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又道:“正是呢,听说全身上下一块儿好肉的都没了,割完了几千刀都没死,血都流干了。”
两人说着啧啧几声远去了,君合听到耳中,更觉句句似针扎在心里,心情愈发沉重,浑浑噩噩一路行至合余宫,却得知殷婕妤到庆宁宫去了,炜衡也随着一同过去了,便又回庆宁宫来。
回到宫中,见炜衡立在殿门口候着,见他回来,便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君合见了炜衡,却只微微点了点头,炜衡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君合行到门口立住,听到里头殷婕妤道:“妹妹有喜,却一直不得空过来道喜,皆因贤贵妃一事闹得人心惶惶,而今好了,案子水落石出,咱们也都可宽宽心了。”
程容华道:“到底是我没福,入宫快一年了,才有了身孕,偏又遇到这样的事,连喜色都不敢露。”
殷婕妤笑道:“这叫好事多磨,且徐贵人不也是在你这里发现有孕的,可知这庆宁宫实在是块宝地。”顿了一顿,又道:“皇上这不是也日日来你这里,这可是少有的荣宠了。”
程容华却道:“这话说得却是误会了,皇上近来是常到庆宁宫来,可不过用过晚膳说说话便去了,从未在这里留宿。”
殷婕妤咦了一声,道:“可是敬事房所记的却是都宿在你这里的呀。”
程容华道:“这也奇了,敬事房不把这事记清楚,将来哪位娘娘有孕,日子可怎么分辨明白?”
二人在里头说着,炜衡已挪到君合身旁,用手肘拱了供他,问道:“你怎么了?”
君合只摇摇头,炜衡道:“你有什么话还不能同我说?”
君合道:“心烦得很,说不明白。”
炜衡想了想,道:“可是为那春秀宫的宫女?”
君合抿了抿嘴,并未答言,炜衡便道:“终究是她命不好,因我而死,是我对不起她,今夜我给她烧些纸钱罢。”
君合忙道:“你消停点罢,在宫中擅自祭祀,被人发现你命还要不要了?”
炜衡见他关心自己,便又笑道:“我在合余宫是不妨事的,殷婕妤都知道。”
君合急道:“那也不行,你又怎知旁人?譬如这庆宁宫,我就不知哪一个盯着我拿了我的东西呢。”
炜衡道:“你这里与我那里自然是不同的,你不必操心了。”
君合听了这话更是又气又急,炜衡觉得好笑,道:“好了,哄你的。她和贤贵妃的命都记在我身上,要来索命也罢,要有报应也好,我都无话可说,但我可不是那种怕鬼怕死便去烧纸的人。”
君合听言,又觉得心中难过,道:“这应记在你我二人身上,报应也会报在我身上的。”说完竟觉得心里松快了一些,恨不得报应快些来,好让自己快些赎罪。
炜衡却笑道:“人是我杀的,那宫女也是我敲晕的,你不过跑去跟我说了几句话,与你什么相干?你这话可是在争功了!”
君合听他说完,便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炜衡便悄悄地在袖子底下握了君合的手,君合由他握着,只觉得他温厚的手掌令他的心神也安定了下来。
不多时,皇帝果然又来了,见殷婕妤在不免有些意外,殷婕妤便故意撒娇奉承,才化解掉了小小的尴尬。用过晚膳,皇帝倚在榻上养神,殷婕妤察言观色,便道要回去照顾和静,起身告辞了,炜衡自然也随着去了,临走还不忘对君合挑一挑眉。
送走殷婕妤,程容华与皇帝说了会儿话,正要安排就寝,皇帝忽又起身,说有折子没看完,便嘱咐程容华好生休息,而后又离了庆宁宫去了。
这样的情形一个月来也有十数次,君合纵然觉得奇怪也不便多说什么,程容华却终究按捺不住,低声嘱咐了君合,命他前去探探皇帝究竟去了哪。君合领了命,急急地追出宫去,却见皇帝与左星汉尚未走远,便忙跟上前去,未知皇帝所去何处,且看下回:论短长琼烟说旧事,辩是非君合访新欢。
☆、论短长琼烟说旧事,辩是非君合访新欢
话说君合自庆宁宫追出去,远远地瞧见皇帝与左星汉一前一后的正朝西边走去,连忙悄悄的跟上。虽说贤贵妃一案已破,宫中气氛也不再如前紧张,但巡逻戒备仍旧不敢放松,不过几步路的工夫,便逢着了来往两队卫兵。好在开春后草木已繁盛,藏得住君合的身影,又因皇帝在前头,侍卫们都只顾着行礼,反倒未曾注意他。
君合随着皇帝与左星汉二人一路前行,越走越觉得偏僻,路也跟着起伏起来,忽然心中一动,躲进路旁远远地一瞧,果然那方向是奔歆玉宫去的,心里不免犯起嘀咕。又候了一会儿,见皇帝推门进去了,左星汉则在外头掩上门静静的立着。
君合心下大窘,如此说来,皇帝近日竟是常往这歆玉宫来,却叫敬事房记在程容华了头上,这若是叫程容华知道了,还不知气成什么样。正想着,忽又听得隐隐约约有唱曲儿声飘来,君合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是寻梅的声音,只是曲子与他那日听得不同,那唱腔似乎也没了前次的婉转勾人,便是君合也听得出唱的不甚用心。
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一段未完,歌声忽止住了,君合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望了望立在门口的左星汉,心中无奈,转身去了。
回去路上路过安华宫,君合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隐隐的看着宫内有光,侧耳听了听却又没什么动静,不知忠慧王在不在宫内。想着今日见他送葬时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忍,想进去宽慰两句,却又想这事本就是他一手酿成,不知见了他的面该说什么好,想了又想,只得作罢。
回至宫中,见程容华正捧着书歪在床上打呵欠,见他进来,便问道:“可看清楚了?皇上到哪儿去了?”
君合行了一礼,犹豫片刻,道:“奴才不敢说。”
晴云正坐在一旁与琼烟做针黹,听了这话,便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不过是回了康乾宫,要么是御书房,再不就是别的哪个小主宫里,就算都不是,便是去看了哪位皇子,又有什么?”
君合瞧了程容华一眼,程容华却只是定定的等着他回话,便只得道:“奴才……奴才瞅见皇上去了歆玉宫。”
话一说完,程容华与晴云面面相觑,琼烟却只是低着头做手里的活计,并不答言,半晌,晴云问道:“歆玉宫是哪?住的是谁?怎么从没听过?”
君合更觉窘迫,望向琼烟,琼烟仍旧不抬头,恍若未闻,他又犹豫一番,道:“这歆玉宫倒也不远,出了咱们这儿往西去,过了广寿宫,在走个百步便到了。”
程容华道:“广寿宫往西去还有宫苑?我只当那边全是草木了。”
君合道:“正是了,那歆玉宫就在一片草木之中,往日都没人去的,我也是偶然间从忠慧王那听说,里头……”
说到这里,君合又收住了话,不敢再说,晴云道:“里头什么?你快说呀,吞吞吐吐的好不恼人!”
君合无奈,便道:“里头是皇上的面首。”
程容华听了这话登时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书哗地扔在一旁,晴云见状却一头雾水,低声向琼烟问道:“面首是什么?”琼烟只对她摇摇头,示意别再追问。
君合说完话早跪在了地上,等着程容华示下。程容华坐在床上,低头沉思了许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恢复了如常面色,道:“你且将你知道的这歆玉宫的事都说与我听。”
君合忙道:“我也并不知道什么,恐怕还是烟姑姑知道的详细些。”
程容华听这话有理,便望向琼烟,琼烟知道避不过,便起身回话道:“奴婢也不很清楚。只是这歆玉宫自奴婢来宫里时便已有了,旧人们总喜欢拿这事当件新闻说与新来的人听。说是皇上登基的第二年,微服随建元王出宫去访查民情,却不知怎么带了个人回来,就安放到康乾宫里服侍,而后竟有月余没有召幸妃嫔。
“这本就是件奇事,自然瞒不住,闲话很快流传开来,娘娘们不敢言语,都去向皇后说道,皇后却正是要临盆的时候,推说不管。于是娘娘们便又去回了太后,太后知了此事自然动怒,亲驾康乾宫去拿人,却不知怎么说的话,最终却赐了歆玉宫给那人,那人住进去之后,又有份例又有奴仆伺候,竟成了个男妃的体统,又不必晨昏定省,亦不出宫门。
“皇上自那之后却又开始召幸别的娘娘,大伙得以雨露均沾,又见终究没法,也只是敢怒不再敢言。后来不知怎么传到前朝去了,又有几个文官死谏,到底也没什么用。太后仙逝之后,更无人提起,毕竟这事虽说出去难听,却并未妨碍朝纲皇嗣,前朝后宫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不五时竟还有人进贡美男子给皇上。
“皇上有时收了新人,也不另赐居所,只都放进歆玉宫去。没成想这些人竟也彼此争风吃醋,整日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这些年下来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里头,听说头一个送进去的也早已死了。
“后来皇上长了几岁,不再那么荒唐,渐渐地便不常去了,再有人献供也不怎么收,慢慢的人们也就忘了此事。后来就把歆玉宫里伺候的人也撤了,只一日三餐派人送去,五六日的进去洒扫洒扫,再拿了脏衣服去浣衣局,又移了些大树栽在门口遮住去路。李公公掌了敬事房之后把从前在那留宿的记录都抹了,往后皇上偶然再去的都只记在康乾宫,又下令不准再传歆玉宫的闲话,抓住都要打死,因此后来入宫的便很少知道个中缘故了。”
三人听言各怀心事,暗暗颔首,晴云问道:“既如此说,怎么这月以来忽又常去了,还记在我们这里?”
琼烟道:“若总是记在康乾宫,难免令人疑心。小主有孕,记在这里,反倒安全。”
晴云啐了一口道:“真是恶心!”说罢又连忙拿手握住嘴,抬眼去瞧程容华,却又忍不住道:“我们小主有孕本来就惹人妒忌了,皇上日日记在这里,岂不是更招人眼热!今日连殷婕妤都来问了呢!”
程容华沉默良久,三人皆不敢开口,只静静地候着,半晌,程容华开口道:“君合,你明日去歆玉宫一趟,看看里边是个什么光景,也不必瞒着身份,就叫他们知道是庆宁宫的人,便是让皇上知道了也不打紧,只是先别放出消息去,且就让外人误会着,看皇上怎么样再说。”
君合连忙称是。
次日,程容华去向皇后请安,君合便一同出宫奔歆玉宫去了。
未到宫门口,却见一个小太监正将一个食盒放在地上,大力拍了拍门,叫喊道:“放饭了!”说罢也不管有没有人应,扭脸去了。
君合走上前去,正要拍门,门却吱呀开了,只见寻梅满脸倦容的探出身子来,一见君合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喜道:“呀!怎么是你!”
君合行了一礼道:“奴才是奉我家小主的命前来的。”
寻梅听言面露疑惑,却只俯身提起食盒道:“进来说。”
君合便随着寻梅一路行至正殿内堂,寻梅叫君合坐下,一面将食盒里的早膳挨个摆开,喜道:“今日可难得,多长时间没人陪我一起吃早饭了。”
君合见那一碟碟的早膳倒是新鲜可口,便知纵然寻梅在此处寂寞无趣,旁人却也不敢十分怠慢的。而后见寻梅坐下,头发披散,衣着混乱,却不觉邋遢腌臜,反更觉风流别致,不免看的呆了。
寻梅却呀了一声道:“只有一副碗筷。”说罢将碗筷推到君合面前,道:“给你用罢,我用手拿着吃。”
君合连忙推回去道:“不必了,奴才吃过了。”
寻梅啧了一声道:“我不是说了,同我说话不要什么主子奴才的,我又不是你主子,你也不是给我的奴才,我唤你君合,你唤我小梅。再说什么奴才的,我可不跟你说了。”
君合听言只得道:“是……我吃过了,你且吃你的罢。”
寻梅道:“也罢。”便拾起筷箸,边吃边问:“你说奉你家小主之命,你家小主是谁?”
君合道:“是庆宁宫程容华。”
寻梅想了想,道:“我知道,上个月才有身孕的那个。”而后将口中的食物咽下,道:“她叫你来说什么?”
君合搔搔头道:“这话倒也难说。我若不认得你倒也罢,却因此前之事你帮了我大忙,也算有些交情,我竟不知该怎么说了。”
寻梅眨巴眨巴眼,道:“听不懂。”
君合只得道:“其实是程容华知道了皇上今日总来你这里,叫我来访查访查,也想让你透漏给皇上她知道了此事。”
寻梅听罢冷笑一声:“我又什么好访查的?她们这些娘娘小主的自己留不住那皇帝,倒来访查我?难道我想让他来么?我又凭什么替她透露?”
君合忙道:“你可能不知,皇上这一个月来总来你这,敬事房却都记在了她头上。因她怀孕本来就惹眼,又被人误会日日留宿皇上,实在难做。”
寻梅持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放下道:“若这么说,她倒是替我担罪名儿了。”
君合道:“正是了。”
寻梅捧起一碗粥,道:“既如此,叫那皇帝知道也好。”
君合连连点头,寻梅却忽然怒道:“只是这又怎么怪我!凭什么我要担这个罪名儿!担也是该那皇帝担的!”说着气的把碗重重撂下,碗里的粥却不防泼到了君合身上,连脸上也溅到了些。
寻梅惊呼一声,连忙拿帕子给君合擦,口中连声抱歉,君合心中尴尬,只得道“不妨事”,寻梅又取了另一块帕子抬手去擦君合的脸,忽然愣住,眼睛定定的瞧着君合,君合不解其意,便疑惑的也看着寻梅,看着看着,心中却一惊。
未知所为何故,且看下回:镜中人执手难相认,梦里情扼腕不得言。
☆、镜中人执手难相认,梦里情扼腕不得言
且说寻梅持着帕子正要给君合擦脸,忽的愣住定定的盯着君合看,君合不解其意便也看着他,然而看着看着,心中却是一惊,只觉得寻梅与自己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皆因此前未曾正面相对,两人衣着梳发举止态度又大相径庭,竟未曾发现。
果然,寻梅开口道:“我怎么觉着……咱们两个长得有点像?”
君合只得答道:“倒是有些像……”
寻梅便问:“你是哪里人?”
君合道:“我是允州人。”说罢,忽然想到那日建元王没头没尾的问他家乡何处,心中暗自觉得古怪,未及继续思量,寻梅又问:“你可是生在允州长在允州的?”
君合道:“是。”
寻梅手指纠缠着帕子,想了一想,又问:“你家可有姓谷的?”
君合道:“没有。”
寻梅又想了一想,问:“那可有姓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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