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公子说到激动处,脚下一软差点儿摔倒,岐川猛的起身扶住他,被顾郁之推开了。
临王上前扶住顾郁之带入怀中,低声安抚他的情绪。
顾小公子一滴泪自眼中缓缓滑落:
“连鸠吻姽缱散都舍得给我用...你贺大将军看得起我啊。”
顾小公子脸上苍白无血色,一身内衣褶皱邋遢,披头散发站在衣冠齐楚的将军面前发问...曾几何时的世家小少爷,又哪曾这般狼狈过。
岐川默默地跪在他面前,铁甲军帽下看不见神情:
“...对不起。”
“你说过了...”顾小公子靠在临王身上,似是抽光了支撑自己的骨骸力气,“我早该知道,你说过的...贺大将军,你没对不起我,人各有志,你只不过选了自己认为万全的一条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临王打横抱起了瘫软在自己身上的顾郁之。
顾小公子看着临王的脸,抬手搭在他脖子上,微微笑道:
“王爷,既然贺大将军好一番谋划,我若是不趁了他的意,岂不是连自己曾中意与他的一颗真心都要枉付...”
临王面露担忧:
“子珩,你身体还弱...”
“鸠吻都扛住了,姽缱还算什么呢?”
屋中的新任大将军身形一僵:
“顾公子...”
顾郁之偏头靠在临王怀中不再言语。
临王将他放至榻中仔细照料,对跪在屋中的将军说道:
“贺将军你可以先走了,有事,本王会传唤你的。”
岐川磕头道:
“王爷!”
“走吧,不要让我更难堪了。”
顾小公子躺在床榻,闭着眼喑哑地说道。
...
“王爷有令,贺将军强兵训练有功,赏金百两,院落十座,自立为府,其兄长立为队副于临王府中当值,即日接父母前往将军府中居住。”
“卑职,叩谢王爷。”
...
顾家老爷于厅堂中正襟危坐,堂下正中跪着顾家的小儿子顾郁之。
厅堂周遭的家丁小厮皆被支开,只留了一个老管家和顾二公子在旁陪同。
“说你这几日究竟是去何处了?”
“在临王府中。”
“在临王府中一住就是大半个月,连家都不知道回么?”
顾小公子跪着不答话。
“逆子!为父问你话呢!”
顾小公子依旧沉默。
“好好,你出息了...有本事在外做出那般有辱家门的事儿,你没本事交代是不是?!”
顾老爷气得站起来,走到自家小儿子身边,指着他骂道:
“若不是前些天你二哥提醒我这几日咱家与王府走的甚近,我顾博彦还真没想到家中出了你这么一个长脸的东西!”
顾小公子咬咬牙,垂着眉眼,不看他爹。
“顾郁之,我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你是永远不知悔改了是吧?!”
说着一巴掌扇到了顾郁之脸上。
顾小公子半边脸上立马红肿起来。
“爹!您消消气!打他解决不了问题,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顾二公子上前扶住他爹走回厅中坐稳,随后走到他弟弟跟前前,查看了一下顾郁之的脸,微微叹了口气:
“子珩,二哥知道你不是这般随意之人...只是有什么情由,你还是一定要说出来才好...爹他只是一时着急,你不要跟爹置气...”
顾郁之摇了摇头:
“我没有什么要辩解的,错皆因我,父亲教育的是,若要责罚,便罚吧。”
顾老爷子本来正被老管家开解不要动气,结果顾小公子此话一出,分明就是坐实了之前种种不堪的猜想,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简直是反了天儿了!
顾老爷子一拍桌子,气急反笑:
“好好,这时候你有骨气了!你要责罚是吧...好,来人!给这孽障家法伺候!”
☆、第 15 章
“岐川是骗你,只有本王待你才是真心。”
“他心中从未有你,说那些话与你不过是换去你信任罢了。”
“你忘了嘛,他是有佳人良配,连这鸠吻姽缱都是他给你下的。”
“他现在不是从前的侍卫了,他是本王赐姓的骁勇将军,他马上就要成亲了。”
“子珩,我真心喜欢你,乖,忍忍就不疼了...”
“过了今晚,你就是本王的人了,我不要你的心,我要你的人,我要你守着本王,本王会一辈子对你好。”
...
“若还认真,那我愿意。”
“我带你走。”
“不怕,有我在。”
“宁负苍天不负卿。”
“顾公子,对不起...”
...
谁在说话?
为什么这么疼?
顾小公子睁不开眼,头中似有千万个重重叠叠的声音不断在耳边低语哭泣,一哭一句对不起,抓心挠肝,低声呢喃让他头痛欲裂。
待到那呢喃之声逐渐弥散后,他又仿佛自己立定成了一颗古树。
然而这棵古树外边看起来枝繁叶茂,内里已经被虫蚁嗜咬殆尽,遍体疮痍。
像是含着一口气,渡完这一世修行,就要行将就木。
岁去弦吐箭,那古木轰然倒塌,又一生变,他好似回到了少时携伴于酒楼中吟诗作对的年景。
‘谁将画笔写风流,写到风流处便休。记得昔年曾识面,桃花深处短墙头。’
言谈敢笑江山,恣意戏数风流,那时少年不识愁,拟把疏狂图一醉。
当真是春华迎笑,羡煞旁人。
只可惜调天侃地的场景倏忽间就灰飞烟灭,一转眼雨露琼浆又化作了满城风雨。
旧识的巡卫李王二人身披蓑衣站在雨中叹息。
“岐...贺将军如今是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是骁勇将军了,自当要觅一良配。”
“是啊,他和那乔家大小姐相识已久,自然是门当户对。”
“只是可惜了那顾家小公子,打从一开始就真心错付。”
“唉,当初该提醒他的。”
“是啊是啊。”
顾小公子站在雨中看着他们走远,只觉得边城秋雨下出了刺骨寒。
他行走在甾曵街头,如同一个离了魂的幽冥,人间百转千回被烧的遍身血淋,好容易找了一个想依托藏身的地方,奋不顾身扎进去才发现那看似美好的一隅竟是带了大道真火要炼化生魂的。
烧得他面目全非。
...
“顾老爷,这些东西是我家王爷赏于顾小公子的,您这次次都给拒了算什么事儿啊?您问过顾小公子了嘛?若这是顾小公子的意思,我们才能带回去...”
顾小公子半睡半醒间听到屋外有人争执的声音。
“我拒了算什么回事儿?!我拒了算什么回事儿...我是顾郁之他爹!回去告诉你们家王爷,以后不要来找顾郁之了!我顾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靠卖儿子攀权付贵的事儿还做不出来!让他以后离顾郁之远点儿,不然就是拼了我这老命,也断不会饶了他的!”
“顾老爷,您这是何必呢,多少人巴不得...”
“给我滚!”
“好好,我们走、我们走!但是这请帖您一定要带给顾小公子啊,这是贺大将军...”
“滚!”
顾小公子缓缓披上衣衫,坐了起来。
几日未曾进食,原就深邃的眼窝更加凹陷,唇无颜色,墨发披散。
整个人形销骨立,像是轻碰一下就会散架的傀儡一般。
顾老爷子听下人说顾小公子醒过来后,进屋看了他几眼,没有开口问他伤情,只是扔了一张请帖在他床边便走了出去。
片刻后,几位年迈的老大夫进入屋来为顾小公子诊脉。
顾小公子看了一眼那请帖后扔进了炭炉之中。
他唤进来屋中丫头,交代了几句后,再次入了眠。
这次,一夜无梦。
☆、第 16 章
“春然,你看我这身装扮可好?”
“少爷,您貌比潘安,颜如冠玉,再这么一装扮,就是那天上明月见了也要羞红脸的!”
“你嘴倒是甜。”
“少爷,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都是实话,那我今天交代与你的事情可都办好了?”
“办好了,李家二公子李人杰那里我知会过了,少爷您要我收拾的东西也都放在南街二十八号的店铺里了。”
“好,拿去吧,赏你的。”
“少爷,这么多...奴婢不能要啊...”
“拿着吧...过几日若是有人问起你,今日我交代于你办的事儿,你就说不知道便好了。”
“...是。”
————————
临王府中,张灯结彩。
贺岐川将军于此大婚。
适逢新婚璧人挨桌敬酒,满堂宾客尽欢时,正门姗姗而来一位客人,拽走了一席人的目光。
来人身披银色雪狐锦裘衣,内里一袭月牙白长衫,身形极为修长玉立。
青丝冠玉半束,剑眉斜飞入鬓。
他徐徐步入厅中,眉目疏离,薄唇轻轻勾起,似是含笑面对厅中众人,又似不将任何人放于心上一睨而过。
端的一副俊美无双,如神祗之姿。
明明一袭玉洁俊逸白衣,竟是被他穿出了惊艳绝伦。
贺岐川紧盯着此人走向自己。
顾小公子缓缓步入酒席间,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尊酒觞满上,对着今日大喜的将军举杯:
“贺将军,恕顾某今日因事来迟,耽搁过去了您拜堂成亲之时,实在是抱歉,为表赔礼,顾某先自罚三杯吧。”
说着也不等人家回话,顾郁之便连饮了三杯陈酿,沾了酒的薄唇殷红如涂脂。
“今日是您大喜之日,顾某也没得准备什么大礼,不若送您三句祝福可好?”
贺将军太过用力握着酒杯,使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他直直盯着眼前含眉带笑的顾小公子,神情隐忍,举杯示意道:
“请。”
顾小公子眼中满是欣赏地看了一眼贺将军身旁半遮面纱、凤冠霞帔的女子,微微一笑,举杯道:
“一来,祝你夫妻二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二来,祝你贺大将军官运昌顺,财源广进;三来,就祝你二人子孙满堂,一生平安喜乐!”
说完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好!”
厅堂的宾客不只是谁先起了头,待到顾小公子一饮而尽后紧接着拍手叫好,边鼓掌边大喊‘白头偕老,总结同心’的祝词。
不多时,厅间已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满堂青酒红人面。
顾小公子说完一席祝词见众人吃喝言欢便打算也找一酒桌入座,谁知刚一转身便被人拉住了手腕,他侧目一望,顺着这金边滚边玉带的护腕,看见了身着金边锈锦绛红袍的将军。
顾小公子微微摇头,勾了个笑:
“贺大将军,您今日可是大喜,厅堂上这么多宾客待侯着您祝词,您不着急去嘛?”
贺岐川紧盯着顾郁之,攥着他的手不动摇。
顾小公子看了看他身旁的娇妻,做一恍然大悟状:
“噢,对了,您看看我这记性!您今儿是要在另夫人面前找我讨一说法的,是吧?”
贺大将军闻言眉头微皱。
顾小公子一使劲拽出了自己的手腕,笑道:
“曾几何时,我对一人说过,烟花易逝,人心长情,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过清浅,人心哪有什么长情?只有钱权官职、沽名钓誉罢了。”
贺大将军深深望着顾小公子的脸,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嗐,我说这些干嘛,谁人不爱财,谁人不好权,人之常情啊,我理解...过去的事儿就都过去了,要真说是谁的错,就只怪我这人啊,向来气运不行,平素情深,奈何缘浅。不过你不同——”
顾小公子缓缓转身回望这一身富贵红的新郎官,薄唇带笑如涂脂,修目深邃似朗星:
“从此你浮华三千东流水,只饮一瓢良人缘,刀山火海,修罗杀场有人作伴,再好也不过这一段锦绣良缘...只是...贺岐川,烟花易冷,人事易分,我不恨你,也不再喜欢你了。”
——————————
顾家小公子一袭白衣素装悠悠然地走在甾曵大街上逛东逛西,身后跟着两个一边管买东西付账,一边管拎东西开路的冤大头——不用说,肯定是临王府里出来的。
今日王府将军大婚,临王身为主婚人忙得紧,没能在酒席上同顾小公子喝酒言谈一欢,于是便想请着顾小公子今夜王府一聚。
“顾公子,您看咱们都逛了这么久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去王府了?”
“嗳,这才几时,不着急,不着急。”
“那...顾公子,您可累啊?不如咱们找一地方歇息会儿?”
“嗯,也是,该歇会儿了,那不如咱们就进这地儿歇会吧。”
顾小公子伸手一指不远处的酒楼说道。
“好好!”
...
“掌柜的,劳烦您,楼上玄宇间不要去人打扰了,今晚我包那一间房,您若是要收拾东西打烊也请绕过那房间可好?”
顾小公子放了一锭银子在柜台前,说道。
“这...那间房中可是有...?”
掌柜的拿起这锭银子一掂,犹疑地看着顾小公子。
“放心吧掌柜的,一没杀人、二没防火、三没放违禁物品,不信您可以进去查看...只是,”顾小公子说着往前倾了下身体,压低声音,“别吵着屋中那二位小哥就成,我今日请他们在此饮酒小聚,谁知他们竟是不胜酒力睡着了,也罢,他们一歇息倒省了折腾我的力气,您可不要弄醒他们——使我不好做啊。”
...
顾小公子出了酒楼后略一查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就直冲街对面的一户人家奔去,等到他再一出来的时候,先前锦衣玉裘的翩翩佳公子直接变成了布衣素简的寻常小城民。
顾郁之整了整头上的斗笠,拿着破布的包裹看了街对面的酒楼一眼,随即从这包裹中掏出一块出城令直奔南门而去。
暮色四合,顾郁之回头看了眼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池渐隐渐远在荒原中,默默叹口气,接着南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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