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渐至,窗外扬起了细细的雪粒。诸葛亮在江上的住所,门扉半开,屋里冒出阵阵轻烟。 "先生,不挂帘子也不冷么?"马谡夹着一叠公文进了里间。热气腾腾,原来诸葛亮正在沐浴。 "谁让你进来的?"他不回头,却显然有些难堪。马谡见他浸在水里,本来白皙光泽的皮肤烫得通红,捞了一把热水,"咝咝"地抽了两口冷气:"先生,这么热的水哪还叫洗啊,简直就是煮。您不怕烫坏?" "出去。"诸葛亮冷然。军师素来怕冷,冬天的房间都是烘得热呼呼的,也从没用这么烫的水折磨过自己......连心肝素黑的马谡也开始抛弃亢奋与理智,同情起军师来了。 "赵将军也真是的......难道那些传言果有其事?我看八成是真的......"他一边念叨一边出门,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撞上了赵云。他腿下还在倒,嘴里还在嚼,却发现地板不再倒退,这时候才吓得一骨碌滚向地面。 "赵、赵将军。"他这一声喊得特别响,好像故意让军师听见似的。 房间里的诸葛亮心里一紧,赵云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诸葛亮缓缓起身,欲言又止。而他后背上那片红让赵云感到十分刺痛。他蹙眉,然而却听到诸葛亮低声说:"请你......出去。" 赵云紧握着双手,止不住眼圈微微发红,脸上也泛起一层红晕。他低了眼睑,还是出去了。 诸葛亮听见脚步声逐渐远离,而且越跑越快......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沉淀了几个月的积郁,软弱无力地倒在水边。冰凉的长发与滚热的水刺痛了皮肤,意识几乎一片空白。 接连几日都没有见到赵云,他一定是偷偷来的汉中。诸葛亮虽然早已横了心不见他,但到了第五日上还是不免躁动不安。这么多天他去了哪儿? 孔明,你真是笨得不能再笨了。为什么要劳神挂心?若是再不能把私事和公事分开-- 见到赵云,思来想去,却从没有勇气去印证心里的那个假设。如果那些谣言却有其事,固然令人心伤,但若没有其事,那他岂不是背着双重的痛苦?这比残酷的现实更让诸葛亮感到心痛。但想起曹丕那封信,以及属下所说"千真万确"的亲眼所见......却还是心生恨意,只怕他抛弃了成都的职守,不是为了来见自己,而是...... 在对待赵云这件事上,马超真是个滥好人。 诸葛亮披上衣服就迈步出门,他决定去找赵云。打开门帘,只见江上雾雪凄凄,天将傍晚,更显得乾坤一片苍茫空旷。 这么大的天下......他到底在哪里? 诸葛亮闭上双眼,心里的味道不知是凄凉还是忧愁。可曾有那么一点点后悔?若是当初......不知不觉已走出几步,在船舷站定,突然想回头看看天边可曾有夕阳的颜色。 雪粒在他的长发以及围领上结了细细的水珠,更衬得脸色苍白。当他陡然回过头来的时候,却蓦然看见一个人影,掠到船的另一头去。 诸葛亮的心骤然揪紧,他知道那是谁!哪怕只看一眼,哪怕根本没有看清楚面容。 "子龙!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是你!" 望着雪雾茫茫的青空,只有天际与江水交接处的一片晕红,不由联想到他带着火热温度的脸。以及那好像浸了水的眸子...... 诸葛亮长叹一口气哀悼自己没有骨气,然而这时赵云的出现更令他没有了狠心的胆量。 雪白的围领映着他的脸颊,冻得发红。他穿着纯白色披风,发丝已被细雪染湿,轻轻贴在脸上。头发好像没有系,而襟角也略染了些灰尘,真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了。 他这些天来,一定一直都没有离开自己附近,而是一直远远地看着自己......想到这里心又突然软了,尤其是触及到他的目光--黯然,却还是那么清澈不含丝毫杂质,好像一瞬就可以看到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无论如何让人怪罪不起来。 诸葛亮太息,他的手在袍袖里攥紧。 ---------------------------------------------------- 诸葛亮抱着单衣走进房间,而赵云从水里钻出来,头发搭在肩上,温热的水也顺着流下去。 他肩膀上有个好看的弧,使得越看越有些削瘦。诸葛亮想起在隆中见面,看到他在洗澡时不知不觉地睡着,那惊慌失措的心情以及令人心颤的怜意。总是这么固执。人的心明明最容易受伤,他却甘心默默承受着这么多不平。 他的温度仿若还就在耳边,诸葛亮却怔怔看着,没有勇气走近。 "孔明,是你吗?" 诸葛亮没有答言,放下衣衫出去了。 再回来已经是暮色阑珊,诸葛亮带着酒意返回宿处,而赵云还立在船舷上等他。他的衣服没有干,除了那件披风几乎全身都是单薄的。诸葛亮一怔,推开门进了房间。 "孔明,我......"他想解释,然而诸葛亮却红着眼圈推开:"你不必解释!我不要听你们之间的那些事。" "我没有......"赵云的双眼也红红的,眉头轻蹙,而脸颊更苍白得可怜。他上来要拉孔明,却被他更重地一把推倒。 他完全没有防备,而诸葛亮一手死死地钉在他耳边,将赵云整个圈进了自己的身影里。他靠近,重重地说道:"我不要听你解释!" 赵云紧紧将头摆向一边,用力闭住双眼掩住痛心和委屈,任由他将手臂握紧直至痛楚,任由那温润的唇漫无目的地落在自己颈窝里。 而他此时衣衫轻薄,没有了层层杀气甚至失去了任何保护,透过衣衫感受到的轮廓更显单薄。而他有些尴尬甚至夹杂着一丝无助,似乎想要抗拒却又不曾举动,不经意的蹙眉以及渐渐升高的体温都似乎让他无可挽回地露出最软弱的一面。 本以为很了解你,没有任何人更了解......然而现在却又不能懂你。你心里就竟是太简单,还是太矛盾?为什么你从来不说,你连一句话一个柔弱的眼神也会吝惜? 本来潇洒自如,以为可以谈笑乾坤,人生在天地间,谁也不属于谁,是迟早都要融入这天地之中的。然而此刻却固执地只觉得他只能属于自己,永远属于自己,不要给任何人,不能! 冬夜还像以往一样平静而温暖。孔明伸出手指划过他那光滑的背脊,双眼仍旧带着微醉的迷离,头脑依旧是那么混乱。穿过他的发丝可以依稀看到脸上的淡淡红晕,而细长洁白的手指带着点冻伤。 他在想什么,睡着了没有......这么多天的等待与守候,一定很累......可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为什么却固执得如此天真! 睁开双眼,却感觉到凌晨的微凉。渐渐清醒过来,翻了翻身--依旧是一片温暖,而身边却空荡荡的。 好像......有什么......孔明倏地坐起,陡然响起自己昨晚喝了酒。他连忙披衣起身,跑出门外,而赵云就站在船舷上,浅浅晨色中的背影远眺江面。 天色还很暗,他却穿着单薄,头发仍旧垂散在后背上。而手指尖轻扶船舷,苍白近乎透明。他......一定很委屈吧?不知道昨天酒后,有没有伤害到他,实在想不起来了。孔明脸上泛起一阵火,心里也跳起来了,抬头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对不起。" 赵云转过头看着他,双目依旧明澈却泛红,脸上还是那么洁净的神情:"孔明,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别说了--"没想到他仍旧只想着自己生气,只想着解释清楚,连一句怨叹也没有。赵云,你知不知道你善良得直想让人恨你! "子龙,你......正如你所做,你的心思总是那么简单,简单到任何事情都不能留下丝毫痕迹,而却默默承载所有的重量。"孔明直视着他的双眼,"然而你太执着,因此总不能摆脱那份哀愁。" 赵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却低下眼睑浅浅一笑。孔明执过他的手:"不论那件事究竟是怎样,我都相信你。" 赵云连忙解释道:"孔明,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可我那天一直和黄老将军在一起打猎,你可以问他啊!我知道以后就给你写了信,可你为什么没收到?我回成都找你,你却......" "啊!"时间几乎都静止了,原来一场误会可以那么难,然而解释起来却又那么简单。 他从怀里掏出那封揉皱的书信,递给赵云。赵云起先摸不着头脑,而后若有所思,再后...... 皮草?草......皮?曹丕?! 原来那人竟是他?震惊的同时哭笑不得的表情也翻上脸来。看看手里那封信......竟然是个死不悔改的家伙,有这么个人活在世上,岂不是这辈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哭笑不得?果然当他再次又再次写着这种骚扰函直到说出"我生在世上得不到你,死了也要缠着你"这种话的时候,才彻底理解为什么世上会有灾难。 诸葛亮抬头望着浩浩江面,天色渐渐明朗,而雾却始终没有散的意思。柔和却冷冽的光晕将他的侧脸映得薄薄的,镀上了淡淡的蓝。 人都说白色是忧伤,蓝色是执著。白色和蓝色放在一起会是什么?记忆从天空流淌过去,直到遥远的浓雾尽头结束,而双目仍旧依依不舍凝望着天际。人生在世上最害怕的莫过于失去。本以为极尽洒脱,却发现自己仍然不能释怀缠绵挽留,直到有一天最终还是失去了他时,天地一片苍茫,陡然发现真正沉眠到从生到死的暗寂。 灯光朦胧地亮起,灯下没有了声息,闭上眼睛默默想象着那均匀的呼吸声......想来已经睡着了。而笼罩着整个浩宇的天色凝固成青空,几点星光挂在远方,浓重而温暖的夜还在延续。 夜如何其?夜未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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