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罡风忽然被一道真气打散,挟持他的洪荒巨力豁然消失,陆忘川无力的跪坐在地上。
一袭白衣在浓郁的暗夜中旋然现身,段重殊手持折扇疾步走来。
“就算是一千年,你也只能待在这里!”
段重殊从未露出如此凶态,甩开折扇扫向大仪门,大仪门豁然消失。
大仪门消失,然而萧君子的真识并未消失,他伏在陆忘川耳边道:“别跟他走,他在监视你,并非保护你”
陆忘川磨了磨牙很想让他闭嘴,他当然看的出段重殊在他每次遇到危难的时候必然出手相助并非单纯的保护他,也不是监视,而是管制。
像是管训子女的大家长,平日小打小闹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稍微逾越礼法时则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干涉,甚至是惩罚训诫,原来这几年以来,他一直活在段重殊的管制之下,他如此事必亲恭的监视自己,到底在防着他什么?
想起几日前金水镇采莲湖的不辞而别,陆忘川此时才得知并非他放了自己自由,而是放养,他就像永远不得自由的风筝,就算飞的在高也被人紧紧牵着线,被约束,被限制,天高地阔海阔鱼深,他却像被关在铁笼中一样不得自由。
段重殊和九微派四位仙长一样,只是想找用秩序和框架紧紧将他束缚住,容不得他自由,更容不得他放肆。
“不跟我回蓬莱山,这里就是你想来的地方吗?”
段重殊走到他面前,一向寡淡平和的面孔上涌上几分怒气。
陆忘川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感激,而是有些异样的愤怒和委屈……
不跟你回蓬莱山?一个月之前你怎么不肯让我跟你走?现在我无容身无路可走了你却来问我,为什么不跟你回蓬莱山?!
蓬莱山是神仙住的地方,我凭什么!
我的去留一向是由你做主,你把我送到九微派,你让我在那里受尽折辱,只是为了管训约束我,你又凭什么!
陆忘川竟有些后悔为什么方才没有老老实实的走进三生葬地,至少那是他所选择的,就算将付出生生世世的代价,他也是自由的,不是被命令,被引导,甚至被逼迫。那是他选择的自己的一条路,他的自由啊——
“你把我当作聂华阴了吗?师傅”
陆忘川露出一抹冷嘲的笑意,不知是嘲讽他,还是讽刺自己。
☆、三生葬地【二】
陆忘川露出一抹冷嘲的笑意,不知是嘲讽他,还是讽刺自己。
魔君再次在他耳边说,你若跟他走了,永远只能受他管制,不得自由,是你想要的吗?忘川君。
当然不是……
陆忘川把他甩在身后,朝着漫无边境的黑暗跑了过去。
看他多无情——
萧君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对段重殊说,"看他多无情,你为他被困三生葬地五百年,送他洗净因果再世为人,避免他重蹈覆辙费尽苦心的为他规划前路,如今他却恨了你,恼了你,烦了你,是不是前世的聂华阴一样?是不是和聂华阴一样薄情?他看过前世镜,却依旧对你无动于衷……忘川君是魔,是铁石心肠的魔,你何不放手让他去?"
段重殊挥散耳边作祟的一缕真识,望着陆忘川逐渐远去的背影面露一丝苦笑。
放手让他去?让他成魔?那他送他轮回的意义何在?
他可以放手让他成魔,但玄门之家神宗之位容不得魔道,成魔则天下诛,当年忘川河留书时他说,世上万人皆可死,唯不可无华阴耳,可至今他与三生老祖立下密约执掌山河密令,怎能除尽世人,只有保住他一人。
怎能纵他成魔,被天下诛。
陆忘川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萧君子的真识一直追随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我帮你甩掉他”
萧君子说:“看到前面的一线亮光了吗?我让你跳你就跳……跳!”
陆忘川咬了咬牙,纵身跳进那一抹光亮之中。
全身陷入光亮之中时,肩膀忽然被人抓住,陆忘川反手一拉,没甩开段重殊的手,反而把他也拉了进来。
摔落在地上,陆忘川起身环顾一周,发现自己这算是故地重游了。
那颗粗实的大榕树下依旧坐着一具人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铺满青青细草,随微风翻起翠浪。
这里是不周境。
不用萧君子指引,陆忘川知道他该去什么地方。
段重殊随他进入不周境,这处他熟悉的心魔流放地。
陆忘川疾步走上山坡,冷不防被他拦住去路。
“现在出去还来得及,我劈开天幕……”
陆忘川轻描淡写的打断他,笑问:“那你呢?在等一百八十年吗?”
说罢再次甩开他:“你管我已经足够多了,师傅”
段重殊追上去扣住他的肩膀,道:“出去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更不会干涉你,你也不会再见到我,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陆忘川目光沉静的看着他:“我该不该去什么地方,为什么由你说了算,当时我死缠烂打要跟你走的时候你怎么不答应,现在我成了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你倒是乐得接手,是可怜我吗?那天在金水镇采湖莲我已经和你永别了,你察觉不到吗?不也是没有回去找我,现在呢?现在我一旦踏入你们口中所谓的禁地,你反而出现阻止,你的确是在搭救我……但你的恩情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当日在金水镇采莲湖上和他的分手其实是永别,陆忘川想制造一场与他之间轻描淡写,最不像永别的永别,也是容忍自己逃避一回他们之间身份不等带来的沉重,还有那些被埋葬的前世,被刻在三生石上的‘与华阴书’无一不再诉说,这个男人身边留不得,而他也是以乾坤秩序山河密令的执法人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但害他一日成魔,生生世世只能成魔的正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山河密令,乾坤秩法。
陆忘川容忍不了他们之间的不对等和对立,所以只有逃避。
金水镇一别,他已做好打算再次见他时,刨去所有往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当他是执法人,而他是一个反叛者。
陆忘川从头到尾把他细细看了一边,笑说:“好的很,那套衣裳你也不在穿了”
说完转过身继续赶路,他要在永夜之前赶到永夜河。
段重殊依旧跟在他身后,不在是步步紧逼,而是远远跟在身后。
陆忘川一直攒紧的拳头是支撑他把方才那番话说出口的力量,此时话说完,浑身的劲儿一松,整个人都耸了。
心里一个声音在说,你怎么说这么可恶的话?当真再也不想见他了?!心里有气也不是这么发的,看你嘴贱!
另一个声音则说,就算在见能怎样,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现在把脸皮撕破了日后才好办事,你还妄图和他长久相伴地老天荒吗?!
那声音反驳道,那你的话说的也太薄情了,日后有你后悔的。
另一个声音又说,现在连路都没的走了,还管日后悔不悔吗!
也是,现在他连路都没的走了,还管日后悔不悔吗?
有那个‘日后’再说吧。
临近鬼谷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异样凄厉的鬼啸,还兼有打斗的声响。
陆忘川精神一振,连忙向前跑过去,站在坑边往里看,只见鬼谷中一只鬼魂都没有,那些声响都是从鬼谷上空投射的虚镜中传出。
鬼谷投射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他不久前刚刚离开的东风里,乱葬岗。
此时的东风里不知受过何种摧残,巷子里的凶尸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一样尸首分离,甚至被撕成了碎肉块,满地的尸块蠕动,凝黑的血液将东风里的凶尸巷淹没,那情景令人作呕。
陆忘川白着脸去看被几只凶尸围困的一人,也正是他闯入东风里撕裂数百凶尸,使得东风里血流成河。
只是……那人竟是穆有才。
虚镜中的穆有才浑身浴血,遍体鳞伤,拖着和凶尸相差无几的身体和它们撕扯搏斗,右脚拖着一条断裂的脚链。
穆有才闯入东风里凶尸巷,身上被鬼爪抓出的伤口不计其数,血肉模糊,一条左臂险些被凶尸啃掉,筋骨断裂垂垂欲下,他犹如真正的凶尸一样把包围自己的几个凶尸的脑袋扭断,踏着它们的尸身一步步走向乱葬岗,破损不堪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倒下。
“……穆师兄?”
陆忘川不敢置信的看着镜像中那个比凶尸还要凶残的男子,他竟然是穆有才?
穆有才为什么会在东风里,他去乱葬岗又是为了什么?
段重殊在他身后道:“昨日穆家庄被灭门,是他作阵将穆家庄满门送与厉鬼口中,今日三方玄门已在乱葬岗将他截杀”
鬼谷虚镜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样,画面一闪,浮现三方玄门乱葬岗截杀的画面。
穆家庄是玄门世家,此次被血洗灭门非同小可,罪魁祸首穆有才更是罪不容诛,于是赫连家家长,朱雀宫道长,以及九微派仙长都赶到乱葬岗联手截杀穆有才。
陆忘川看到他拖着行尸走肉的身体走到乱葬岗,不理会三方玄门的训斥和攻击,而是席地而坐,盘腿打坐,将乱葬岗布为大封阵,阵中只有他和从阴火域涌出的群鬼,大封阵将三方玄门暂且隔绝在外,三方玄门在破解他布下的结界时,穆有才却在召集厉鬼。
“各位仙人饶命!”
从穆家庄一直跟着他到现在的穆瑾岚跪在地上朝三方玄门磕头求情:“表哥他没有将穆家庄灭门,是穆家庄主想要用我们献祭,是他们想要用我们献祭表哥才逆转血咒反抗的啊!你们为什么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为什么非要让他抵命?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穆瑾岚的额头已经磕的头破血流,哭着说:“你们看他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不久之后就会死的!求求你们暂且放过他,求求你们!”
没人理会她,三方玄门都在着力破解穆有才布下的结界。
穆有才的大封阵封住乱葬岗,以自己为阵眼,将厉鬼召集在阵中,这无疑是自杀式行为,一旦阵成,他将会被厉鬼扑食,拉入阴火域。
三方玄门看出了他这一找死的打算,纷纷停下不再干涉他布阵,冷眼旁观等着他作茧自缚。
穆瑾岚试图跑过去阻止他:“表哥,不要!”
未曾近身就被结界弹开,穆瑾岚跌坐在地上心如死灰的看着他,能做的只有流泪。
穆有才一头乱发被厉风掀起,眉目上依旧平和寡淡,只是染上了万劫不复的血色。
他抬起险些被凶尸啃断的左臂,将绑在手腕上的一枚青铜铜钱咬在齿间,然后睁开血丝横布的双眼,一双总是呆板无神的双眼此时弥漫血污凶气。
大封阵终将阵成,八卦阵型陡然变成一团飓风将穆有才和阵中厉鬼团团围聚在内,黑煞飓风几番旋转将乱葬岗钻出了一个大窟窿,穆有才似乎被绞死在风中般化为无形。
风住尘熄,无论是风中的人还是厉鬼,都被送往地下十万三千丈下的阴火域。
那里有进无出,只有永无止尽的自相残杀,厉鬼相食,生人进入阴火域,只能成为厉鬼的饵食,在成为阴间一厉鬼。
亲眼目睹穆有才随大封阵自毁的穆瑾岚跌坐在地上呆了半晌,忽然哈哈笑了一声,疯癫了似的跳起来朝还未散去的三方玄门怪笑道:“我不走啦!我就在这里等表哥出来,你们想抓我的话随时来啊!”
说完提起群角往山坡下跑,痴傻笑声撒了一路:“你们改天再来吧,我要给表哥立个碑呢,他找不到回来的路可怎么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虚镜到此为止,鬼谷中一片静籁——
“……然后呢?”
陆忘川回头问他。
段重殊摇摇头,不至一词。
陆忘川目光迷茫的看他片刻,唇角一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穆瑾岚不是说,他是为了保命才逆血祭吗?为什么不能绕他一命,蝼蚁之命就不是命了吗?”
段重殊依旧保持沉默,面色淡漠。
“……你们都一样”
陆忘川如是说,然后几步飞窜出去,很快到达永夜河。
永夜河中的黑色河流似乎更稀薄了,而那把剑始终静静躺在河底。
陆忘川跳进河水中伸手去捞,和第一次拿这把剑时不同,这次竟一时难拿动它。
稍一用力,他把躺在河里的黑刃长剑拿了出来,剑柄出镌刻着两个篆字——封尘。
“陆忘川!”
段重殊追到河边,雪山一样常年冰寂的面容上终于浮现裂纹。
“把那把剑放下,放下!”
☆、三生葬地【三】
陆忘川置若罔闻的用袖子擦去剑刃上的水,这才发现厚重的剑身上刻满了他看不懂的上古符文。
萧君子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煨血"
陆忘川当即咬破指尖,往剑刃上滴了几滴血,血丝瞬间顺着符文从剑柄蜿蜒至剑锋,血光一闪,剑身忽然微微颤动,轻轻铮鸣。
陆忘川用力把住剑柄,它很快安抚下来,似是在永夜河中沉寂多时,终于觉醒一时难辨主人,煨了血后便再次认定了主。
好一把‘封尘’,陆忘川握着剑柄,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掌心向内府流淌,比他修道进阶时还要畅快。
萧君子道:"物归原主,别被他抢了去。"
随后真识自散。
陆忘川提着剑看向岸边,发现段重殊已褪去凡相,手持禅杖,额心浮现赤色佛莲。
“你要替天行道吗?”
陆忘川走上岸,笑问:“我只是得了一把剑,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师傅”
段重殊把禅杖顿在地上,赤手空拳的朝他走过去:“我只要你放下手里的剑”
“……我若不答应呢?”
说罢将剑锋一横挥扫一道剑气!
段重殊侧身避开这道剑气,身后草地被剑气割出一道峡谷。
没料到他会如此绝然的出手,段重殊迟迟才转头看着他问:“你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陆忘川忽然再次感觉到委屈和愤怒,比以往更要深刻,望着他低吼道:“准你们杀人,就不准我报仇了吗?!”
段重殊面露苦笑,迈动步子不紧不慢的朝他走过去:“为穆有才报仇吗?放下你手里的剑,我让你报仇”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一昧的阻止我。
陆忘川吼道:“说了多少次不要你管我!”
段重殊脚步一顿,立在原地,这句话真是久违了,本以为再也不会听到,没想到虽然物是人非,但——依稀是故人。
陆忘川咬了咬牙根,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陆忘川今后是生是死,是仙是魔都与你无关”
此时,他将昔日聂华阴说过的话再次说出口,却是一种情义,两番辜负……
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聂华阴今后是生是死,是仙是魔都与你再无瓜葛,倘若你再纠缠管训与我,犹如此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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