,这些记忆总应该是被抹去了一些细枝末节,可是在梦境中,他却能清晰的记得傅知秋当日里穿得什么做的什么动作,脸上细小的表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这可能么?
卓然皱了皱眉抛开这些无聊的想法,一边漫不经心的想自己应该是太过思念某人的怀抱,一边起身准备去和铃岚约定好的地点进行今天的试药。
这一个月来经过铃岚不断的调整,他也算是修复了大半的经脉,如今除了一些能够自行恢复的伤势,就剩下丹田一处最大的伤势,如今也算是最后一搏。
铃岚早早的等候在那里,神色中罕见的带上了一层紧张:“你来了?”
卓然淡然地点点头,铃岚抿了抿唇开口:“今日用药你要清楚,我平日里用药都十分凶险,但至少可以保证你活着,只是这次就连三成的机会都没法保证。而且我和你说这个也并不是想你临阵退缩,你之前用的全部都是□□,若此药不用,你必死无疑。如今告知你,只是想要你做好心理准备。”
卓然静静地看着铃岚,弯起唇角:“嗯。”
铃岚俯身给他递药的时候低声道:“我知道方戟是你朋友,我也知道你就是傅知秋的那个人,我得承认刚开始的确对你是存了想要折腾你的心思,可是你放心,我现在并不想让你死。”
“所以等会儿,无论多疼,无论多难,都要咬着牙挺过来。”
卓然拿起她递给自己的药碗,爽快的一饮而尽,翻身躺上了身边的床榻,一边等待药效的到来一边轻轻地笑了。
他怎么舍得死。
还有个人没有记起来他们的曾经,他舍不得。
药效很快就起作用了,卓然安然躺在那里的身体微微一抖,放在身侧的手猛然紧握成拳,这种痛不是被废武功丹田被毁的那种痛快淋漓的疼,反倒像是从他的气海往外,一寸寸研磨的那种绵长而又入骨的疼,一向镇定的他忍不住痛哼出声,躲在窗下的静怜听着屋内传出来的声音,娇小的身体瑟瑟发抖,眼眶红了又强忍住泪。
她咬着牙站起身往屋内看去,发现一向骄傲的公子躺在那里,手臂、额角处青筋绽起,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滴下来打湿了竹枕,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的公子一向高傲,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静怜脚步踉跄扑过去,颤抖着手拿起帕子擦拭去卓然头上的汗珠,想要她的公子至少能看上去好一点,卓然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是她轻轻一笑,微微直起腰声音微弱:“怎么是……”
一句话没说完,一口污血喷出,他脸色雪白的跌回床榻,微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死死锁住了他曾经温和的目光,之后任是静怜百般呼喊都全无动静。
与此同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软榻上盯着苍溟碎片发呆的傅知秋心口突然一疼,他疑惑的摸摸心口,往窗外看了一眼,身体直挺挺倒下。
被静怜凄切的呼喊声喊来的铃岚匆匆走进来,静怜转过头,清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她提着裙摆扑通一声跪下:“医仙,求求你看看他,他到底怎么了?”
铃岚皱着眉走至床前执起卓然的手给他把脉,眉越皱越紧忍不住叹口气:“这脉象太乱,我也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身后的方戟看着跪坐在地失魂落魄的静怜眉峰一挑:“你不过是伺候了他这么短时间,何故对他如此真心实意?”
静怜低下头,恢复理智的她声音淡漠:“奴奴曾被公子所救,自然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方戟正要再说些什么,傅知秋的贴身小厮一头撞进来,带着哭腔喊:“医仙!不好了!你快去看看谷主吧!他刚刚晕倒了我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铃岚一怔,匆匆起身离去,留在原地的方戟和静怜,一个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个只是跪坐在卓然的床前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短篇……再次强调一下,估计很快要结束了orz
☆、庄公梦蝶
而此时,卓然抬眼四望,发现身上绵绵不绝的疼痛却是来自于身上的伤,虽然伤口已经被包裹好,但是疼痛丝毫没有被缓解,他迷茫地坐起身,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皱了皱眉,抬起手扯掉身上的一层上好的棉布,刺痛感也如此的真实。
所以是如今身在梦中,还是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黄粱梦?
门被推开,卓然抬眼静静看过去,傅知秋皱着眉闯进来,看到被他扯开的棉布更是黑了脸色:“说了让你安心静养,现在你这算是静养?”
卓然盯着他的脸,苍白的唇色弯起一抹挑衅的笑意:“我愿意,你待如何?你又凭什么管我?”
他只知道一点,在之前那段黑暗的日子里,被追杀,被背叛,武功被废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假若能够再来一次,他会不会还是义无反顾的按照之前的老路走下去,现在看着这个人的脸,他终于想明白了。
就算注定粉身碎骨,他依旧义无反顾。
听说人在将死之时,会回放人这一辈子最舍不下的记忆。
卓然任他给自己重新包扎好伤口,垂着眸子的乖巧模样和刚刚的桀骜不逊的样子天差地别。傅知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又被挑了起来,嬉笑道:“你说说你,这么不让人省心,干脆嫁给我算了,好让我照顾你。”
卓然眯着眼睛看他,直到傅知秋开始心虚地左躲右闪眼神的时候,才笑出声:“好啊。”
傅知秋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如同冰雪初融的笑意,手指停留在他的侧脸上舍不得放下,而后小心翼翼问:“你说真的?”
卓然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往下压,微微闭上眼睛吻了过去。
傅知秋想,他一定在做梦,曾经的他们一定不是这样的。
卓然松开手臂,看着依旧在发呆的傅知秋,忍不住咬牙,他都这么主动这个流氓居然在这里给他发呆?
毫不留情地一掌击出,傅知秋维持着呆愣的表情被推出门外还跌了个跟头,好不容易爬起来,卓然卧室的门在他面前又一次狠狠地关上,摸摸鼻子,傅知秋颇有些无辜的想,他又做错什么惹到了这个脸说变就变的人了?明明刚刚还亲的挺欢实的啊。
不过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好像曾经他就是口花花调戏了一下这个脸皮薄的人,然后被一掌打出门外,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门在自己眼前被关上。
还是熟悉的感觉。
卓然在屋内听着某个流氓在门外嘿嘿的傻笑声,忍不住扶额,他就说在这个流氓面前根本就没办法风花雪月的起来,至于伤感什么的更是太不适合他了。
卓然眼神罕见的柔和下来,靠着软枕闭上眼睛。
而后的几天内,傅知秋有事无事就在卓然的房间中逗留,卓然也不管他,自顾自做事情,最大的一道剑伤快要愈合的时候变故却发生了。
那日傅知秋照例在卓然的房间里赖着不走,寻个机会占便宜,突然警惕的转过头盯着窗外,卓然眉头一皱,猛然发觉自己这几日太过逍遥竟然忘了今日有人前来偷袭。他二话没说拉起傅知秋就钻入了床底的暗道中,虽然知道暗道那头也有人守着,但是毕竟人数比不过这里,还是能够很容易的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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