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闲可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两方夹击之下,脚下一滑,立刻失去了重心,仰天便倒。只是倒下去之时,双手本能地一阵乱抓,一手抓住了谭人仰的胳膊,一手竟攀上了谭人仰的脖子。 谭人仰猝不及防,立刻被他带了下去。 两人以事先绝没想到的方式一起跌入水去。在双双入水的那一瞬间,谭人仰的唇碰到了姜闲的唇......紧跟着,两人同时沉入黑暗。 "咳咳咳咳......咳咳......" 两人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水底摸索上来,都被呛得不轻,各自转开脸顺畅各自的喉咙,只是这一顺畅两人都花了好长的功夫。 "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没事。嘿嘿,这下好了,自己的洗澡水自己喝了。"姜闲一个嘿嘿,立刻打破了方才的僵局,两人又旋即笑闹起来,在水里好一阵噼里啪啦,才肯上岸。 瞧两人呲牙咧嘴的样子,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可若当时有第三人在场,必定可以发现,那两人的背有一刻都坚硬得好像石头。生起火堆烘干衣物的时候,已是后半夜,夜凉如水,阴寒之气渐浓。 "阿嚏--"姜闲只觉鼻子发痒,一个喷嚏便打了出来。他无奈地摸摸鼻子,心想这下可真着凉了。 突然,一件衣服扔了过来,他伸手一接,正是谭人仰的外衣。 "穿上。"谭人仰坐在地上,拿起姜闲的湿衣服冲着火堆,正烘着。 "你呢?"他自己可还光着膀子呢! "你不是一向说我皮粗肉厚的么?"谭人仰双目一眯,唇角微勾,"我可没你那么娇贵!" "谁娇贵......啊--嚏!"姜闲还不服气,可话没半句,直接被喷嚏堵了回去。 这下谭人仰连话都懒得说了。 姜闲也似乎觉得无话可说,半晌没有动静,只听得衣物悉悉索索的,想是乖乖地穿上了衣服。 手上的衣服慢慢干了一半,谭人仰翻着面仔细烘着。突然,背上一紧,一个光滑的身子靠着他滑落下来。原来是姜闲跟他背靠着背坐到了一起。 谭人仰的眼倏地睁大了,喉头又是一紧,却不敢回头看他,"怎么还没穿上衣服?" "穿上了。可是身上还是凉得很,呵呵,你比较暖和,不介意借来烘一会儿吧?" "介意的话小时候也不会总让你钻我的被窝了。"谭人仰不禁失笑,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许多。一到冬天,姜闲就爱往他那儿钻,冰冷冰冷的,连带他一块儿冻得直打冷颤,可他总也不忍心将他推出去,反而抱得他紧紧的。 "呵呵呵呵......"姜闲显然也想起了这一段,笑得很是傻气,可笑着笑着呵欠也跟着出来了。 "我想睡了......"他的声音有些低。 谭人仰看看天色,"别睡了,天快亮了,下了山再好好睡吧。" 可姜闲哪还理会得了,等他话一说完,呼吸便已均匀起来。 "姜闲!姜闲!"谭人仰苦笑着收声。他怎能忘了姜闲那好得要命的睡性? 可这样睡着,等醒来肯定是要不舒服的。眼见手上的衣服已经干了,谭人仰将身子微微一侧,姜闲整个人便倒了下来,被谭人仰轻轻接入怀中,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睡。 这孩子!谭人仰这才发现姜闲果然没说假话,衣服的确是穿上了,只不过没正常穿,却是反了过来,后背穿到了前胸上。难怪他整个背都露着呢,衣服的前襟可不正敞开着么? 可是他这么穿着还真是可爱极了,看得谭人仰连连发笑。 忍不住抓起一只袖子,挖出一只快要全缩进里面去的手来。姜闲人秀气,手也秀气,放在他的手里,生生便小了一圈儿,且白皙如玉,煞是好看。仔细端详了许久,心中一动,谭人仰将自己的手印了上去。十指顿时扣在了一起,看起来出奇得契合,仿佛天生就是如此合扣。 谭人仰将那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温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将它移到了自己的唇边。 "姜闲......"他低喃。 只听怀里的姜闲叽里咕噜地吞咽着口水,嘴里也喃喃逸出两个字来:"包子......" 谭人仰一呆,随即哈哈笑出声来。那笑容,艳若桃李,灿如朝阳。
节外有枝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去得特别快。 谭人仰和姜闲填饱了肚子,便慢慢走去姜闲暂住的地方。一路上,两人似乎都心事重重,各自低着头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到了门口,谭人仰才道:"你进去吧,我走了。" "你不进去?" "不了......他不会想看见我。"谭人仰摇头。 姜闲明白他指的是怒折香,他不是笨蛋,自然看得出来怒折香对谭人仰是心存敌意的。只是这敌意来自何处,倒叫他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就只因为他是白家的准女婿? "那好吧。这几天有我看着他,他不会去孤雪庄闹事,可你们也得提防着鬼府其他人来捣乱。他根本还是个小孩子,鬼府若真只叫他来上门挑衅,我还真不能相信。" 谭人仰神色复杂地看看他,欲言又止,"你知不知道......" "什么?" "怒折香他......" 这时,从屋里传出好大的动静,劈里啪啦的,似乎是打翻了桌椅跌碎了碗碟。听得门外两人同时一惊,当下顾不得许多,双双冲进门去。 声音来自怒折香的那间房,姜闲想都没想,笔直闯了进去,谭人仰紧随其后也不及细想。结果,两人一见房内情形,彻底呆住了。 床上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衣衫凌乱狼狈不堪不说,上面那人的嘴正牢牢压在身下那人唇上,手脚更将他挤得死死的。下面那人死命挣扎着,紧咬着自己的唇,一道血红正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上面那人并非不知,可似乎下面那人越是自伤,他便越是愤怒难遏,身上的劲儿也使得更大。 这两个人谭人仰和姜闲都认得,正是一朝恩怨怎生难了的怒折香和白山河。若还不明白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就只有白痴了。谭人仰和姜闲对望了一眼,然后,极有默契地一个冲向怒折香,一个拉开白山河。 被强行拉下床的白山河跌靠着谭人仰,神情狰狞,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怒折香,嘴里反复不停说着"为什么"。 反倒是怒折香,即使狼狈不堪,脸上却仍是他一贯的冷傲,也并未因此失去理智。任姜闲帮他整理好衣衫,盖好被子,斜斜靠在床上,胸膛明显地起伏着,渐渐的,一丝疲惫轻染上脸。 "为什么?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这些年脑子里想的只有你?"他轻轻擦去嘴角的血痕,眼中嘲弄之色渐浓,"天大的笑话。头几年我一直想的是要怎么活下去......为了要活下去,我做牛做马,为奴为仆,连条狗都不如......我什么下贱的事没干过?我还有空想你?"神态语气间不见激动,可这样的话越是用淡然的方式说出来,越令人觉得心惊。 "今天你对我做的这种事,有一段日子,天天都在上演......区别只在于,你没得逞,他们......"眸中滑过一丝残忍,他看向白山河,"我每天要想的都是怎么可以不受伤,怎么可以让别人多怜惜一点,怎么吃到稍微好一些的食物......就是这些。" 白山河一呆,满脸皆是不能置信。 姜闲将手放在怒折香肩上轻按了一下。他的手很温暖,即使隔着衣服,怒折香依然可以清晰感受到,他不由轻轻一震。 "我知道你不信,你以为骄傲如我,是宁死也不肯屈就自己的,是不是?本来的确是的,可是我后来认识了姜闲,觉得他说的对,我不能死得那么窝囊!"怒折香侧目看向姜闲,眸中泛起柔淡的波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报恩......若我此生还有情,我必定通通还给姜闲!" "别胡说!"姜闲皱着眉打断他,"我要你报什么恩还什么情?你给我好好待着我就谢天谢地了!"这小子是唯恐天下不乱吗?竟瞎说! 怒折香却不理会他的抗议,只一双凤目温柔至极地看着姜闲。 可这眼神看在另外两个人眼里,却是极端得刺目。谭人仰心头一凛,直视怒折香的眼里防备立现。白山河更是周身巨震,看着怒折香和姜闲,难以置信似的缓缓摇头。 "我不信,我不信......" "不信么......"怒折香话音未落,小脸突然抽紧,痛苦得几乎扭曲起来,一手抓上胸口,青筋毕露。 "怎么了?!哪里痛......"姜闲吃了一惊,忙俯下身去查看。 可才一弯腰,脖子和脑袋都已被人牢牢箍住,一双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姜闲的眼倏地瞪得老大。 白山河已是目瞪口呆。 谭人仰则二话没说,冲上去大力将二人扯了开去。他的眼一刻也没离开过姜闲,他的震惊让他心痛了!他痛恨自己怎么就由着姜闲把这头小狼揽在身边呢?! "怒折香,你不要太过分!" 怒折香却不看他,反而直接看向姜闲,凤目之中依然柔波荡漾,可脸色却是出奇得郑重,"姜闲,你也觉得我过分么?" 姜闲不语,也不看其他人,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怒折香轻叹一声,"我对你......绝不是因为恩情。我知道我这样的人,这么对你,本是不配的,可是,这本就由不得我控制......你若觉得我太过妄想,以后......就别再管我了!"重重一闭眼,再不看任何人,沉静地仿佛就此睡去。 若说之前尚有什么疑虑,这几句话却人人都听得出怒折香是发自肺腑。 三人同时动容。 呆了半晌,白山河一言不发地冲出门去,只是那明显颤抖的身躯却看得人很是悲凉。谭人仰不由自主想追出去,可眼睛却仍在姜闲身上,一时举棋不定。 "你去吧。"姜闲看出他的犹豫。 "你跟我出来。"谭人仰眉头攒聚,沉声道。 两人来到门外,压低了嗓音说话。 "我不想你再待在这里。"谭人仰凝视着姜闲。 姜闲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今天的事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那小子太狡猾,我不信他。你跟我走......" "不信他你信我啊!"姜闲打断他,眼睛倏地望进谭人仰眼里,瞬间泛起的眸光出奇得清澈,出奇得明亮,"他只是个小孩子,你信我!"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谭人仰还能说什么呢?天人交战了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声道:"你自己小心。" "嗯。" 仍不放心,谭人仰又道:"他再不老实,你给他下软筋散!" "好,我知道。" 脚刚抬起,谭人仰又加了一句,"晚上把门锁好。" "知道了!你快走吧!" 姜闲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 "啰嗦死了!滚!"
有心无心 姜闲回到屋内的时候,怒折香依然紧闭着眼睛,斜靠在床上仿佛熟睡的模样。只是他的嘴巴倔强地抿着,似乎想用力却又不敢用力,一下子就暴露了他心中的忐忑。 "行了,他们都走了,别装了!"姜闲背靠着窗,双手抱臂,凉凉地说道。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跟他们一起走啊!"虽然睁开了眼,但怒折香仍倔倔地转过头,未朝姜闲看一眼。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要走?"姜闲也不看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鬼话也就糊弄糊弄白山河,你以为我也能信?" 怒折香刷地别过头来,嘴上仍是不依不饶,"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愿信我又何必多说?!" 这下姜闲只剩下冷笑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清楚么?说什么是我让你活下来的,嘿,我顶多让你有了一点想活下去的意思。后来你吃的苦,受的罪,都是你一心执念的结果。千万别说是为了活着来见我,要笑掉人大牙的!你固然记得我,可也没成心要找过我。连名字都没问一句,说出去谁信啊?也就白山河那个身在局中的人才会信以为真!" 怒折香不语,身子却不由微微一震。 "还有,以你的个性,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对女人也绝无怜惜之意,能容忍得了有人这么欺负你?我是拿走了你的暗器啊?还是洗掉了你指甲上的麻药毒药?你还真是一样都舍不得用在他身上啊!"姜闲的眼往床上的枕头边上一扫,毫不意外地瞥到了一个紫褐色的匣子,即使只露出了一角。 怒折香的嘴抿得愈发紧,唇色也开始发白,眸中的波光却渐渐旖旎起来。 见他如此,姜闲似又有些不忍,轻叹一声,放缓了口气,"若你真放得下,又何必重回孤雪庄,自己找自己的快活去岂不更好?明明在意得要命,你又何必如此呢?他......真值得你这么苦着自己?" "你不知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怒折香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比之平常暗哑了许多,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没人理我,叔叔看得我又紧,不准任何人接近我,我一直都很寂寞......直到叔叔过世的那年,我才认识了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朋友,就是他。" "他对我真的很好,什么都依着我,什么都为我想,不管我提多无理的要求,他都总是高高兴兴地照做不误......我那时想,这世上不会有人对我比他更好了......"一滴泪从他的眼眶中掉落下来,跌入被中,霎时不见了踪影。 "可是,我是个傻子!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人管没人训的,可难道人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吗?我不知道他有婚约......可就算知道,我也不在乎!" 姜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说对了,我还想着他。在过去的这七年里,没一天不想的!想着他再看见我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些什么......可是我又很害怕,怕他妻贤子孝,早就忘了我......"眼泪一颗一颗,越滚越急,很快就连成了一条线。 姜闲任他流泪,不劝不说,只静静地等着。许久之后,怒折香终于止住了眼泪。 "现在你不用怕了,他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你。"自己老婆都那样儿了,白山河却连一个责备的字也没跟怒折香说过,这是为什么?傻子都知道答案。不然他今天来这儿干什么?叙旧? 怒折香摇摇头,"不一样了......七年前我们不能在一起,七年后就更不可能了。我不是原来的我,他更不是原来的他,一切都不一样了。" "明白就好!赶紧把他抹干净了,另外找个好的!看见他我就心烦!" "你那么讨厌他?"怒折香拭去脸上的泪痕,眸中显出一丝好奇来。 "嗯,讨厌极了!"姜闲直言不讳。理由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怒折香离白山河越远越是好。 顿了顿,姜闲接着又道:"白山河也真不是个东西!我是不介意你拿我来刺激他,可是,说归说,你少给我动手动脚的,我不喜欢!" "亲都亲了,你想怎么样吧?"怒折香撇撇嘴,颇不以为然。 "不想怎么样,就当被小狗舔了一下......可是,如果还有下次......"姜闲故作狰狞地朝怒折香张牙舞爪。 "怎样?"好奇之色又在怒折香的小脸上默默扬起。 眼珠子转了转,话未出口,姜闲先把自己逗乐了,呲牙咧嘴地笑道:"我就把你丢到曾印心的湖心阁里,然后找成堆的姑娘来亲死你!" "你,你......你好狠!"怒折香呆了一呆,唇角终于忍不住悄悄勾了起来。 这个自姜闲认识以来就从未笑过的少年,在大哭了一场之后,就这么自然而然展开了笑颜。这一笑,如腊梅迎春,却少了一分风情,如秋菊怒放,却多了一分张扬,明媚之中又带一抹着淡淡的忧伤,让人看了既是心动又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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