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陆忘川长了一个心眼,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老老实实再不吵的他头疼。
两厢无言了大半天后,段重殊问他:“怎么不说话”
陆忘川耷拉着脑袋:“怕恩人赶我,不敢说”
段重殊许久才说:“你是好人家的孩子,我有幸渡你是你我的缘分,无论旁人如何看你,都不要自失其心”
陆忘川连忙卖乖:“嗯嗯,恩人放心,我保证不学好!不不,我保证不会不学好!”
段重殊没再理他,似乎是有点累了。
两天后,他们站在一座巍峨的大山脚下,一道山阶蜿蜒到山林深处。
可真是做仙山啊,光是山脚下的风光,已经让陆忘川看迷了眼了。
旁边走出一个老头,一身布衣柱着拐杖,对段重殊行了礼刚要说话,就被段重殊一个眼神摒退了。
陆忘川不认得山神,只当他是个过路的老头,刚要问问老头这是什么山,怎么这么好看。
段重殊又带着他走上青石台阶了。
路边长满灵芝仙草,峻岭侧峰一个比一个陡峻,林子里还有潺潺的流水,银带一样的瀑布,陆忘川看的真切,刚才从树林里跑出来的是一只丹顶鹤,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带着仙气似的灵秀非常。
走在这么个好地方,纵然是爬没完没了的山梯,陆忘川都觉得他有使不完的劲儿,爬了好几百层都没喊累。
前方云雾中浮现层层叠叠的飞檐殿宇,脚下的阶梯也到头了,他们到了山顶的开阔地,山阶尽数有两座足有十二三尺的石狮子蹲守,正中是一面宽十几尺高数十尺的山壁屏障,掩住山壁后的神秘景致,只露出两旁忽隐忽现的殿宇楼阁。
陆忘川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熊瞎子进城头一回,兴奋的在大狮子身上摸来摸去,又去看山壁上的三个浮雕大字,但他没读过书,字也仅限“之乎者也曰”他认得,也就念不出那三个迥劲有力的大字。
“恩人我们快进去啊”
陆忘川兴奋的拽住他的袖子往里走,却发现他止步不前。
回过头纳闷的看着他:“恩人?”
段重殊说:“我就送你到这里”
陆忘川愣了愣,问:“啊?送我?什么意思?”
段重殊看着他不答,脚下忽然升腾一阵清风吹起他的衣袖在他身边飞旋。
“你要好生修炼,勿惹事端”
随着流风加疾,他的身影越来越淡了,陆忘川连忙抓住他的袖子。
撕拉一声,段重殊的半只袖子被他拉破留在他手中,人已化作清风飞走了。
陆忘川还呆呆的站着,就听到背后有人问:“来人可是陆忘川?”
陆忘川回头看,一位白衣青衫的仙童站在山壁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相貌不凡,颇有仙姿了。
“……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仙童扫他一眼,即彬彬有礼,又拒人千里,拱手行了礼道:“玉昆山九微派,四位仙长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玉昆山,九微派?
这里是九微派
仙童已经闪过山壁了,陆忘川却站在原地止步不前,直到仙童返回不耐烦的二次来请,他才挪动步子随他走进九微派山门。
那半只袖子,被遗落在青石台阶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很看不开,想死......
☆、绣花大枕头【一】
自盘古开天辟地,清为天,浊为地,天地姿始,首创乾坤,世间万物各得其位,各安其命,凡间与天界的界限得以分明。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是不错的,无论凡间人到底有没有见过神明,他们都得知,身负神职执掌乾坤的人是确实存在的,天地之间有一块诸神榜,榜上的神明都是拿捏他们的业果,串联他们因果的神宗,统治天与地千百载,并且还会永无止尽的用他们的专权统治下去。
而诸神帮的榜首,有四位统领神职的宗师,他们与河川相连,与天地同在,是如今的天下间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制裁者,他们使得天与地连接出一场场因果轮回,下到每一个黎民百姓,上到皇城龙脉,都与他们息息相关,冥冥之中有着密不可分又玄妙之极的关联。
相传,榜首四位宗师与历代天子签有山河契书,国家的运势,百姓的命运,天下是安是乱,人民是福是祸,都与那封山河契有着无法割舍的宿命相牵。
也是天与地得以制衡的纽带。
九微派四位仙师,青涯,绝弦,紫微,孤竹,都是诸神帮上有名的人物,创立九微派数个千秋,功成名就的弟子多不胜数,大多都成了个什么大家,大大小小的算是光宗耀祖扬名天下了。
陆忘川到了这么个地方,倒真如他跟他娘保证过的一样,稳稳重重的做人了,他很聪明,那里是容得胡闹的地方哪里不是,他一直掂量的很清,而这里显然和他闯过的夜林子不一样了,他不想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野孩子一样初来乍到就让这些大人物瞧不起,虽然他就是一个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随着仙童不知道往哪儿去的一路上,他都低头保持安静,蝴蝶从他旁边飞过他都没有多看一眼。
恩人为什么把他送到这里,他不知道,他也没处问,现在人也走了,再次被抛弃的愤怒和失落还未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他又被拉入更深一层的现实了。
坐落有序的每个庭院里都有下人装扮的少年人扫地,洒水,端着水盆锦帕等物来回穿梭,比陆忘川见过的镇上最富的刘老爷他们家的阵仗不知大了几百倍,险些让他误以为,自己误闯了皇宫。
仙童领着他来到一座坐落在中轴线上的富丽巍峨的大殿,大殿在数百层玉阶之上,陆忘川从底下抬头看,觉得头晕。
爬上几百层玉阶,仙童让他站在稍候,自己进去通传了。
陆忘川垂着手站在原地老老实实的等,终于得了空子到处看看了,然而他来的似乎太早了,微亮的辰光下没多少人,只有那些少年仆人来去忙碌。
但是很快,他见到了几位和领他进门的仙童装束一样的男女女,他们白衣青衫,男子束高馆,女子梳发髻,一位位仙影林立姿态翩翩。
几位少男少女见了陆忘川,只是遥遥的看上一眼,然后和同行人耳语几句,相视一笑后便走远了,应该把他这位生人当成了个新来的下人。
陆忘川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短袍,比皱菜叶子也舒展干净不许多,也就不再东张西望,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来打杂的。
仙童终于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拂尘,拿着拂尘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说:“跟我来吧”
陆忘川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十分懂得看人脸色,他察觉到仙童出来后对他的态度不如刚才了,如果说刚才仙童只是把他当成乡下来的野孩子,这会应该把他当成了乡下来的野狗。
陆忘川心里忽然有些恼,不是恼这位仙童,而是恼怒那位擅自把他领到这里的男人,无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现在他都让自己沦落到被每一个看不起的境遇。
你怎么能丢下我不管,管杀不管埋的混蛋!
小少年是无理,偏执,而霸道的,只是现在他的所有脾气都不得不收敛的干干净净,因为他进入大殿就知道,自己这是来“面圣”来的。
大殿正中央供着一尊玉像,一袭道袍的老者,神态沉静而庄严,玉像足有两人多高,走过他的时候,陆忘川抬头看了一眼,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一闪朱漆大门前,站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老人白须及胸,手持佛尘,一袭朴素的青衫。
仙童毕恭毕敬的朝老人鞠了一礼,陆忘川连忙照猫画虎有样学样。
青崖只是扫了他一眼,让仙童退下,问道:“你就是陆忘川?”
这人太严肃了,比衙门里判案的老爷还严肃,陆忘川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说:“是”
青崖意味不明的轻哼了一声,甩了一圈拂尘说:“跟上来”
陆忘川压制着扭头就跑的冲动,怯怯的跟在他身后走进大门。
大门后却是密不透风的石洞,鬼斧神工的石洞深不可测,两侧石壁上每隔两步就挂了一幅人像画,陆忘走马观花川一幅幅看过去,忽然在左侧石壁上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人像,还没等他仔细看,画像已经被他甩到身后了。
他回头张望了几眼,什么都看不清。
青崖脑后长眼睛似的说:“勿东张西望”
陆忘川斜他一眼,垂眼不在看,但是即使他不再明目张胆的看,余光也扫到了一处太过明显的异常。
前方几步外,两幅画像中间缺了一幅,似乎是被取下来很久了,石壁上的水渍浸透了原先挂画的地方,只留下淡淡的轮廓。
石洞的尽头是洞中湖,圆形湖边南,西,北,三个方位上,打坐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看似很年轻,另一位和青崖一样白须飘飘,而那个女的,陆忘川尖酸的在心里想,灭绝师太的年纪和面相。
青崖走到正东位打坐坐下,对陆忘川说:“进来”
陆忘川眨眨眼,进来?他面前是湖水,进哪儿去?
被污蔑为灭绝师太的紫微仙长睁开眼睛目露不耐:“还不快进去”
陆忘川明白了,这是让他走进湖里去,于是狠一狠心往湖心走去了,很奇怪,足底沾水,他并没有掉下去,走到湖心的石台上坐下,无师自通的闭上眼。
闭上眼的一瞬间,他的无感仿佛被封住了,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然而他脑海中却闪过一幅幅转瞬即逝的光影画面,随之伴有此地四位仙长的吟说声,那四重奏在他脑子里嗡鸣,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连眼前闪过的一幅幅画面长卷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甚至不确定这一幅画卷属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
画卷图穷,他忽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心跳如雷,满头大汗。
青崖的余音在耳边萦绕: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傅。
陆忘川咽口唾沫,口鼻观心,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师傅”
跟着青崖走下大殿的玉阶,陆忘川依然还在心慌。
青崖把他领到一处竹林飒飒的开阔院子里,言曰让他见见他的师兄师姐。
于是陆忘川老远就看到竹林子里聚集了一伙人,以及被他们围在中间正在耍剑的一位少年。
那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比陆忘川年长了五六岁,已出落了身姿挺俊修长,体态风流,相貌堂堂一位好后生,他正在演练一套剑法,怎么说呢,按陆忘川这个刚拜进门派有一会儿的小弟子来看……真他娘的好大一块绣花枕头。
英俊师兄的剑虽然耍的行云流水张弛有度,但却灵气有余剑气不足,他人虽然飞檐走壁忽上忽下秀的好一套轻功水上漂,但他似乎把所有剑法的所有精妙都散发其外,花架子下面是个空壳子。
别看他一柄银剑舞的飞花落叶令人眼花缭乱,但是陆忘川看到的出来,但凡有人朝他扔一块石头上去,那只飞的热闹的雄孔雀一准儿被打下来。
空有其表而已。
雄孔雀不知自己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屁孩鄙视了,不知从哪里挑了一剑落花,引得围观的小师妹们纷纷惊呼。
陆忘川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华年”
青崖叫了一声洋洋自得的某位雄孔雀。
楚华年收剑回鞘,打着旋儿的从竹林中飞过来,稳稳当当漂漂亮亮的落地。
楚华年握着剑行礼:“师傅”
就这么两步路,你走过来都比飞过来省劲儿啊。
陆忘川表面老实乖巧,暗暗腹诽。
楚华年也一早就看到了这位一老远就盯着自己看的小毛孩儿,起初还以为又是一个被自己的风采俘获的,结果发现他错了,因为这小孩儿明明是耷拉着眼不想理他,表情还恹恹的。
青崖说:“这是你陆师弟,你带他熟悉熟悉本派,把派门条律告诉他”
楚华年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小师弟,回之师傅一个元气满满的微笑:“是,师傅放心”
陆忘川虽然不待见他,但是眼色劲儿还在,于是行了一礼乖乖的叫了一声:“师兄”
或许是腹黑的人看同类特别准,楚华年也精明的很,一来二去的也就看清了这位小师弟肯定没有他表面上这么老实巴交。
青崖交代完后就走了,于是乎陆忘川又被同门前辈围住。
衣角攒动,仙影林立,他一身褴褛站在他们中间觉得手足无措,但他压的很稳,他的自卑表现出来就是这么一幅淡定自若甚至还有些胸怀若谷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的手心正一层层的出汗。
“你是谁?”
一个师姐问。
陆忘川望向她的方向却没有看她,只看着她的裙子说:“回师姐,我叫陆忘川”
师姐笑了一声,清凌凌道:“谁问你叫什么了,我问你是谁什么人物原来师承何处?谁引见的?”
陆忘川被问住了,谁引见他的?奶奶的引见他的人已经不负责任的丢下他走了!
只见天生会装相的陆忘川淡淡道:“师承无名,引见的恩人不便说出名号,师姐见谅”
呦呵,还挺神秘。
众人如此想。
可他逃不过剑法不济但双眼毒辣的楚华年。
楚华年看着他还算自如的周旋在一众师姐师哥中,虽然看起来老实又诚恳,但他看的出,这小孩儿嘴里没一句实话,也亏得这些脓包信他。
陆忘川也知道某只雄孔雀一直在打量他,闲暇之余分给他一个眼神,还赠予友好一笑,眼神却再说——看个棒槌啊你个绣花枕头,当真是闲的蛋疼。
楚华年也成功的接收到他这一不大友好的眼色,然而年长他五六岁也不是痴长的,楚师兄当即就亲热的拉住他的手一个个给他介绍在场的前辈。
哎呦呵真不容易,来的一个这么会装的,这小屁孩儿有些意思啊。
楚师兄完美发扬了他圆滑玲珑的处事风格,把师兄的亲切和有爱发挥到淋漓尽致,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陆忘川也差点流泪,他娘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虚伪的人!
虽然楚华年对每个人都保持翩翩风度亲热又不逾礼,但同样精明的陆忘川发现他其实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甚至有些瞧不起,因为他每给自己介绍一个人时,他的目光都是虚浮的,只在那人领口扫过,然后就移开,连脸都懒的看一眼。
人家装的好,陆忘川自然无法拆穿了,只能一时被动的被他带着走。
“走,师兄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楚华年亲热的搂住他的肩膀。
陆忘川强忍着一把把他推开的冲动,耷拉着眼皮老老实实诚惶诚恐道:“那就有劳楚师兄了”
一大一小两只腹黑狐狸就这样一幅有好亲热状的往弟子们住的庭院去了,一路上楚华年随和热情的给他简单介绍了本派的络脉和条律,陆师弟听的很认真。
两个虚伪到人神共愤的人就这样怀着对彼此的鄙视和不屑有说有笑的双双把家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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