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和皇帝这样躺在一处。
熄了灯火后,皇帝在被窝里捏着徐顺的手说:“朕,觉得对不起你。你看,朕知道你怕着朕。朕抱了你五年,除了那年用脂膏的时候,因为药的关系,你不惧怕,其他时候,都紧张害怕的不行。朕很想你也快乐,所以老是想跟你亲近,所以讨厌那些跟你亲近的人。你肯定不知道朕有多妒忌薛灿、小六子和雯绮,你跟他们都亲,独独对朕不亲。有时候真担心你会跑,就不回来了。”
“奴婢哪里也去不了的。”
“朕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说这话的时候,心就离朕远两分,说一次远一次。其实你不说,你的心离朕也远远的。这宫里人的心都离朕远远的。”
不觉间皇帝的话语就带上了一丝落寞。
“朕也想有个人的心离朕近近的。曾今,有一个人,她对我近近的,”皇帝第一次放弃那个昭示着地位的自称,而改用了我,“可惜,那时候为了皇位,我放弃了她,等我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她不会总站在那里等我。我可以追封她皇后,给她冠上无数的溢美之词,但她回不来了。”徐顺感觉到皇帝的热气又近了几分,“朕不想你也不回来。顺儿,留在这里好吗?”
“不好吗?”皇帝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答,“睡了吗?”除了呼吸,他听不到别的声音,“睡了吧。”他自我安慰道,“睡了也好。”
皇帝依旧上朝去了,他冷峻的脸庞一如每一个过去的日子。只是当他走前俯身亲吻徐顺额头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少有的温柔——即便你不爱朕、害怕朕,但正如你所言,你哪里也去不了,就算是化成灰朕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待皇帝的脚步声渐远,徐顺立马就睁开了双眼。
昨晚的话他听见了,一个字也没有遗漏,可他不敢回答,他怕皇帝,不仅仅是因为遭受了莫名的伤害,更来自于他处于权力最底层的敏感;掌事的义父曾今告诉他伴君如伴虎,以前他以为只要自己小心谨慎认认真真伺候皇帝伺候宫里的贵人,就能平平顺顺的当一辈子奴才。所以人欺负他,他忍;皇帝强暴他,他忍;皇帝拿他当女人,他忍;可就这样,皇帝的猜忌还是会让他遭罪、会使他丢命——他实在受不了了,想死,却又死不掉;想逃,又不知可逃向何处——除非,皇帝厌倦……可什么时候才会厌倦?徐顺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只能任由身后无形的手推着他向前,直推到悬崖跌得粉身碎骨……
徐顺顿觉胸口发闷喉头一股腥甜,眼前一黑就歪了过去。
待徐顺再度醒来已是两天后,弗一睁眼就看见皇帝布满血丝的双眼。“皇上……”
“别动别动,”皇帝摁住他,不再让他动弹,“躺着罢。”他拂过徐顺耳边的发丝,“吓坏朕了。”
“又劳官家费心。”
皇帝的手停在徐顺耳侧说:“朕不费心,太医署的御医们费心。你要再不醒,薛医令恐怕要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徐顺歉意的望向那位年逾花甲的老者。“劳薛医令费心。”
薛医令口中称着不费心不费心,心里却委实有些意见,这两位祖宗再这么折腾下去,薛医令肯定自己绝对不能平安回家养老了。然而安莳固执,不肯回太医署执掌承事,难道他还在等着皇帝给他道歉吗?猪油蒙了心!
儿子不争气,徒弟又倔强拐孤。薛医令自觉要累死任上才算。
一时不查,竟听漏了皇帝的问话。
“薛医令想什么呢?!”
“卑职有罪。”
皇帝一瘪嘴:“问你如何调理。”
薛医令吞口唾沫润了润干燥的咽喉:“小贵人无甚大恙,只是劳思太多,思多则伤心脉,故有咯血之像。”
“你看,御医令也说你是想的太多了。”皇帝口里说着,眼中却透着一丝愧意,“你该少想些,看你脑门还没两指宽呢,怎么就那么多要想的。”皇帝举起他的两指在自己和徐顺的脑门上装模作样的比了比,“朕脑门就宽,该想的多些。以后朕都会多想些,这样你就想的少了。”
☆、第二十七章 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追电视剧,欲罢不能。
等到这年伏夏,饶是徐顺这样冷寒的体质也觉炎热难当。
若是往年,皇帝早就带着他的后宫、亲贵往更北边的行宫避暑去,可今年皇帝却不肯离了京畿,有人说是因为边疆战事胶着,位于北边的行宫不大安全。
可以四皇子看来,父皇是为了他宫里的徐顺所以不去——徐顺那身子骨是经不起路途远遁、车马劳累。
四皇子之所以这么看,是有些根据的。
那日来时,徐顺尚在午睡,夏日炎热,他人就躺在贵妃榻上,搭了条薄巾,一双光脚丫支楞在外头。御医曾嘱咐勿要着凉,寒从脚起,纵使天热也该套个薄袜。
正巧皇帝就进来了,四皇子大概听说上次怎么闹上别扭之后,总也不敢让父皇撞见偷来这事儿,饶是有皇帝谕令的御医来的多了,父皇也不高兴,何况是他偷偷来。一时情急就钻到了床底下。
只见皇帝进来,轻声责备了几句伺候的宫人,转身就找了徐顺的袜套给他套上。
然后就走了……四皇子看的莫名其妙,大中午不睡觉就为着来查看徐顺睡觉穿袜子没?
四皇子从床底爬出来,惹了一身臭汗,蹑着手脚往外蹭唯恐惊醒了徐顺。前脚刚出去,又吓的缩回来,继续钻床底。
倒是周福提着一大桶的冰块走进屋子里,四下里放冰块的时,一弯腰在床底看见了四皇子,脸色都吓白了。
四皇子只得连连给周福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这要被父皇听见,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
结果四皇子差点在床下憋的中暑。打这天起,要是午睡时候,他是绝不去徐顺那处了。
薛灿是和安莳一起来跟徐顺道别的。
安莳是皇帝向大将军何炜借的人,迟早要回到军营去,这一点徐顺很久以来就明白,心里也暗暗知道分别就在某一日,故而安莳来向他道别,他丝毫不惊讶。
只是薛灿也要走……
“官家要你走的?”
薛灿站直身子摇了摇头:“不,我自己要走的。”
“为什么?”
“为什么?!”听出安莳有些责备语气,薛灿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安莳转过头瞥了眼薛灿,叹口气,“唉,我在外头等你。卑职告退。”
“别见我师兄的气,他是不了解你才这样的。”
“没关系……我并不生气。”徐顺摇摇头,“我知道是安医官救了我的命,又怎么会生他的气。只是,你为什么要走呢?”徐顺定定的看着薛灿。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去边塞投奔师兄。这几个月你大概也听说了一些我家的事情,薛医令……家父对我颇有些成见……虽然被逐出家门,可我也一直想着总要回去侍奉双亲才是正经。想来想去,只有做出点什么成绩,才有回家的可能罢。”薛灿郑重的说着离开的理由,末了又冲徐顺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就算我走了,朴医官也会替我好好照顾你,他是个好人做事又仔细,何况还有书信往来。要是你想知道边塞什么样子,我也一并写了,让朴医官进宫的时候念给你听。”
“原来……这样……”徐顺微垂了脑袋,半刻方才再度扬起,“那薛医官要保重,平平安安的……记得,记得在遥远的京城中有个微不足道的小宫侍在祈祷你的平安归来。”
这次换薛灿一愣:“好。”
这些言语都没躲过等在门外的安莳的耳朵。待薛灿告别出来,安莳的眉尾早就挑的老高,颇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薛灿也只得微微一笑,不做任何辩驳。
走,自然是薛灿自己决定,只是这理由,又绝非是想要家庭和睦那样而已。
安莳深知,他这个师弟是傻的是痴的,不然当年也不会被赶出家门,他何在乎建功立业,原本打算在内庭中混吃过日的薛灿,不过是为了徐顺这个朋友罢了——他要再待下去,今上那莫名的飞醋——安莳此刻想来,又未必是飞醋了,先时听来的那些话,又恍惚昭示两人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走出麟德殿的时候,薛灿顿下脚步,安莳转身道:“怎么了?”
薛灿却忽然一笑感慨而语:“没什么,只是可叹人生多变,早知道终究会离开,还不如一早就离开,兴许,现在官职已在你之上。”
安莳佯作皱眉:“怎么,你还想让我给你提药箱?”
薛灿摆摆手:“当然没那意思,不过一想到去了何将军的帐下,就难免要受你唠叨,何将军又最是护短,总觉得不上算。”
安莳脸红道:“说什么呢!”随即提步先行也不再等薛灿。
薛灿那一脸的嬉笑神色才缓了下来,渐渐凝出一抹忧虑与不舍。
☆、第二十八章 夜述衷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饼子节快乐~记得要吃饼子哦~
朴医官倒不觉的徐顺是个怎样难伺候的人,相反,他是个顶好说话的。只是也就是顶好说话罢了,数日相处下来,朴医官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徐顺跟薛灿往日描述的那个徐顺有着天大的差别。
朴医官一贯与薛灿交好,两人在太医署那个地方,竟也能成难得的朋友,抛开安莳这个师兄不算,朴医官自觉是头一份的交情。他知道薛灿莫名入了牢时也颇担心了一阵,只是悄悄去看了却被托了旁的事情,竟是要去找这个被皇帝丢出麟德殿的小宫监。
原是本着朋友间的仗义而去,不料竟会有这样机遇,不单获得今上嘉奖,还擢升了官职,他这个原本只能看看罪犯的御医官也开始进出麟德殿的大门了!伺候的还是这满内庭中一等一的红人!
以朴医官这样草莽出身,自然没有世袭大族的那些个清高自傲,人家看不上的宫监,只要是进出得麟德殿,他姓朴的也乐意。外人看来也许是市侩小人,可朴医官自己却乐得如饴
体力上来说,活儿不止轻松了一半,可心力上来说,恐又操劳出不止一半来。到底是劳心累还是劳力累,朴医官倒有些说不上来。只是原先听来十分逗趣有意思的一个人儿,现在却似个木头般的摆设,竟是不如大牢里那些虽然即将就死,但凡有一口气在仍要叫骂出来的好了。
唉,朴医官不由得心里暗暗叹息,可怜了这么个温驯的主儿。
转述了薛灿书信里的问候,等了半刻也没有等来徐顺的回答,朴医官有些不自在,他实在也摸不准徐顺是个什么意思:“小贵人,没点什么要卑职带的话儿?”
听到朴医官的声音,徐顺才恍然自省竟走神了。“……”张了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徐顺那欲语还休的样子,让朴医官看了也有些着急。“算了,没什么要另说的了。”最后徐顺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讲,“劳烦朴医官。”
“不麻烦,不麻烦。”朴医官连连摆手,“那卑职就告退了,晚些时候再来。”
朴医官步出耳房时,隔着开启的窗户又看了眼依旧靠坐在熏笼上的徐顺——彼时已重又长发及肩,看上去似乎伤口都好了,其实,内里依旧鲜血淋淋罢。
于是虽然仍旧是没有旁的话可带,朴医官还是自作主张的把自己心里揣摩出来的话写进了信里——就为着朋友的这份儿情义,也要让薛灿安安心心的待在军营里,至于徐顺的心病,朴医官心里暗暗卯上了劲儿,就算根治不了,也不能让这“病”把“好端端”的一个人给拖死了!
医术稀松平常的朴医官这次算是把劲儿卯对了地方,因为皇帝也卯着这样一股劲儿。
虽然把人留住了,可这人的魂儿丢了。开心不开心都是淡淡的,皇帝也着实怀恋昔日虽然看着处处小心谨慎,但其实处处都是小疏漏的徐顺,会偷偷撅嘴、会偷偷咕哝、会为了一点儿小东西高兴上好几天、也会为了一点儿小事情落寞好几天,就算这些那些的小动作小表情并不为着展示给皇帝看,可皇帝能从暗卫的回报中,知道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那时候的徐顺就好像一只琉璃瓶子,从里透出一股光亮。
可惜这样的琉璃瓶子被自己给搞浑了。
皇帝轻轻拨弄着徐顺新长出来的头发,犹如锦缎般的新发,乌黑光滑,柔顺的能从指间轻易滑走。
以前徐顺的头发虽也是乌黑,可就好像他那个人一样,远看着马马虎虎什么都过的去,可凑近用手一碰,立马就能察觉道那些小毛糙——现在连头发都不是皇帝熟悉的了,那种宫外的自由的气息,似乎正一点点从徐顺身上被挤出去。
皇帝这么想着,心内越发觉得空落,他不由将搂着徐顺的那只手臂又紧了紧,唯恐这最后的一点真实也被剥夺去。不觉间一滴眼泪滚出眼眶,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沉闷的泣泪声就在徐顺的耳畔响起,如果他还能睡的下去,要么就是太能睡,要么就是太能装——显然,徐顺跟这二者都不沾边,御医署的安神药能减少他的噩梦却不能让他始终昏睡不醒,而他也决然没有那样的城府装睡,上一次已然是极致,何况这一次皇帝还哭了。
“陛下……”徐顺侧过脑袋,借着微弱的亮光,想要看清身边的这个男人。
不料皇帝的大手却翛然覆上了他的双目:“……朕……没事……”
眼前重又沉入黑暗,只是掌心温热的暖意却撒在了徐顺的双目之上,带着一点点脉搏跳动的激荡,也悸动了徐顺的心。
“陛下……”徐顺握住皇帝遮着他眼睛的那只手,尝试着往下拉了拉无果后,只得侧转过整个身子,将人朝向皇帝寝卧的位置,“陛下,奴婢并不疼了,陛下别这样。”想要安慰,却发现口干舌燥,不知说什么才好,是什么时候起想要开口却一语难言?徐顺的心更乱了。
“你怎么了?”皇帝自觉胸前一阵凉意,似被水渍浸湿一般,想要掰起徐顺的脸庞查看,却被他执意的抗拒掉。
“皇上别看,奴婢……并没有怎么,只是忽然想哭。”徐顺有些哽咽,“……不知怎么的,就是想哭。请陛下恕了奴婢的大不敬。”
“好……朕恕你无罪。想哭就哭罢,朕陪着你……”皇帝此时的眼泪倒止了,而怀里的人却哭声渐大,皇帝只得拥着徐顺,任由他将眼泪鼻涕撒在了龙床上被窝里。
最后哭累的徐顺总算睡过去,皇帝却更睡不着了……长夜原是如此漫漫。
☆、第二十九章 初雪赌约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过今年要十七才能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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