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他们从桃花坞与烽烟渡两处找到的疑问终于得到确定,果真和唐门有脱不开的干系,很有可能当中就有内鬼作祟。
师兄写来的信中,最末处又道,“尚存诸多疑问,执笔难书,不日将往江陵面谈。”
唐青崖扔到一边的锅炉中,火舌舔上来,顷刻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主角一人一条线 最后会合在一起=w=
笔力不够多多担待啦...
☆、第二十二章
收到信的五天后,江陵当真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玄色劲装之人推门而入时,苏锦正在小院中与十二练剑。此前唐青崖见他喜欢那傀儡,又改进了关节处,使得傀儡变得更加灵活,苏锦同它玩闹数日,竟异想天开地把对方当做习武的对象,时间一长,奇迹般地进步神速。
他听闻脚步声,挽了个剑花停下,熟练地绕到十二背后,剑柄戳中开关。偃旗息鼓之后,苏锦抬头一看,立时认出了来人。
纵使十数年光阴匆匆而过,那人的身形却格外记忆深刻——这人便是当年和唐青崖一起的师兄,威胁他问话的那个。
他有时都很疑惑,自己记得的部分与模糊的部分仿佛越来越没有清晰的分界线,随着年岁渐长,居然在一点一点地记起——比如他是金陵人,比如唐青崖和他的师兄,可他又总是想不起自己到底家在哪里。
而来人却并未第一时间认出苏锦,他一掀斗笠,露出张英气逼人的脸。这人长得格外正气,很有传言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风范,可半边脸上有一条自眼角延伸到下颌的伤疤,徒增几分狰狞,为这张正义凛然的脸添了一丝阴戾。
他开口,声音沙哑:“唐青崖那小子呢?”
苏锦指向东厢房,那人向他道谢,半分不意外此间为何会有外人的样子,抬脚走去,毫不留情地踹开了门。
他来势汹汹,面色不善。此前经历了唐玄翊那一出,苏锦对谁都无比警惕,他握紧了腰间的剑,只待一有意外及时出手。
可唐青崖满头黑气地出来,见了来人,脸上即刻阴转晴了:“师兄!”
“有水给我倒一杯,路上马都累死了两匹。”那人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揽过唐青崖的肩膀,虽仍旧油盐不进的脸色,动作却十分亲昵。
唐青崖还没动作,苏锦已经默默地提起院中石桌上的空碗,给他倒了一杯茶。
那人喝茶如牛嚼牡丹,大口喝完解了渴,才发现倒茶的人仿佛不那么眼熟,问道:“这是谁,你金屋藏娇啊?”
话几乎有点不堪入耳了,但苏锦不知是被误会的次数多了还是如何,竟不觉得哪里尴尬,从善如流地收了茶碗,垂眸不语,留唐青崖自己耳根红了一片。
他转移话题道:“阿锦,这是我师兄唐白羽,霹雳堂堂主——嘴上没门就喜欢开玩笑,无伤大雅的别理他,不高兴了你揍他也行。”
苏锦“嗯”了一声,留下句“你们聊”,又自顾自地面壁与墙角一枝月季花深情对视。唐青崖碰了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再对上唐白羽看向苏锦无比玩味的目光,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大逆不道地踹了他一脚:
“看什么看!他也是你能看的?”
二人适才你来我往地拆了几招,唐白羽赞道:“好功夫!一年不见,你好似又精进了不少啊,门主怎么舍得把你送到攻玉堂去。”
唐青崖翻了个白眼,道:“是师兄退步了,终日窝在那鬼地方研究机关火器,哪来的机会同江湖人士切磋——化功散的事到底查出来没有?”
提到正事,唐白羽立时就严肃了:“红竹肃清追影堂,最终查到唐弃那桩案子身上。他五年前妄图毒害门主,后来叛出蜀中销声匿迹。这人曾在药堂许多年,化功散的配方想必也一清二楚。除了他以外,其余的人在红竹接手后都是两年一换,除去我们同辈的几个师弟,并没有人能够接触到化功散的药方。”
“那几个师弟呢?”
“都是平日钻研药理不问世事的奇葩,你可以放心……如今我们只有尽快找到唐弃,搞清楚他又将化功散送去了何处便可。”
唐青崖道:“可是唐弃在几个月前已经被我一刀砍了,死无对证。”
听到这句话,唐白羽立时有些如鲠在喉地噎了一下,道:“你……你也太冲动了!”
而唐青崖却毫不以为意道:“不然呢,我把他抓回蜀中,按规矩是会被发落去刑堂。如今刑堂是大师兄囊中之物,你的手伸得进去么。”
唐白羽宛如哑了火的炮筒,萎靡不振道:“别提了,你此前送回来的那封信,差一点就落到他手上。好在他外出,我才连忙跑去拿到。那木鸽子大师兄一借就有去无回,他自你不在门中开始,便有意无意地笼络人心,手段又多,现在半个唐门都当他是下任门主在好生伺候,还有一半敢怒不敢言。”
“此话怎讲?”
“收到你信之后,我也收到了大师兄的手书,上面所言之事与你说的别无二致。可他却不要我查证,只让我清理霹雳堂,还打算借调人手,仿佛要同架空追影堂一样,也把霹雳堂揽入自己手心——我找借口说四堂各自为政已久,如此实在不妥,答应了给他一个交代,这才把他糊弄过去……此次出来都是背着他的。”
“查过账本了么?”
“听红竹那边的结论,差错既然出在唐弃身上,就细查了最近五年内的,发现每一季交易之时便有一些火器凭空从库存内不见踪影。账目本发现不出错误,若不是你有意要我查证,决计无法找到破绽。”
唐青崖接过他递来的纸,道:“长江一线暗桩最是密集,信息传递也方便……这批火器没有往北走吗?”
唐白羽摇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怀疑同北方胡族有关。可勾连许多,当真没有一处是越过了黄河的,反倒基本都消失在了长江以南,最远的不过到了洛阳而已,其余以宣城为最。”
桃花坞在洞庭,烽烟渡在乐清……如果他们的来源皆是从宣城周转……
唐青崖灵光乍现问道:“你查过齐家的往来吗?”
“滁州那个齐家?”唐白羽疑惑道,像是看出唐青崖心中所想,立时回忆,“他们家光风霁月,现今又不问世事,好几代没有同我们做过交易了。”
刚找到的线索断掉,唐青崖兀自思索,旁边却插入一个声音:“那倒未必。”
苏锦不知何时从墙角站到唐青崖背后听了这一席话,说完见那二人都怔住,自知失言,立时又要离开。
唐白羽却饶有兴致地问道:“如何未必?小兄弟,你不妨说一说。”
“在桃花坞寿宴上,燕大哥对我介绍过,其中一位老先生正是齐家家主曾经的夫子,想必以齐家的尊师重教,至今也备受敬重。诚如师兄所言,若是齐家当真光风霁月,怎会有重要之人出现在鱼龙混杂之地?瓜田李下,不得不起疑。”
苏锦说完自己的猜想,唐青崖醍醐灌顶般接话道:“齐家也许受了牵连,可看样子也必须查一查宋如晦了。”
他猛地站起,一把拉过苏锦的肩膀,狠狠地将他揽过来拥抱:“你真是小福星!”这话中多少缠绵,唐青崖说者无心,苏锦却听者有意了。
唐白羽冷不丁地被恶心到,酸唧唧道:“青崖啊,你还没跟我介绍这是谁来着?”
然而并未劳烦他张嘴,苏锦行礼道:“在下姓苏名锦,阳明洞天弟子。当日阁下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如今得以当面致谢,在下万分感激。”
唐白羽一愣,仔细打量眼前这青年的模样,终是渐渐地与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合:“……啊,是你,栖霞山的那个孩子,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苏锦颔首,又道:“师兄长途跋涉辛苦了,晚间我做东吧,请师兄到江陵城中喝酒。”
“师兄”二字喊到唐白羽心坎里,说的话又合他意。唐白羽兴高采烈地起身,拍了拍苏锦的肩膀道:“好,贴心,懂事,比那混小子好一百倍!”
接着,他若有所指地瞥了唐青崖一眼,在对方满脸的不明所以中,不知在脑内补全了什么百折曲回的故事,连带着看向二人的表情都充满了宽容,意味深长道:“挺好,挺好。”
唐白羽抬脚歇息去了,留下唐青崖和苏锦面面相觑。
良久,唐青崖皱着眉看向苏锦:“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苏锦唇角一点笑意缓慢扩大,好整以暇道:“师兄恐怕误会我们二人的关系了,以为我是你的……那什么之交,因此甚是欣慰啊。”
“我……”唐青崖刚要否认,想起唐白羽那一脸的“你们好好的”,又并怀有对苏锦某些不可言说的心思,竟是停住了。
他暗想,自己平日究竟有多交友不慎,让唐白羽闹心至此。
只顾着后知后觉地自我检讨,全然没有多留意苏锦对这似是而非的“误会”全然无所谓似的,之后想起这人还能拿这个调侃他。
唐青崖眉梢一挑,想,“真是出息了。”
有了唐白羽帮忙之后,信息查探的效率提高不少。此人仿佛认定了苏锦和唐青崖有某种不可告人的感情纠葛,对此苏锦显得比唐青崖更加泰然。
“齐家现在的家主名宣,年初方才继任,是个打小没娘、爹又不疼的倒霉孩子。他幼时由宋如晦教导,对宋如晦言听计从。不过也许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最近几年——尤其是继任家主的位置之后——开始叛逆了。”唐白羽侃侃而谈,“今年二十三,正是要一展宏图的时候,宋如晦的话便不大听得进去。”
唐青崖接话道:“我问了好几个江湖上的朋友,这齐宣不是省油的灯,听闻他与宋如晦的关系现在极其紧张。”
“宋如晦本人不会武功,早年蒙受齐家上一任家主的恩惠,习得不少阵法秘术。他与齐宣在招安令这事上起了争执,齐宣断不同意与庙堂有染,而宋如晦则相反。他离了滁州,自然也有用武之地,据说一直在宣城……”
说到此处,唐白羽骤然停了,他一抬眼,立时发现哪里不对。而苏锦却是一副意料当中的表情,同唐青崖交换了个果不其然的眼神。
唐白羽凝思许久,卷起桌上一堆书信,撂下“我继续查”后,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待到唐白羽走后,唐青崖饶有兴致地问苏锦道:“你是怎么想到宋如晦的?不是说江湖之大,本不认识什么人吗?”
苏锦笑道:“那日在洞庭,燕大哥介绍的人太多,我偏生只记住了他,觉得桃花坞不过一帮不足为惧的杂鱼,怎么混进来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故而留意了一下。”
“然后呢?”
“同何常交谈之时神色亲近,想来是一丘之貉。”
唐青崖捶他肩膀:“不早说!”
苏锦坦然道:“无凭无据。只是我不方便抛头露面,怕打草惊蛇,只好劳烦你师兄了。”
唐青崖无奈地摇摇头,叹道:“最初遇到时不过白纸一张,别人说什么都信,现在竟然也学会算计人心了。”
苏锦道:“我只算计旁人,不会算计你。”
他耳根一红,心上一软,只觉得整个人愉悦万分,被这句硬邦邦的话哄得心花怒放。唐青崖背过身去暗笑,再转过头,又是谈正事的口吻道:“我也打听了一下。洞庭一战之后,江湖上都知道了谢凌还有个徒弟,你注定成为众矢之的。”
苏锦没有表态,只凝视他,示意后文。
唐青崖被那目光盯得有些面红耳赤的先兆,错开眼神,兀自道:“至于《凌霄剑谱》,更是要和你绑在一起,大家笃定在你身上。”
苏锦诚恳道:“的确在我这里,不过我还没有悟透九式,当中更有四种变化,师父留下的文字太过晦涩,看不懂。”
唐青崖结结实实地哽住,决定无视这人继续道:“……总之,日后行走江湖,你把你师父的剑藏好,那些名门正派也如狼似虎的。还有你那诡异的心法,他们传说谢凌的徒弟濒临走火入魔,却行动如常,怕是阳明洞天根本算邪教……你懂我的意思吗?”
“自身得不到,于是见不惯别人好。”苏锦神色如常,仿佛诉说之事与他并无干系,“要么会想方设法来抢,要么寄托于悠悠众口——可是会杀人的。”
“你现在还想报灭门之仇吗?”
他以为苏锦的性子直,定会就事论事,立场也非黑即白。
岂料这话一出,苏锦明显犹豫了,他的目光默默地落在不易的剑身上,脑海中想起那日程九歌说,“不易乎世,不成乎名”,这听上去似乎与他心中所想殊途同归,时间久了,发现原是背道而驰。
这把剑仿佛不适合他。
苏锦沉沉道:“只怕这事另有蹊跷,并不是我想报就能报……我始终觉得,师父隐藏了太多秘密,甚至将整个阳明洞天都当做了筹码。”
可究竟当中又有什么隐情,他知晓的实在有限,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分条缕析地将现存线索一一掰开揉碎来看,恨不能夜以继日地把这江湖钻研透彻。
唐青崖问道:“如若最后事与愿违,你发现许多真相自己无法承受呢?”
“既是真相,又有何不能承受的?”
这话甫一说出,唐青崖感觉心口刺痛,方才的似水柔情刹那灰飞烟灭,说不出的难过。他好像第一天认识苏锦,却不知那外表下的心居然捂不热,不通感情似的硬邦邦。
身后蓦然有人拊掌道:“说得好,阿锦,从前是我看错了你,如此冷血,真是与谢师兄不相上下。”
他们循着声音转过头去,程九歌提着一包草药站在入门玄关,他向来不佩剑,如今却将听松寸步不离地带在了身边。
苏锦怀疑自己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责怪,不解道:“小师叔,这是何意?”
程九歌将药草重重地搁置在桌上,冷笑道:
“若不是谢凌,三师兄又何至于在一帮乌烟瘴气的草莽面前自裁!为了保他,阳明洞天上下煞费苦心,他倒好,先得罪了鸣泉山庄,又大出风头四处替天行道——谁不知道他的‘天’是谁,如今正好端端地坐在龙椅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二十三章
唐青崖以为听了这话,苏锦就算不会方寸大乱,也必将露出些许惊慌失措来。岂知他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有闲心去把那药草拾起来,随手扯了一片叶子放入口中咀嚼,因为苦味皱了眉,但眼底到底还是淡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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