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记住了……”
……
乌天走出办公室,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四天之后,聂原到校。
他是中午到的,直接回了寝室。当时乌天刚洗完脸,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个瘦削的背影。
聂原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乌天。
两人目光相交,又很快别开,都没说话。
梁德浩在乌天后面进门,见了聂原,直接过去搂住聂原的肩膀:“去哪儿玩了?”
聂原尴尬地摇头:“没,是家里有点事儿……”
陈骏驰也走过来:“这几天的笔记我下午拿给你。”
聂原连连道谢。
乌天转身爬上了床,听着聂原整理东西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把书摊开盖在了脸上。
乌天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贺说,他可能是害怕。
没错儿,我这样的人——乌天感觉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了——我这样的人,在他眼里肯定一无是处,其实也确实是一无是处,学习不好,没事儿就打架给他惹事儿,现在又拉着他搞起来同性恋……
他害怕,应该的。跟我在一起待久了,肯定就——近墨者黑了吧。
晚上开班会,老范照旧拿着个笔记本,走进班,翻开本大声念道:“现在召开班会第一项,请乌天同学上台进行检讨!”
聂原握着笔的手一顿,没抬头。他知道乌天就站在讲台上,正冲着自己。
“我要做深刻检讨,上周四我翻墙出去……上网了,我违反了班规校纪,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在此,向范老师道歉,向同学们道歉。”
“这就完了?!”老范把本子往桌上狠狠一拍,怒道:“你说说你翻墙的后果!”
“……脚受了一点伤。”
“一点伤?”老范冷笑:“你非要让我帮你把裤腿掀起来给大伙看看?”
“……脚腕崴了,没骨折,但是肿起来了。”乌天只好实话实说。
“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咱们先不说违反班规校纪,就说乌天翻墙崴了脚,这是他幸运,没骨折,要是骨折了呢?要是摔断腿了呢?还上不上学了?!”
聂原紧紧攥着笔,指尖已经泛白。
“身体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都不珍惜,谁能替你们珍惜?那堵墙是学校加高了的,乌天你就这么不要命地翻,你想没想过你要是摔出个好歹,你爸妈怎么办?……”
班会结束,直接开始晚自习。
三节晚自习的课间,聂原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终于等到了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
聂原起身,快步走到乌天桌前,低声说:“你先别走。”说完就站在乌天身边不动了。
乌天一言不发地坐着。
直到连值日生都走光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聂原和乌天两个人。
聂原去关了前排的灯,只留他们头顶的那一排,把周围的空间照亮。
“你让我看看你的脚腕。”聂原说。
“不用。”乌天抿着嘴。
“……”聂原干脆蹲下去,直接上手,轻轻卷起了乌天的裤腿。
冬天.衣服穿得厚,掀起了裤腿才看见,乌天右脚脚腕高高地隆起。
“……我没事。”乌天把裤腿放下。
“乌天,我——”聂原起身,一只手撑在乌天的桌子上,整个人朝他俯下身:“我那天,不是故意那样……是真的家里有很多事情……”
“聂原,我相信……这是理由……但这只是一部分,”乌天支着椅子向后挪了挪,抬脸与聂原对视:“我们的事,可能确实太……不好接受了,我能理解你……”
“……”聂原低下头,说不出话。
我怎么告诉你,我怎么能告诉你。
聂原独自走在寂静的回廊上,又想起家里那无底的黑洞,爸妈打架打得全村皆知,聂美荣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姥姥万念俱灰地喝了农药,所幸抢救过来,但也只剩半条命,现在仍住在医院;抢救姥姥花了很多钱,ICU一晚就要好几千,杨忠国和姥爷正四处借钱……
这些事情,沉重得无法说出口。
乌天的存在,像走在长长隧道里时,远方出口处的光亮。那一点点光亮,那么亮,让隧道里的自己只想飞奔而去。但光亮又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
他随口说家中哪个哥哥姐姐出国了的时候,他刷卡开三百五一晚的酒店房间的时候,他在超市不看标价地往推车里扔东西的时候,他在肯德基端来满满一盘食物的时候……
那么亮,那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当时(三十六)
乌天说,我们的事,可能确实太……不好接受了,我能理解你……
聂原沉默。
然后乌天就起身走了。
聂原趴在连廊的栏杆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家里的事儿。那天乌天和周贺来去村里找他,他让他俩回去时乌天沉甸甸的目光,又倏然浮现在眼前。
聂原抹了一把眼睛,想,我不就是少给你打了几通电话,开学晚来了几天,你至于急成这样么?还翻墙出来直接找到我们村儿了,可以啊你,乌天。
你这个德性,你这个德性——
我怎么会害怕和你在一起呢。
聂原甩甩头,向宿舍楼走去。
走进寝室,梁德浩和陈骏驰正因为一道数学题争论不休,梁德浩说应该分三种情况讨论,陈骏驰说得五种,两人吵得正激烈,突然被何磊的泡面香味儿堵住了嘴,齐刷刷向何磊扑去。
寝室里还是往常那样热闹,乌天不在,大概冲澡去了。
聂原又坐在床上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没冲澡。还有五分钟熄灯,热水自然已经被用完了,聂原咬咬牙,拧开了洗澡间的水龙头。
刺骨的凉水兜头而下,聂原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又硬生生收回脚步。
这段时间本来就恍惚,今天见了乌天,更觉得脑子转不动了,浑浑噩噩的——淋点冷水清醒一下也不错。
进屋时,已经熄灯了。
梁德浩和陈骏驰又开始争论那道题,何磊边笑边说:“你们两个傻逼小点声!一会儿宿管来了!”
聂原草草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浑身冰凉,指尖有点僵。
梁德浩和陈骏驰低低的说话声掩盖了他双脚踩上梯子的声音。
聂原轻手轻脚地,爬上了乌天的床。
乌天显然被吓了一跳,刚要坐起来,聂原就伸出手摁住了他的腿,示意他别做声。
其他三人的说话声还在继续,聂原轻轻趴到了乌天身上,双手撑在乌天头两侧。
霎时间,两人的呼吸都有点粗。
聂原正思忖着怎么开口,乌天猛地侧了下身子,一把将聂原摁到床上,抓起被子捂在了两人身上。
刚刚聂原被摁倒,床板“咚”地响了一声。聂原的头被蒙在被子里,隐约听见梁德浩的声音:“怎么了?”
乌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做了个仰卧起坐。”
片刻之后,聂原小心翼翼地扒开被子,露出脑袋。寝室已经全然安静下来。
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乌天暖洋洋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自己额头上。
聂原抬手,摸索着向上,触到了乌天下巴上细小的胡茬。
乌天不动。
聂原凑过去,吻住了乌天的嘴唇。
乌天又把被子拉上来,两人裹在被子里,纠缠在一起。
……
吻毕,聂原只觉浑身都燥热起来,偏偏乌天的手掌还紧紧贴在聂原凸起的脊梁骨上。
乌天用气声问:“怎么身上这么凉?”
聂原心一横,干脆搂住乌天的腰,贴住乌天的胸口:“我没害怕和你在一起。”
“……”
“确实是家里……出事儿了,”聂原说着又在乌天嘴唇上蹭了一下:“乌天,这几天我特别,特别想你。”
乌天还是没说话,却将贴在聂原后背的手往上移,摁在了聂原后脑勺上。
一个又深又狠的吻。
昨晚两人疯了很久,最后聂原眼都睁不开了,要回去自己床上,乌天死死搂着他的腰不放:“今晚就睡这儿。”
聂原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想,那明天早上得把梁德浩他们吓死……
最终还是挣扎着爬下了床。
早上一起去吃饭,两人对坐着,桌子底下,乌天两条腿卡住聂原的腿。
吃完饭回教室的路上,乌天的手搂住聂原的肩膀。
甚至是上课时,聂原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后面望一眼,就和乌天热辣的目光对在一起。
聂原嘴角擒起一丝笑。
第二天晚上,熄了灯,聂原刚要闭眼,忽然觉得床铺一震。
聂原:“……”
只好故技重施,做贼般爬上梯子。
两人终于回到了寒假时的状态,目光对在一起,全是粘腻的纠缠。
聂原给家里打了电话,姥姥已经出院了,聂美荣还没回家,家里欠了两万块钱。挂了电话,就见乌天脸上带笑地走过来,两手都拎满袋子。
“这什么?”聂原问。
乌天把袋子放到聂原床边,抬手捏捏聂原的脸:“给你买了点儿新年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状态不大好,今晚特别困,胃里也不舒服,集中不了精力写文,抱歉了!!!!
☆、当时(三十七)
“……是什么?”聂原只是盯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的袋子,没伸手去打开。
“就是寒假给你买了几件儿衣服,”乌天只好自己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纸盒,递到聂原手中:“你看看喜欢吗?”
聂原大概扫了一眼,起码有七个袋子……
“多少钱?”
“钱——”乌天摇头:“我没记,反正不多的。”
“跟我还用提钱啊?”乌天趁寝室这会儿没人,笑着凑到聂原脸上亲了一口。
聂原没躲,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看着那一大堆盒子。
“……谢谢你。”半晌,聂原伸出手依次打开了袋子和盒子。
羽绒服,大衣,线衣,冬靴,毛线帽子,手套……
“谢什么,你裹厚点我搂着才软和啊。”乌天咧嘴一笑。
晚上聂原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杨忠国接的,说聂美荣昨天回家了,姥姥已经睡下了。聂原追问“我妈前几天去哪了”,杨忠国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不过家里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了些,聂原松了口气。
这节课体育,聂原忍不住低头看看脚上的鞋子: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是乌天买的那堆衣服里的。纯黑色的鞋面上,一个大大的白色对勾。聂原知道,这是耐克,挺贵的——所以一穿上就心神不宁,总觉得来来往往的人都盯着他的脚看,目光里写着的全都是“这鞋哪来的”。
乌天十分满意:“你穿上很好看啊。”
聂原只能垂着眼点头。
新学期有个好处——换座位。
上学期那件事之后,坐在前桌的申鹏和蒋澜澜就不和聂原说话了,虽然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所以当袁齐把新的座位表贴在后墙上之后,聂原成了第一拨冲过去围着看的人。
聂原冲在最前面,一眼就在座位表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同桌是张泓。张泓……一个在班里不太显眼的女生,齐头帘,戴着副眼镜,瘦瘦矮矮的,说话声音似乎总是很小。
聂原的目光投向座位表的最后排——乌天的特殊座位就在最后排的后面。
然而最后排后面什么都没有。
“我靠!”身后忽然传来何磊的声音。
“老范怎么让乌天和蒋澜澜一桌?”何磊撞了下聂原的肩膀,低声说。
“他脑子进水了吧,我找他去。”乌天皱着眉说。
聂原知道乌天肯定压根没看座位表,晚上补课时,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
“你怎么了?”乌天忽然问。
“……你看座位表了没?”
“没啊。”
“你……和蒋澜澜一桌,”聂原说完迅速翻开课本:“来你看下这道题。”
“等等,什么?”乌天摁住聂原指着题的手指:“我和蒋澜澜?”
聂原点点头。
乌天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座位表前。
然后就有了刚刚的话:“他脑子进水了吧,我找他去。”
聂原连忙抓住乌天胳膊:“别去了吧,他把你俩调一桌,可能也是无意的……或者说,他觉得上学期的事儿就是小事儿,才把你俩调一桌……你去找他,万一他觉得你多事儿呢?”
乌天扬眉:“他觉得就觉得吧,那又怎么样啊。”
聂原手一松。
……是的。他姑姑是校长,他干嘛要担心老范喜不喜欢他。
乌天去老范办公室了,聂原没理由和他一起去,只能站在门口扒着栏杆等。
没一会儿乌天就出来了,但是,看脸色就看得出事情的结果。
“他说觉得那事儿早翻篇了,蒋澜澜成绩好,能帮我学习……扯淡吧,有你给我辅导还用得着她?”
直白的夸奖让聂原脸有点烫:“……她成绩比我好,可能老范确实是想让她帮你吧。”
“我跟他说想和你一桌,他也不让,偏要让那女的和我一桌膈应我吧。”
“什么?你说了你要和我一桌?”聂原吓了一跳。
“不行么?”乌天反问。
“不是不行,是……”聂原把乌天向走廊的角落里拉了拉,低声说:“是我觉得没必要这样,万一……万一让老范看出来我们……”
“他能看出来什么啊!”乌天打断聂原:“你太紧张了,聂原,你以为同性恋到处都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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