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明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从边上搬出一根铁制的扦子和火酒:“洋裙跟卷发最配了。”
沈湛无视他的热情,抱着礼盒进屋了。
陆简明准备的是一条墨绿色的长裙,领口处一抹淡绿色的蝴蝶结,搭配网纱发饰。沈湛换上裙子后,将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耳夹配上,再挽起长发戴上网纱。
等他走出房间的时候,陆简明的魂都飞了。
人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然而这句话落在沈湛身上就恰恰相反。
沈湛身着一袭墨绿色长裙,犹如从油画中走出的贵妇人,高贵而优雅,而头上那一抹网纱配饰成了点睛之笔,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双瞳人剪秋水。
当沈湛挽着陆简明的手出现在舞会现场的时候,全场的焦点都落在了他身上,陆简明昂首挺胸,神情骄傲得像只大公鸡。
然而陆简明得意不了多久,正在招待宾客的陆正则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他们,携着赵三小姐过来了。
陆简明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大哥,大嫂。”
赵三的目光在沈湛身上转了几圈,笑道:“简明呐,你可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给人制造惊喜。”
沈湛的目光落在陆正则的胸前,今日陆正则未挂怀表,身上除了衬衫是白的,领带以及西装都是黑色的,一点都不好辨认。
沈湛道:“陆先生,陆太太。”
陆正则开口了,却不是对着沈湛,而是陆简明:“回去收拾你。”
陆简明:“……”
陆正则与赵三小姐是东道主,不能在两人身上多耽搁,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宴会尚未开始,陆简明原想带着沈湛在休息区坐一会,谁知沈湛环视会场一圈后,突然眸光一闪,往餐饮区走去。
餐饮区中西兼顾,沈湛挑了一款漂亮的蛋糕,找了个地方享用美食。
陆简明坐在沈湛对面,看着他叉起一小块奶油蛋糕往嘴里塞,着急地道:“小心别把口红吃了。”
沈湛握着叉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了陆简明一眼,随后掏出帕子,把唇上的口红全抹了,埋头专心吃蛋糕。
陆简明:“……”
沈湛在餐饮区呆了一会的功夫,搭讪的男士就来了好几批,全让陆简明挡走了。约莫半个小时,陆简明最期待的时刻来了,舞会开始。
陆简明激动地弯下腰,准备向沈湛提出邀请,谁知赵三小姐挽着陆正则过来了,笑盈盈地道:“简明,你不请嫂子跳支舞吗?”
第一支舞,当然是跟最重要的人跳,可女士提出邀请,男士拒绝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尤其这位女士还是自己的嫂子。陆简明无法,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沈湛,牵着赵三小姐的手进了舞池。
原地就剩下沈湛与陆正则两个人,沈湛看着陆正则胸前的口袋,此时多了一块暗红的丝质方巾。
沈湛将目光移向陆正则的眼睛,对方温和地凝视着他,微微欠身,伸出右手:“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沈湛将手放进陆正则的手心,唇边扬起一抹笑容:“我的荣幸。”
陆正则牵着沈湛的手进入舞池,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右手放在他的后背,沈湛非常自然地将手搭在陆正则的胳膊上。
两人只跳过一晚上的舞,还是陆正则教沈湛学,一别经年,却像是磨合了许久,无形中竟有了一种默契,每一个动作,都与对方契合。明明应该表情严肃,分别向左看的探戈,两人却面带笑容,目光粘在了一起。
沈湛问:“我跳得好么?”
陆正则道:“百里挑一。”
沈湛心情愉悦极了,如同他身下旋转的裙摆,绽放成了一朵美丽的花。他得意地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第十五章
一舞完毕,陆正则松开了沈湛的手。
陆简明人虽跟着赵三小姐跳舞,但心一直悬在沈湛身上,一见陆正则松开沈湛,连忙上前邀请沈湛跳第二支舞。
然而想邀请沈湛跳舞的何止他一个?
陆简明的手刚伸出,边上就多出好几只手,全是要邀沈湛跳舞的。
沈湛:“……”
他礼貌地回拒道:“抱歉,我想休息一会。”
赵三小姐适时地上前解围:“我也有些累了,我们一道去沙发上坐一会。”
沈湛闻言跟着赵三小姐走了,陆简明则是被陆正则带去拓宽交际。
沈湛随着赵三小姐在沙发上坐下后,赵三小姐就笑盈盈地直盯着他看:“你这一露相,可把全场名媛的风头都盖过去了。简明那小混蛋,居然把你拐到这里来招眼,回去慎初一定饶不了他。”
沈湛解释道:“是我自己想来的,得知您就是慎初的夫人后,我就想见您一面。当年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向您道谢,如果没有您帮忙,我大抵活不到今天。”
赵三小姐道:“跟我这样生疏干什么?叫我赵姐就好了。当年的事,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是谁要护着你。”
沈湛当然清楚,他与赵三小姐只是泛泛之交,对方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心思将他捞出来?定是有人授意的。
沈湛道:“您与慎初的恩情,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赵三小姐突然神秘一笑,道:“这倒未必。”
沈湛连忙道:“您说。”
赵三小姐道:“慎初身上时常挂的那只怀表,里边藏着他的一个念想,你有机会打开看看,你要是有心,他这念想就能成。至于我的恩情……”
赵三小姐敛起笑容,幽幽地叹了口气:“慎初他年轻英俊,又身居高位,不晓得有多少女人惦记着他,我不晓得哪天就让人钻了空子。你要想报恩,就委屈一下,将他的桃花都挡了去。”
沈湛不解地问:“怎么挡?”
赵三小姐的忧郁神情瞬间烟消云散,笑盈盈道:“你晓不晓得外面现在是怎么传的?都传慎初在南郊别墅养了个貌若天仙的二姨太,宝贝到了心坎里去,外人瞧一眼都舍不得。此刻二姨太不就在这了么?只要你出马,保管那些打着慎初主意的都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必须让她们清楚,陆参谋长家里只能有个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沈湛算是听明白赵三小姐的意思了,虽然赵三小姐让他做的这件事颇为羞耻,但赵三小姐对他有莫大的恩情,倘若他连这么点小事都不帮,岂不忘恩负义?
沈湛道:“您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于是,赵三小姐委派任务了。
陆正则正带着陆简明与财政厅长一家闲谈,财政厅长的四女今年十九,生得清秀可人,原是陆总司令属意的儿媳,偏偏陆简明就是不点头。
而人四小姐的目光,除了陆简明,也不时落在陆正则身上。
陆正则与陆简明是同母所生,样貌十分相似,都是挺拔苍翠,五官英俊。然而同样的一坛酒,三年醇与十年醇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陆简明是一坛新酿成的酒,清淡而爽口,陆正则是一坛陈年老酒,不显山露水,一旦揭开封泥,尘封数十年的香气就足以醉人。
尽管他已婚,但这不妨碍别人对他的仰慕。
沈湛得了赵三小姐的吩咐后,走到陆正则身边,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下,挽住陆正则的胳膊神色自然地问:“在聊什么?”
他用的是小嗓,不止出声软糯,还带着一股亲昵,只有非常亲近之人才会这样说话。
陆正则对于沈湛的出现有些诧异,但他只是让陆简明往边上挪了一些,好让沈湛在沙发上坐下。有外人在,陆简明不能明讲,就用眼神控诉,不明白自己的舞伴怎么会挽到他哥的胳膊上去。
沈湛落座后,就听财政厅长问:“这位是?”
不待陆正则回答,沈湛就道:“我姓沈,现居南郊别墅。”
此话一出,财政厅长顿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陆正则并未澄清,转而聊起其他话题,沈湛坐在边上也不插嘴,默默地听。过了一会,他从桌上的果盘里挑一只柑橘,将皮剥开后取了一瓣送到陆正则面前。
陆正则看了一眼,将柑橘吞了下去。
柑橘有籽,沈湛算好了时间,将手递到陆正则面前取籽。
这回沈湛没有如愿,陆正则转头看向他,虽无什么表情,但沈湛仍能看出他眼神中的疑问。沈湛挑着一双美目,神色自若地问:“怎么了?”
作为今晚的主角,陆正则这桌本就是舞会的焦点,加上一个自带光华的沈湛,全场至少有一半的目光落在他们这。
沈湛的这只玉手伸出,陆正则若是将籽吐在他的手心,顶多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不吐,那沈湛的面子就下不来了。
陆正则自然不会为这么点小事下沈湛的面子。
他抽出口袋中的丝质方巾垫在沈湛的手心,将两颗籽吐在了他的掌心。
周遭的看客顿时:“……”
离得最近的财政厅长暗道,这位南郊别墅的二姨太岂止是得宠,根本就是宠上天了,连手都舍不得弄脏一点……
沈湛接了籽,倾身将剩余的柑橘以及帕子放到桌上,直起腰的那一刻,向周遭的看客扫了一眼,前一刻还含情脉脉的秋水目瞬间锋利起来,几位方才多看了陆正则几眼的名媛,更是得了沈湛的格外关照。
沈湛宣告完主权,手重新挽上陆正则的胳膊,将一个志骄意满,占有欲十足的二姨太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三小姐坐在不远处,悄悄地向沈湛竖了个大拇指。
因沈湛冒充了陆府的“二姨太”,所以散场的时候他留到了最后。临别时,赵三小姐对他道:“以后你有事或是空闲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通报的时候说是南郊别墅的我就明白了。”说完,她当着陆正则的面将沈湛拉到一边,悄声道,“舞会上我同你说的事,千万别让慎初知道了,他一定会跟我板面孔。”
沈湛道:“您放心,我明白的。”
陆正则跟着沈湛一道回了南郊的别墅,回去以后陆正则就将陆简明叫进书房,兄弟俩不知说了什么,翌日陆简明就被卷着铺盖走人了。临走时用一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懊悔表情看沈湛。
陆简明搬走后,日子如旧,沈湛惦记着赵三小姐的话,心中纠结不已。原则上来讲,怀表是陆正则的私物,沈湛不该擅动,但赵三小姐的话让他心动了。陆正则不可能四处宣扬自己的念想,沈湛想报恩,就得先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最后,欲望战胜了原则。
这日傍晚,陆正则回了别墅,沈湛准备好晚餐三人一同坐在餐桌前用餐。中途的时候,赵副官进来了,说是有紧急军务报告,两人就上书房去了。
自从沈湛决定凭自己的记忆认出陆正则后,陆正则便不在别墅内佩戴怀表,平时都装在军装口袋中。沈湛谨慎地往二楼的书房看了一眼,压下心中的罪恶感,将手探入了军装口袋。
怀表就在口袋中。
沈湛掏出那只金色的怀表,“啪”地一声打开了,平淡无奇的表盘与表针,不平凡的是……表盖背后放着一张照片。
第十六章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看材质似乎是张报纸,边缘已然模糊,照片上的面容却依然清晰。
是位佳人。
仙姿玉色,双瞳剪水,浑似姑射真人。
纵是沈湛见惯了俊男美女,仍觉惊艳。一位能令陆正则珍藏多年的人物,自然不能是泛泛之辈。
沈湛悄声朝正在餐桌前吃饭的端午招呼:“端午,你过来帮我瞧瞧,照片上的人你认不认得?”
端午早就好奇沈湛在做什么了,闻言就跑到沈湛面前,往他手中的怀表上看。这一看,原本兴致勃勃的脸顿时僵住了。
沈湛问:“怎么了?照片上的人你认得?”
端午木然地点了点头。
沈湛来了兴致:“是谁?”
端午木着脸道:“师父。”
沈湛无奈道:“我问你照片上的人是谁,不是让你叫我。”
端午欲哭无泪地道:“我说照片上的人就是师父你啊……”
“……”
沈湛默了一会,难以置信地道:“你再说一遍,照片上的人是谁?”
端午重复道:“照片上的人就是师父你!我记得很清楚,这张照片是登在《申报》上的,是师父你唯一一张穿着便服上的报纸。”
端午道出的这件真相太惊人,如同在沈湛的脑海中投下一颗雷,“轰“地一声炸开了。
一张贴身收藏数年的照片,个中代表的含义,饶是沈湛再迟钝,也该明白了。许多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何赵三小姐说只要他要是有心,陆正则这念想就能成。因为这份念想的根源就是他,只有他成全,这份念想才能成。
沈湛心中正乱成一团,楼上传来了动静,他急忙将怀表重新塞回口袋,拉着端午回到餐桌前。
赵副官报告完军务就离开了,陆正则回到餐桌前继续用餐。沈湛心里乱,时不时用自己觉得不着痕迹,实则火辣辣的眼神看陆正则。
几分钟后,陆正则停箸望向沈湛:“怎么了?”
沈湛瞬间心如鹿撞,面上渐渐泛红,强自镇定道:“没事,吃饭。”
当天晚上,沈湛一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虽然端午一早就提醒过他,陆正则可能对他存有别样的心思,但他未曾上心过。他心底里觉得,陆正则真对他有心思,同在一个屋檐下数月,怎么可能没半点逾越?就是再耐心的狼也该伸出利爪了。
沈湛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倘若陆正则喜欢他就跟戏迷一样,那收藏他照片数年的事也不是不能解释。
陆正则对他,究竟是何种喜欢呢?
沈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晌,窗外突然下起暴雨,电闪雷鸣,隔着厚厚的窗帘都能看见亮如白昼的闪电以及轰隆隆的雷声。
沈湛灵光一现,抱着枕头下床了。
不久,陆正则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屋内的人很快起身,打开了房门,沈湛抱着漂亮的绣花枕头站在门外,单薄的睡衣使得他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虚:“那个……我怕打雷,我能跟你一块睡么?”
陆正则未作犹豫就侧过身,让沈湛进屋了。沈湛来的时候就抱了一只枕头,床上只有一条被子,他理所当然地钻进了陆正则的被窝,被窝内残留着陆正则的余温,钻进去暖融融的。
陆正则见沈湛躺好,关掉床头灯,掀开被子一同躺了进去。
沈湛睡觉喜欢侧着睡,觉得冷时就会卷成一团,他面朝陆正则躺在床上,心里“砰砰”乱跳。今晚他使的这招叫“欲擒故纵”,倘若陆正则真对他有旁的心思,无论平时有多规矩,夜半三更总会情不自禁。一旦陆正则动了,就证明了他的猜想非虚,若是不动,既洗清了误会,又避免了尴尬,一举两得。
8/17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