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晚风乖张,吹干了行人匆匆泪两行。
☆、第 17 章
“王爷,佛殿讲堂,参禅悟道之地,您这般打扰总归是...不大好啊。”
“那你给本王把顾郁之找出来!”
临王站在大雄宝殿之外,对着身后劝阻的侍卫怒道。
大半月前临王请顾家小公子于府上一聚,谁知待到半夜都没见着顾小公子人影,就连派去接人的小厮也是有去无回。
这下临王觉察出不对劲了,半夜起来就要寻人,他本以为是那顾家老爷子藏了人的,谁知他府门还没出反而先被那顾老爷子找了上来——顾老爷子拿着从那顾小公子房中找出的一张书信就要同自己拼命,非说是他临王强迫于顾郁之,逼得他离家出了走。
临王傻了眼。
临王府上被顾家人闹得翻了天,甾曵城里被临王寻得翻了天,后来总算在南街找到那两个派去跟着顾公子的小厮时,顾小公子却早已出城不知去了多远了。
临王好一顿打听,终于听人说在伽蓝见着过顾小公子,亟待匆忙寻来之时,顾小公子先一步皈依佛门了。
...
“施主,殿堂法会,还请稍后再进。”
玉色常服的僧人站在大殿前拦住了临王的去路。
临王闻言抬眸一瞪,丝毫不把这僧人的劝阻放在眼中,也不顾那殿中的讲道,就直接站定在殿外喊道:
“顾郁之,我知道你在这儿!一声不吭就跑到这伽蓝出了家,你倒是好大的胆!你问过本王的意见了吗?!”
“施主,佛门净地,勿要喧哗。”
那僧人还是一般淡然的神色,拦着就要乱闯的临王。
“佛门净地便又如何?!若是今日本王找寻不到顾郁之,本王要你们...”
“阿弥陀佛,”正待临王发怒时,殿中走出了一位灰衣的沙弥,他低眉垂目,向临王微微点头双手相合施一礼,说道,“施主,寺中没有你要找的人,还请回吧。”
“顾子珩!”临王望着来人,目眦欲裂,“本王若是做的有何不对,你说就是了,为何要这般...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
“殿下,佛道是修行,何来折磨一说?”小沙弥手执一念珠,神色淡淡然,“如今我已皈依佛门,前尘往事便已是过去,过去之事勿念勿想,也请殿下不要再放于心上了。”
“好一个前尘往事皆可抛!你就打算这么着逃避本王,逃避一切,逃避自己吗?”
“已入佛门,忘却红尘,往事自是不再挂记,又何谈逃避与否。”
“顾郁之,你可真是放得下——”
“殿下,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吾辈蝼蚁自当心怀敬畏,潜心修行...若今日施主是来参禅悟道,便请移步殿堂共赏法会,若只是来行一劝阻的...那便请回吧。”
小沙弥说完便朝身边的玉衣僧人施一点头礼,也不管那临王作何反应便转身步入了殿中,再不管身后之事。
临王看着他进入殿中,眼中火光似是要点燃这佛寺一般。
“殿下,”半晌,那玉衣佛僧开了口,“万事随缘,既已缘尽,何必强求。”
“若是本王偏要强求呢?”
“天下民生,社稷为重,家国大业,情为最轻。”
临王一愣,直直看向佛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哈哈哈,好,好,...好!”临王看了一眼寺中念经打坐的和尚,笑的肝胆寸断,“家国大业,情算什么东西!顾子珩,本王便顺了你的意!自此你修你的苦禅,我朔我的边关,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临王气势汹汹地进了伽蓝,一拂袖又昂首阔步地出了这佛寺。
他一身华贵傲气,眉眼亦犀利如初,仿佛还是曾经那个骄矜乾武的王爷,谁也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当提起一个名字的时候,是会撕皮裂肉般钝痛的。
...
入夜,伽蓝寺一片静谧。
灰衣的小沙弥刚要铺床卧睡,忽闻窗边有不寻常动静,以为是晚风吹袭,便起身下床查看。
谁知一推窗扉,入眼的是一张旧识脸。
月光下窗外那人眉头微皱,一双修目潋滟如初。
小沙弥看着他发鬓微乱,青衣带灰,官靴上皆是泥土,没有说话。
“顾...郁之...”
贺将军开了口。
“对不起...”
“了衡,窗外有人嘛?”
屋内传来一声喊话,小沙弥看了一眼窗户外赶来的人,回道:
“没有,师兄,是风太大,吹动了窗户。”
说完关紧了门窗,拌下窗闩,默默回到榻上躺下。
他看着僧堂里那被风吹得喀拉作响的窗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若世上所有错事都皆可以一句对不起而化解,那多好啊。
可惜啊,晚了。
☆、第 18 章
接连几日,那窗口不再有动静。
可是后来当顾郁之清扫院落时,却在那窗户下面看见一块不甚明显的塌陷草地和分了叉的灌木
丛,他望着那处树枝盘结错乱的地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将丛生的枝桠全都剪了去,留
下正够一人立足的弹丸之地。
同是这日,伽蓝寺中迎来了寒冬时节第一场大雪。
顾郁之敲完了当天夜里最后一鸣钟时,白雪已吹进钟楼里堆积了半圈阁楼。
他望着寺中纷纷扬扬的落花,伸出冻得僵硬通红的手指轻轻捻了一朵,那雪花刚入手中便如同
飞蛾纵火般消逝而去。
顾郁之看着指尖上落得越来越多的冰水,先是微微笑了一下,随即眼神一变,转身就下了钟楼
。
他匆匆跑回僧堂卧房中,取出一件崭新的棉衣,绕到了堂舍后。
白日里那塌陷草地的一隅,此时正立着一位发冠、双肩上落满了雪花的男子。
不知这人在此站了多久,他一双暗金边的黑官靴已经半掩进了雪地里。
顾郁之看着此人,咬了一下舌尖,稳了稳忍不住打颤的双手。
他走过去,将手中的衣服递给了那个大雪中站立、已经冻得面色发白的男子。
贺岐川望着顾郁之递给他的衣服,苍白的脸上升起一丝血色,像是个在河中挣扎已久的溺水之
人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说:“...谢谢。”
“将军,”顾郁之正了一下斗笠,双手合十行一礼,“天寒地冻,夜雪纷纷,久站于此,寒极
伤身,无要紧事...还是请回吧。”
“我...”
贺大将军未曾开言先冷场,满腔龃龉到了嘴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顾郁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打算离开。
“顾公...顾郁之,”贺岐川上前一步,本已伸到了顾郁之肩头的手又收了回来,“方便借一步
说话么?”
顾郁之闻言顿住脚步,也没有转身的打算,只是轻声说:
“有何言就于此说吧,说完我还要回钟楼当值。”
贺岐川看着顾郁之消瘦的身形,走上前一步,而顾郁之见势则向后退了一步。
贺岐川见他这一举动,眉睫轻颤,眼中神采一黯。
“顾公子...那日我并非是要将你送与王爷之手的...我是真的,想要带着你一起离开...我...
”
“你怎样又如何呢?”顾郁之轻轻叹了一口气,“贺将军,如今旧事重提对于你我又能有何改
变呢?万般因缘际会,皆有因果,如今一切皆成定数,回本朔根也枉然,不过是多添了烦恼罢
了。”
贺岐川看着他不说话。他手握棉衣的指节发白,要紧紧攥住衣边才不至于颤抖。
顾郁之抬头望着纷扬的雪花,开口说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我说过不怨怼你自是真的放下
了,从此你一心朔边卫国,我清心修禅,前尘万般过去就让它过去,各自清净,各自自在...多
好。”
说完他朝贺岐川微微一笑,眼中一片清明宁静。
贺岐川望着他心中明了,那从前恣意骄傲的小公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是他毁了他。
半晌,贺岐川问道:“你...可是认真?”
他嗓音低哑,像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眉眼低垂,顾郁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顾郁之也不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此刻只能感觉到这寺中的寒冬夹着劲雪,吸入胸腔的空气
都仿佛带着刀子一样割得人说句话都疼。
“从前常念情深义重,不识世间种种因果疾苦,可今经历了才知人事变化无常,强求不来的就
都随风随缘,也就...”
顾郁之认认真真地看着贺岐川,仿佛这将是二人之间最后一面一样。
要把对方音容相貌一点一点刻到脑子里。
“也就这样吧。”
他说完,双手合十点头向对方施礼,随后走进雪里。
边城飞雪扬扬,浮云掩月盈昃。
硕硕积雪压住了满地荒芜,倒似这世间真如白雪一般素洁。
而那日以后,贺岐川就再没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3
☆、第 19 章
了敬近日来活得倒是清闲,自打小师弟了衡来了以后,脏活累活都有了人分担,尤其是这小师弟不好多言,干活的时候不用嘱咐就连着他的那份都能承担,这让他这当师兄的格外满意。
不过从初雪那日后,本来就沉默寡言的小师弟更加沉闷了,前日夜里了敬巡寺回房后失眠,辗转反侧躺了许久,结果刚要入睡时,半梦半醒间看见小师弟站在窗前,望向外面,也不知所因何事竟轻声啜泣起来。
他一时惊醒,然而并未打扰,料想是这初入佛门的小公子心中尚未放下前缘,只能夜半梦回时发泄,估计不远被人看出来,索性随他。
夜半里那点儿辗转反侧的尘缘谁都有,安慰皆是多余。
了敬思绪这么一游走,倦意袭来便入了睡。
翌日里二人参禅诵经,小师弟面上静若止水,看不出端倪,了敬也不是多嘴之人,便也将这些事儿都压在了心里。
尽管后来留心了几日都能听见小师弟夜里站在窗前叹气,他也都一并当做听错了从未提起。
日子过得如流水,寺中日常平淡尔尔,各人一份生活本是相安无事。
谁知世事无常,却皆不能遂人意,即便是清贫寡淡的日子也有到头来的一天。
春寒料峭,寺中积雪未化的时候,已从城中传来了战事打紧的消息。
两国交战,多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攻破。
待到朝廷派兵支援的时候,国境边关最外的一道防线已经大破了。
边境之内的百姓纷纷向中原回迁。
顾家三派家丁要带着顾郁之离开,然而都被这小公子拒绝,顾老爷不知道他是要跟谁赌这口气,盛怒之下只能携家带口先行逃往中原。
走之前嘴上骂着逆子不顾大体、不识好歹,却还是给顾郁之留下了银两和地址,让他好自为之。
伽蓝虽是古寺,但遇战争之事,寺众还是要以安全为主,能逃散的逃散,逃不动的、不想逃的就守着寺中青灯古佛,一如既往诵着祈福佛经。
最后就剩了十几位年事已高的高僧连同了敬了衡二人留守在了寺中。
相互扶持照顾,平安渡过了一个月出头。
直至昨日听最后一批逃亡者传来丸砱城陷落的消息。
顾郁之右眼皮跳了两下,给天王殿添上了几柱香后朝西南方望去,远处城池中烟尘弥漫,狼烟喧嚣。
他们都知道,丸砱城下一站就是甾曵了。
...
寺中寥寥几人,夜里添香巡防后便皆聚在了正殿,近日连同夜里,师父也要带着他们一起诵经祈福,偌大幽深的寺院中,阵阵经文声格外悲怆寂寥,往生祈福的经文嗔念不知是度了谁的残魂。
又是万里残云压城的惨淡,顾郁之坐在师父身边添香念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着一声沉闷的撞钟声,他手中菩提子的串珠突然从指尖滑落,断落的珠子四散在蒲团前。
他望着青石上的佛珠,伸手要捡起来的时候,双眼一模糊,一滴泪先落到了佛珠旁。
抬头见香鼎中尚未燃完的佛香也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什么东西就要溜走,然而伸手触碰到的皆是虚空。
无能为力。
“了衡,添香去。”
彼时,端坐正中之席的师父停下诵经,望了一眼顾郁之后说道。
这一声惊醒了顾郁之,他擦擦脸上的泪痕,捡起了脚边散落的菩提子,走到案边点香。
“生死轮回,皆是定数,生既向死,由死而生,凡事过往,不过尔尔。”
师父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说完这些之后又复诵起了经文,闭眼不再看顾郁之。
满殿寂寥。
褪色的经幡随风在殿中扬起,殿中佛身一如是悲悯慈目垂视人间,仿佛世间悲欢皆与他无关,修得明镜无埃空也如也。
西南滔天烟尘四起,兵戎号角被长汀一道隔在古刹之外。
甾曵终究是沦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2
☆、第 20 章
“师父师父!”
身着灰衣的小沙弥从侧门跑进了前院,看清楚了正在清扫落叶的人后立马跑了过去。
“您快来后院一趟,我和福明要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年轻的小师父被突然冲过来的小弟子拽着袖子往后院走,一时间连笤帚都没顾得放下。
看着弟子毛毛躁躁的样子,小师父无奈道:“福真,教导过你多少次了,寺中不要大声喧哗。”
“是,师父,弟子不敢了!所以您赶快过来啊!”
福真手中的力道并未减退,拉着师父就进了后院。
待到进入后院,再绕着曲径走上一段距离,小师父远远便看见了另一个与福真年龄相仿,身形相近的小沙弥。
“福明,我把师父叫过来了!”见了福明,也顾不上师父了,福真率先跑到那小沙弥身边。
又指着俩人身边的树桩说道:“师父,您看,这树桩到底有几圈年轮?我说是三十八圈,福明偏要说是四十圈,您来给我们断定一下,到底是几圈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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