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确定了王九郎的企图。
他觉得很有意思。并且天生的知道自己可以对对方做些什么。
只是,兴趣好像不是很大。
第12章 守南阳4
陆亦崐刚进屋,就见辛易一如往常守在门口,翘首等他。便对辛易说道:“我不做你师父。剑术我只演习三次,你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辛易大喜,敛襟重重施礼道:“喏!”
陆亦崐的剑术是杀人术,干脆利落,狠辣果决,没有繁冗华丽的招式。辛易站在一旁观望,目光大亮,陆亦崐招招透着凶狠,剑剑凝聚杀意,看得他心悸不已。他一会看人,一会看剑,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一时演习完毕,陆亦崐让他在自己面前比划一遍。全程看下来,见他虽然动作生涩,但招数记了不少,也忍不住暗赞这小子的确是根练武的好苗子。他指点了辛易几句,便把他打发出去了。
白天热闹,晚上,王九郎怀揣着甜蜜的心事,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这里,香囊手帕都是不可以乱送的。这两样东西是受到婚姻法的保护的。陆亦崐不知道,所以很容易就入睡了。
不知是否因为早上心有所思,他居然梦见了贺峪祺。
贺峪祺还是少年时候的模样,穿白衬衫黑军裤,头上胡乱扣着顶小礼帽,双手插在裤兜里。他歪着头,痞里痞气地望着他。
“嘿,小泪包——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跑掉了,你这个狠心的小泪包子!也不念念我的好!”
陆亦崐不知道怎的,就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梦中。所以懒得理会这手下败将。
贺峪祺单手捋起刘海,歪着嘴角笑得很坏。
“其实我也是到了岭南边城后才无意中得知的。而他为了保住秘密,封锁了边城与京畿的交通。是我一时想岔了,小叔叔跟你道歉,咱们和好呗?”
陆亦崐不屑冷笑。
贺峪祺看出了陆亦崐的生分。挠挠鬓角,他用鞋尖踢了脚下的石子,以此掩饰心中的苦涩。
这只泪包子可是很记仇的!
“他的实验,我没法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家人不在这个位面。计算机也是会出错的。它不知道这世上有种衣服叫做复古怀旧。小泪包,你不能小看他。无论任何时候。你瞧,你能到这里来,我能通过脑电波找到你的位置,他自然也很快就能找来。”
陆亦崐终于惊异了。为什么梦中的小叔叔会说出这些话来,难道是因为他希望他这么说吗?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贺峪祺走近前,两手插裤兜,微微往下腰盯住他瞧,“小傻瓜,不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吧?”
他随手从衬衫上扯下一粒雪白纽扣塞进陆亦崐手中。
“你拿着这个,待会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你所在的位面可弄不到这种东西哦。”
陆亦崐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纽扣。他伸出手去抚摸贺峪祺的脸。随着他指尖划过,贺峪祺的脸开始变化,脸上浮现一道狰狞的伤痕。从左眼骨斜斜穿过整个脸,划到右边咬肌。
陆亦崐知道,这是一道鞭痕。
四周空间忽然一阵沸腾扭曲。
贺峪祺面色凝重:“快离开那里——”
他话还没说完,脸又再次扭曲变化,棱角显现,幻化为一张熟悉的,令陆亦崐心悸的阳刚俊脸。
这张脸朝着陆亦崐露出个温柔慈爱的微笑,就像一个慈父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
“找到你了,崐儿。”
陆亦崐大汗淋漓地惊醒。
屋子里烛火跳动,树影婆娑。他瞪大眼睛,猛然翻身坐起。两手潦草地搓了把脸,他听见外边人声鼎沸,不少仆役举着灯笼,惊慌仓促地四处走动。
掌心安静躺着一颗雪白纽扣,映衬着陆亦崐同样雪白的脸。
他眯起眼睛,冷哼一声,把纽扣狠狠掷到地上。
纽扣在地上咚咚跳了几下,滚进黑暗的角落。
陆亦崐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正好迎面碰上辛易。
辛易面色沉肃,低声说道:“先生,胡人烧了平阳城,往南阳来了!”
陆亦崐走到高处往外望,就见远处天空中,冒腾着滚滚浓烟,火光忽明忽暗,直烧得一小方天空赤亮如白昼。大街上满是举着火把,慌乱奔逃眺望的百姓。
兵戈血腥惊醒了这座醉生梦死的都城,恐慌在每个人心头蔓延。
辛易走到他身边,忧心忡忡地皱眉道:“平阳城内,逃出的士族不过十来户,百姓不过百来人。如此屠戮百姓,烧毁城池,胡人真乃残暴之徒啊!”
“然后呢?”
辛易转头,就看到一双冷漠的眼睛。
“先生……不怜苍生之苦?”
“苍生苦就苦,与我何干。”
陆亦崐的口吻很平淡。既没有热切的愤世嫉俗,也没有故作姿态的清高。他不在意的神情是如此理直气壮,是天生的对生命的漠视。辛易看着,几乎错以为关注苍生的自己才是多管闲事。
“先生,胡人如此残暴……”
陆亦崐打断他:“想叫我趁早跑就直接说!”
辛易面上讪讪,敛襟道:“辛易惶恐!擅为先生计!”
陆亦崐自顾自朝前走去:“九郎呢?”
“公子一刻前便往南阳城府,寻南阳城主商议应对之策去了。幸胡人未至,请先生先行……”
正说着,便听见外边传来马匹嘶鸣踢踏声。
王九郎从外边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走得木屐“哒哒”,广袖鼓鼓生风。他拉了陆亦崐,埋头就往外急走。
“吾已备好车马,先生今夜便与兄长先行吧!”
陆亦崐反手拽住他:“说清楚。”
“形势如此严峻,那些人却道帐下尚有兵卒三万,守城勿忧。愚昧至极!吾悔不听先生之劝矣!”王九郎脸色忧虑,顿足叹息。
但有一点希望,谁肯舍弃故土,做个流离失所的难民?
如今不少士族跟百姓还抱着侥幸心理,不到城破人亡,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肯舍弃这里的家业。
南阳士族们相信三万兵卒能够保住南阳。却不想想,当初平阳城有两万兵卒,胡人攻破平阳城时,用的只是五千兵力。如今敌兵数量翻倍,南阳区区三万兵卒,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胡人日夜行兵,对南阳是势在必得!
恰巧辛易这时从后边跟上来,王九郎指了他说道:“汝速速将六兄搀入车内,卯时启程!”
辛易抱拳:“喏!”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问王九郎:“公子可是同行?”眼睛却看着陆亦崐。
王九郎摆手:“祖祠于此,不可轻弃,汝等先行!”
陆亦崐皱眉:“你不走?”
“先生先行,吾随后赶上。”
“你是想留下来守城。”陆亦崐一对漆黑的眼眸幽幽映着火光。他慢慢抽回自己的袖子,神情变得很冷淡。他对翘首等在一边的辛易说道:“你去带那个什么六兄的先走。”
辛易焦急地看向王九郎。
王九郎也有些失措:“先生勿要意气行事!”见陆亦崐转身往回走,他急得团团转。紧撵着陆亦崐的脚步,他边走边解释:“先生数月前托吾所寻之乐器,吾遍览群书,未有所得。请问琴大家,亦是无从知晓。兴许先生所寻之物,晋朝无也!先生寻亲,还得从长计议!”
陆亦崐沉着脸瞪了王九郎一眼:“闭嘴。”
混蛋,不用他提醒,他已经知道找错位面了!
空间门每使用一次,需充电时间一百日,现在已经可以再次使用了。他随时可以走。
只是他不喜欢亏欠别人恩情。世界上没有一种“好”是无偿的!
陆亦崐在处理情感一事上,往往要遵循计算机的思考模式。留下来守城,与其说是偿还王九郎的恩情,毋宁说是一种等价交换。他面上气愤,内心却冷静得可怕。
“……先生听吾一言!南阳背后,便是洛阳,便是建康!吾等士族子弟,怎能弃家国而求苟且!”
陆亦崐猛地停住脚步,同时手一伸,捞住来不及刹车,差点撞到盆景的王九郎。
陆亦崐抬眼望着天空火光,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忽然很嫌弃似的,他一把将臂中的王九郎推到远远去,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去,把敌人,还有你那些士族队友的资料整理给我!”
辛易站在一旁看他们二人互动,眼底又妒又恨。然而他人微言轻,无可奈何。最后深深望了陆亦崐一眼,他悄声地离开了。
因为南阳城里有不少从平阳投奔来的士族跟百姓,所以王九郎很快收集到敌人的资料。
一大早,陆亦崐神清气爽地坐在书房里,一边“咔嚓咔嚓”地吃一颗巨大的水晶梨,一边听书似的听王九郎声音郎朗地读资料,一整叠,从头到尾念一遍。被陆亦崐中途挑拣出来的段落,还要多念几遍加深印象。
此次围攻南阳城的主将跟平阳城的还是同一人,乃是胡人中鼎鼎有名的大将闵晋。从先前的案例来看,这个少数民族将领是个行事无所顾忌,性情十分残暴的人物。
第13章 守南阳5
除了闵晋的,王九郎还整理来城中其他士族郎主的资料,当然也包括南阳城主。这大腹便便的老头子现在还在自己府里,拉了不少士族饮酒作乐呢。
陆亦崐听完,梨子也吃了三个,吃得嘴唇亮晶晶的。而王九郎说得口干舌燥。抬头看到他嘴唇润泽鲜艳,宛如一瓣饱满鲜嫩的花蕊,就更是心头燥热了。他掩袖偷眼盯着陆亦崐的嘴唇,不知不觉就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壶冷茶水。灌完了,见陆亦崐两肘撑在案上,皱眉沉吟着,也不敢打扰,就安静坐在一旁等待。
等了一会,陆亦崐开始指挥他:“去,把南阳城周边地形图纸拿来。”
这东西属于很重要的机密文件。王九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急匆匆想办法去了。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使的什么手段,一张厚实的布帛就摊开铺在陆亦崐面前。这是临时摹写的。
陆亦崐伏低身细细地看,包括每条山脉水流,街道屋舍,城门兵力的布置。长久地看,长久地琢磨推敲。
尽人事。能守则守,不能守,他自然不会强求。
“哎,也不知道兄长走到何处,是否平安!”王九郎担忧地叹息道。
昨夜走的,不只是王家,还有一些不看好南阳城的士族,包括陈家,赵家等,也是收拾了几大车细软便上路。队伍浩浩荡荡,其中光是书简就堆了重重几十车,比粮食还多。
这时候的人以藏书为风雅之事。逃亡路上如果只顾着些铜臭俗物,没有书籍相伴,是要被士大夫嘲笑庸俗的。活下来是声誉受损,仕途人生,再难寸进,死了也只能得到一句“如此俗物,不必可惜”。
而这样一支累赘重重的逃亡队伍,若与胡人狭路相逢,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忽然听到门外仆役来报:“公子,数日来难民涌入太多,百姓不胜其扰,屋舍不足也!”
陆亦崐瞪眼看王九郎:“这些难民,你就这样让他们全进来了?”
王九郎不解道:“先生,有何不妥?”
难民进城寻求庇护,作为士族贵族,自然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这时候若舍弃百姓,将来若有机会回到建康,非得被清议唾骂死不可。他不能给琅琊本家蒙羞。这决定是南阳所有士族一致赞同的。
陆亦崐手指点了他,气得都笑了:“守城守城,不做甄别规范就放进来,你们想好如何管理城内秩序了吗?或者混进来胡人的卧底间谍,晚上来个里应外合怎么办?”
王九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王九郎自诩饱读诗书,但对兵家政事,却知之甚少。与他相比,南阳城中的其他士族子弟就更是不如了。时人喜欢清谈玄谈,以柔弱清瘦为美,最是厌恶兵祸政治。有些士族子弟,远远的听见马匹嘶鸣声,都能吓得掩面大哭。
“这……人已分散不可寻,这该如何是好……?”他求救般靠近陆亦崐。也不知道这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他对陆亦崐有着固执又盲目的信任。
陆亦崐敲了敲图纸:“你们这应该有户口本吧?拿户籍清点人头,或者三户为一组,互相指认。多出来的人先看管在一处。加强城防守备,如果有行踪可疑者夜近城门——咦!”他一下子坐直身,目光凌厉地盯着平阳方向,忽然挑眉哂笑,又懒洋洋地坐了下去。
“先生,究竟何事?”
陆亦崐缓缓一笑,眼底闪动着狩猎者的兴奋光芒。
“他们来了。”
月黑风高。
距离南阳城不足百里的一处丛林中,篝火明亮,营寨如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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