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跳平稳,和他的眼神一样坦然。
“那你可知,大荆动荡,只怕宁王此去,也是凶多吉少,”谢嘉平慢慢地拨开我的手指,“若我在此,至少还能为他争一条后路。”
我看他慢慢站起来,壮士断腕的坚决。
他是认真的,我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我知道他对宁王的感情,却从不知道,他为了宁王,可以到舍去性命的程度。
大概是我太不勇敢,自小一点小病小痛就苦不堪言,更无法想象为了他人舍去性命的壮举。
“你这样……值得吗?”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对他从来恭敬,从未这样对他说话。
他也是愣住了,大概也从没人问他,值得不值得。
我看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像是在细细地思索。
过了很久,他才道,“我没有想过。”
我苦笑,为他的深情固执,也为了我的愚钝。
但是人活着,总是要有希望的。
“谢公子,若这次我们能活下来……”我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角,“若我们能活下来,你可愿意一直辅佐我左右?”
谢嘉平,若我们这次侥幸活着,你可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谢嘉平察觉出我的情绪波动。
“谢公子,”我又道,“你曾对我说过,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迟早有一天,你会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谢嘉平平静地看着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你的世界里相遇,”我直视他的双眼,“你会喜欢我吗?”
谢嘉平愣住了,我握着他的手微微地颤抖。
我软弱了一辈子,为他用尽了最后一次的勇敢。
谢嘉平仿佛受到极大震惊,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我似乎不知说什么。
“我……我……对你……”磕磕绊绊还是无法表达心里的感情。
谢嘉平眉睫微颤,再抬起眼来时候,眼底微微波动。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黎景贞,若是侥幸活着,我会陪着你。”
☆、新帝驾崩
在这座皇城里,我从未强求过什么东西。皇位、权势、名利……如哥哥所愿,做个散养闲慢的世子。如君夏所愿,做个听话乖顺的皇帝。
无情帝王家,我命从来不由我。
不争,便不会失望,不会失望,就不会绝望。
我早早就懂了这道理。
可如今,谢嘉平说我陪你。
不管是真心诚意,还是哄我开心,我都不会去计较。
只要人在身边,心在谁身上,又有什么所谓?
新帝登基,万千琐事缠身,一灯一烛陪着我熬到天明的时候,他哪里还有心力去想宁王白祈天?
到头来,陪伴总是比长情更持久。
繁琐花纹的黄袍,绣了张牙舞爪霸气十足的龙身,翻覆环扣,穿过手臂,皇袍加身。
头冠金黄琉珠,于下颌处打结,十二珠旒,遮住面容。
行过册封大典,便是家宴。
谢嘉平与楚君夏及宁王嘉宾上座,以护主有功的名分,封了几个虚职。
今夜一过,宁王便会随着楚君夏出城。
从此天南雁北,谢嘉平与宁王,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勾起嘴角。
歌乐声起,宫女穿着华丽,在殿堂下翩翩起舞。
香拢里檀香袅袅,隔着高高的阶梯,坐在龙椅上俯视。
谢嘉平坐在席子上,一身红袍官服,头发尽数挽进官帽里,又是一种别样的雅致。
我从未见过将红衣穿得这样好看的人。
自此,他是新皇的太师。位及名门,只要黎城不倒,我便会保他与他的后人生生世世高官富贵安枕无忧。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朝我举起玉石酒樽,微微一笑,饮下。
高堂之上,遥遥望去,那一瞬间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这是我错得最离谱的一次。
秋屏如何到君夏身边,我甚至已经不太想得清了。
只记得一把短剑至秋屏袖里飞出,几乎逼近君夏的心脏。一瞬之间,白祈天推开君夏,而一道红衣飞身而至,将白祈天护在怀里。
我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白,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大殿的乐器几乎是在第一瞬间停下来的,人群哄散,侍卫在第一时间拿下秋屏。
声音吵杂,距离之远,我却清晰地听到刀刃没入他骨肉的声音。
那刀像是刺入我的心里,我弹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却只是睁大了眼睛,透过珠坠之间,我清楚看见他红色的衣服,胸口被血染出一朵黑色的花。
仿佛施了定身咒,我动弹不得。
“谢大哥——!”
在君夏发出一声惨叫后,我才从呆滞中慢慢地恢复过来。
谢嘉平挨了一剑,为了宁王。
我看到君夏抱住谢嘉平,眼泪在眼圈打转,慌乱中帮抓住谢嘉平的手腕想帮他把脉,却几次找不准地方。
看到白祈天蹲下来,把脉,诊断,摇头,眼圈发红。
“白祈天!你救他啊!你救他啊!”她拉下白祈天的领子,嘶吼,第一次看到君夏失去形象的样子。
“君夏,你看出来了,剑上抹了天下毒,你看出来的……”白祈天双目失神,身子都站不稳了。
谢嘉平躺在君夏的怀里,虚弱地笑了笑。
接着拉住君夏,在君夏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我什么都听不到,但是我知道他会说什么。
大抵都是照顾好宁王之类的,即使死,他也不会放心下他爱了一辈子的人的。
我坐在高台之上,锦衣玉服,皇冠及第,看着这一切,如同一个看客。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凝重,缓慢地我能听见大厅红烛哔啵作响的声音。
谢嘉平勾着笑,抓住君夏的渐渐手低垂下去。
闭上眼睛最后一刻,他向宁王投去最后一眼,深情且不舍。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君夏在哭,宁王在蹙眉哀恸。
唯独我,少了吊唁他的身份。
“他死了,君夏,他死了。”白祈天伸手去拉楚君夏。
他死了?谢嘉平,死了?
听到这句话,我仿佛从睡梦中惊醒,猛地从王座里弹了起来,飞快地往台阶下跑。
复繁的裙边绊住脚步,踩空,身子在半空中摔落,从大理石的阶梯上足足跌下了十几层,我甚至听见骨头磕碎的声音。
周围的人,用惊诧的眼光看着新登基的皇帝,从龙椅上跳起来,一路狂奔,跌下楼梯,毫无形象。
到了最后一层,我索性连扑带爬地扑到谢嘉平身边。
珠冠在跌落中掉了,衣服也乱了,哪里还有半点九五至尊的样子。
大概是我冲过来的架势太可怕,君夏本能地护住了怀里的谢嘉平,白祈天也抓住了我。
“放开我!放开我!”我爆发出我最大的力气,转身给了白祈天狠狠地一拳!
白祈天不知我有这样的力气,硬生生是被我逼着退了两步。
我站不起来,双膝还跪在地上,揍完他之后几乎就是手脚并用滚到了谢嘉平身边,一把推开楚君夏,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我觉得心里有股火在烧,烧得我双目赤红,恨不能将所有的一切燃烧殆尽!
“白祈天!他的心是你的!时间是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十几年来他为你耗尽最后一份心力!最后为你后背无忧但求为你一死!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你要为你的君夏死生契阔生死相许!为什么偏偏要拖累一个你不爱的谢嘉平!”
白祈天瞬间睁大了双眼,瞳孔竟然是一片的茫然。
白祈天瞬间脸色惨白,充满了震惊,继而低下头,神色哀恸。
我呵了一声,忽然明白过来。
谢嘉平从未告诉白祈天。
心里微微刺痛,寒冷渗入骨髓,我拉住谢嘉平的手。
他的手向来有些微凉,此刻更是刺手的寒冷。
将他的手背贴到脸上,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谢公子?”
我的指头细细地抹上他的眉眼。
“谢公子,你快睁开眼睛,黎城刚到我手里,我什么都不懂,你答应我会陪着我的。”我笑中带泪,心里窒息一样地痛。
谢嘉平眉目纹丝未动。
“他已经死了。”是秋屏的声音。
“他没死。”我执拗地反驳道。
“他死了。”
“剑上的毒是乌衣,这是怀安绝毒,你是靖王派来的人!”君夏尚能保持着冷静,语气却是颤抖的。
“郡主是否该尊称一声皇上?”
他们在说什么,我已无心去听。
此刻,叫醒谢嘉平才是要事。
我的手指离开谢嘉平的脸,才发现他脸上沾了血迹。
血?哪里来的血。一点一滴,持续不断地滴在他的衣服上。
我摸了自己的额头一把,一片血色。
大概是滚下来的时候,磕到了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破皮了。
谢嘉平最爱干净,若是醒来,看到脸上都是血,大概会十分不高兴。
我抓起绣了金边的袖子,在他脸上轻轻地擦,可是越擦,血色却越大,到最后我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了。
我哭丧着脸,额头靠着他的额头,低低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黎景贞,你放手吧。”楚君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她。
“黎景贞,谢嘉平他死了。”楚君夏的眼睛红红的。
“他……死了?”像是没有听懂,我又低头去看怀里安静的面庞。
楚君夏点点头。
我只呆呆看着那张脸。
喉间忽然涌出一股温热,接着一口腥甜,从口中喷出。
“皇上!”周围此起彼伏不知都是谁的声音。
皇袍衣角星星点点的血红,如同梅花般殷开,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我呆滞地望着插在谢嘉平胸前的短剑。
——“我定护你安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你的世界里相遇,请你看到我。”
——“黎景贞,若是侥幸活着,我会陪着你。”
谢嘉平,你曾告诉我,你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你现在,是不是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了?
如果,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不是只要我死去,就可以……再次遇见你?
在楚君夏和白祈天诧异的眼光下,我拔出谢嘉平胸前的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刀刃闪着寒光,带着剧毒没入我的身体。
我紧紧抓住了谢嘉平的手,攥得我都疼。
最后一幕是楚君夏一脸诧异的脸,以及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
然而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商场偶遇
“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刚上班就被储风堵在茶水间。
我扫开他戳到脸上的手,疲惫地揉揉眉间,我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很差。
最近总是频繁地梦到上一世的事情,半夜惊醒就再也睡不着。
储风打量着我的脸色,搓了搓并不存在的胡子,“我说,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也别太难过,说实话,我也见过那位白总了,的确是长得……啧啧啧,要不是我是直男,我估计也会爱上他。”储风安慰地拍了拍我的头,“你也不用很难过,输给他你也不委屈。”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储风说的是现在这个世界的白祈天。
看来谢嘉平已经见了他许多次了。
想到白祈天那张脸,我点点头,的确,输给他我不算委屈的。
我算什么,有什么资格跟他争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靠哦,你那么淡定?”储风眯起眼睛看了我一阵,“你已经,不喜欢少爷了?”
见我沉默,储风摸了摸我的头,“来来来,看你这么可怜,哥哥这里还是有许多好男人的,你看看喜欢什么类型的,肌肉男小清新霸道总裁,应有尽有,别说做兄弟的不关照你啊。”
我看着不知他从哪里抽出来的一沓男人的照片,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用了,谢谢。”
“你听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草,总要开始新欢才能忘记旧爱的。”
这句话为什么这么耳熟,是了,君夏也说过。
难道我一直没办法从谢嘉平的阴影里走出来,真的是因为没有试过新的感情吗?
“来跟哥哥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温柔的。”
“啊,这个不错,大学生来的,你一定喜欢。”
“……得有点威严。”
“这个这个,霸道总裁。”
“……太凶了,我喜欢的人,生着一对笑眼,就算生气起来,也是笑眯眯的样子。”
“……”
对视中,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难过。
沉默中,储风难得地严肃起来,“说实话,一开始我挺瞧不起你的,少爷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叫你往西绝对不往东,为了一个男人没出息那样子,有时候我真看不下去,直到那次……”
他瞄了我的脖子一眼。
我伸手不自然地盖住了后颈。手指甚至能感受到那片灼烧之后留下来的疤痕。
他说的是几年前的事,有一次我和谢嘉平被绑架,储风找到地点的时候,绑匪已经逃走,留下我们在仓库里,放了很大一把火。
谢嘉平当时被折磨得神智不清,我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他往出口走,最后把他交到冲进来的储风手里。
“说实话,当时我很清楚,火势太大,建筑物随时会崩塌,我带走少爷,就不会再来接你,我想你也很清楚,可你还是……”
我低垂着眼睫,并不是很愿意回想起那天可怕的场景。
“你没有看到,少爷疯了一样要冲进火场里救你,我跟着少爷那么多年,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
其实我看见了。
穿着西装狼狈的谢嘉平,站在废墟里喘着粗气,瞪着血红的眼睛冲手下吼,“找!给我找!他死了我他妈要你们都一起陪葬!”
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可怕的表情。
我虚弱地喊他,他听到声音转过来看着我,眼里带着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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