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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千绮夏

时间:2016-03-27 20:05:50  作者:千绮夏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清楚认识到沈泽棠这人的真实面目,只是咬牙切齿的说:“我不是断袖!你别想污蔑我!上次的事,是我对你不住。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沈泽棠挑了挑眉,云淡风轻的说:“可是我说还有下一次。”
    这时,街上突然闹哄哄的,放眼望去原来是一队来势汹汹、戒备森严的日本兵,在他们身后驶来几辆黑色的林肯汽车,一看便知道里面定然坐着什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沈泽棠也收了话头,侧身站到街边让路,未料最后一辆汽车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停下。
    车窗被人摇了下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小岛光太郎。
    “好巧,沈先生今日无事吗?”
    沈泽棠显然也不明所以,只是低下身子过去回话道:“才从我那老丈人家中出来,怎么,小岛先生这是去……”
    小岛苦笑着摇了摇头:“沈先生这几日没看报纸吗?昨日刚到的宫本少佐来接任这边的事宜,今日便让我这做下属的陪着熟悉一下环境呢。”
    沈泽棠反应过来,寒暄道:“那还真是辛苦小岛先生了。”
    小岛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我,邀请沈泽棠道:“不如沈先生也陪我一道?这边的文化习俗,想必沈先生是非常了解的,少佐问起来,也好有一个交代。”
    沈泽棠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我,还是应邀上了车。
    我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只觉甩掉了一个大麻烦,浑身轻松的原路返回顾家。
   
    第16章 寿宴
   
    最近几日的报纸除了一如既往的宣传了一些大人物剪彩做慈善的事情以外,无一例外的都大篇幅的报道了日本军少佐宫本前来接任驻扎的消息,其中不乏言辞尖锐明褒实贬的文章——毕竟,人们对于以侵略者身份出现的外族向来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连带着与日本人交际往来的一些官员学者都被人在背后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其中,自然包括颇受小岛光太郎赏识的沈泽棠。
    听说最近几日他连着作陪宫本少佐参观了园林、观赏了戏剧,人前风光无限,人后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顾老爷自从那日与沈泽棠书房密谈之后,似乎彻底放手不管自己女婿的交际圈子,即使听见了一些不利于其正面形象的负面传闻,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得不说,沈泽棠的确手段高明,简直像是给顾家老小灌了什么迷魂药似的,哄得众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没几日,便到了顾老爷一年一度的寿宴。
    这天一大清早,佣人房里便忙碌了起来。
    客厅里早被收拾得焕然一新,桌上的雕花果盘里摞满了糖果瓜子,丰盛的模样是平民百姓家过年时才有的配备。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提着各色礼盒前来拜寿的人,然而凡是没有收到请帖的,无一不让事先知会过的伶俐女佣拦了下来——毕竟,虽已退隐商界却依旧颇有名望的顾老爷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招待小鱼小虾的。
    顾蕴玉清早被楼下忙进忙出的动静吵醒之后,整个人便处于一种极度抑郁的状态,敢在顾老爷的大日子摆脸色的,顾家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然而,众人对于他这个金贵的幺子向来是十分宽容的,就连顾老爷瞧见了他这阴霾的脸色,也只是习以为常甚至还要关切一番——之前去德国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洋医生说了,他这是神经衰弱来着。被顾老爷知道了,只当自己的幺子得了一种睡不好觉的病,心疼得不得了,要不是顾蕴玉极力阻拦,我恐怕早就被发配到佣人房去过夜了。
    这日,就连总是在外面忙得不见人影的顾家大少爷顾君璧也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家中,帮着顾老爷应酬接待着一个个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贵客。
    沈泽棠也早早赶来,以顾家二姑爷的身份穿梭往来于宾客之中,谈笑风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那些古板迂腐的文人学者,看得出来,他很擅长交际。
    我只是暗自祈祷他不要得空,一得空万一看见我恐怕是又要扯着我说些见不得光的胡话的。
    顾蕴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紧张,在与旧识的几个狐朋狗友交谈几句后,索性拉着我躲上了二楼的阳台图个耳根清净。
    我看见楼下的庭院里人来人往,除了送礼贺寿的以外,竟然还有搬来木架子椅子等器物的人,不由诧异的问靠在阳台上昏昏欲睡的顾蕴玉:“你说他们这是在干嘛?”
    顾蕴玉撑着头靠在阳台栏杆上晒着午后的太阳,脸上的肌肤在阳光下显现出几乎透明的错觉,让人不由联想起了“粉面桃腮”这个词,将睡未睡之时突然被我摇醒,迷迷糊糊却不满的问:“什么在干嘛?”
    我又指了指楼下,他揉了揉眼睛看下去,不以为然的说:“应该是在搭戏台子吧,大哥说了,他今天有请戏班子来。”
    我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并未多想,未料顾蕴玉却一副突然从梦中惊醒的模样,原本半开半阖的眼睛这下是彻底睁开了,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摇摇晃晃的朝我扑了过来,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警惕又不安的说:“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唱戏的了?”
    我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想他?”
    “听说今天晚上来唱戏的又是他!”
    顾蕴玉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我身上,懊恼连连,嘴里嘟囔着:“那个姓慕的名气就那么大吗?搭台唱戏还少不了他了?”
    我好笑的说:“想必慕老板自然还是有一番真本事的,不然也不会成为玉兰剧院的顶梁柱。”
    只是一句随口一提的话,落在顾蕴玉耳里,却犹如平地里一声惊雷。
    他当即脸色就变了,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笑着反唇相讥:“真本事?我看是在达官贵人床上讨好男人的真本事吧?!”
    我就知道不应该接他这个话茬,自从那日之后,只要一提慕琴笙这个名字,顾蕴玉必然是要跟我为了一些无稽之谈吵得不可开交的。
    顾蕴玉见我不说话,更是得寸进尺的仿佛抓到我什么把柄似的,眼见着就又要咄咄逼人的发表一番尖锐的见解了,我干脆用嘴堵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顿时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他先是错愕羞窘的象征性的挣扎了下,最后索性沉醉在这个不合时宜的亲吻之中,投入的模样可爱又虔诚。
    二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便是一个错乱的亲吻也可以演变成星星之火燎原。
    意乱情迷之时,我耳尖的捕捉到了一丝推门的声音,顿时拉开了自己与顾蕴玉之间的距离,迫使他不得不站了起来。
    顾蕴玉垂下一双潋滟的眼眸茫然又不满的瞪了我一眼,咬了咬荡漾着水色的嘴唇:“顾清友,你……”
    话音未落,沈泽棠便越过了卧房直接朝我们所在的阳台走来,我不自然的用宽大的衣袍挡了挡腿间的隆起,而顾蕴玉则有些慌乱的往上扯了扯自己凌乱褪下的衬衫衣领,欲盖弥彰的想要挡住留有吻痕的锁骨。
    “小弟,我寻了你好半天呢,原来你躲在这里清闲着呢。”
    沈泽棠熟视无睹的言笑晏晏的站到了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阳台上,眼神若有似无的扫过我身上,最终还是落在了顾蕴玉绯红的脸庞上。
    顾蕴玉清了清嗓子,眼神躲闪道:“嗯,有什么事吗姐夫?”
    沈泽棠摇了摇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顾蕴玉的脸:“也不是什么事,之前准备让你帮忙跟我一起核对一下今晚的宾客席位的。不过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又生病了吗?”
    顾蕴玉看了我一眼,用手挡在脸前扇了扇风,勉强笑道:“没有,估计是热到了而已。”
    沈泽棠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眼我别扭的姿势,还未开口就被顾蕴玉打断:“二姐夫,不如我现在就跟你下去看一看吧?”
    “也好。”
    直到他们两个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沈泽棠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惊得疲软了,要是再多来几次,恐怕就要被吓得不举了。
    夜幕降临之后,院子里下午布好的席位上几乎座无虚席,那些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大人物齐聚一堂,纷纷举杯恭贺今日的主角顾老爷寿比南山、福泽绵长。
    伴随着胡琴的声音,戏台子上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惊艳登场,乍一亮嗓,便迎来满堂喝彩,宾客尽欢。
    顾老爷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下是极其尽兴的,仿佛回到了过去叱咤风云的年月,精神抖擞的甚至跟警署署长拼起酒来。
    我跟顾蕴玉坐在年轻一辈的那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同桌的纨绔子弟们早已习惯了我们二人这平起平坐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兴致盎然之下,甚至还跟我敬起酒来。
    有口无遮拦的阔少突然一下子就把话头扯到了日本人身上,大着舌头说:“你们知道前几日才来的那个宫什么的少佐吗?”
    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警署署长家的贵公子了然一笑:“宫本少佐吗?我父亲前日还与他见过一面,听说是个不同寻常的日本人。”
    “听说现在赶着拉拢巴结他的人多得可以塞满整个玉兰剧院呢!”
    顾蕴玉听得是云里雾里,当下就问道:“为何?”
    “这自古都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现在谁不知道他日本人权势大得很?别说这一般的商贾之流,就连海关总署都得给他们三分面子。对了,听说你家二姑爷似乎颇受少佐赏识?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前途无量啊!”
    我跟顾蕴玉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不再多说一言。
    宴席散去后,戏还是照唱的,按规矩是要唱足整整一个通宵才算有排场。佣人手脚麻利的撤下桌椅碗筷后,在院子里搭起了牌桌,以供尚未离去的客人们取乐。
    我跟顾蕴玉靠在树下遥遥看着戏台上隐隐绰绰的人影,都没有说话。
    隔着数尺远,在昏黄的电灯下,慕琴笙的面孔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浓墨重彩的大花脸,宛如覆盖上一张华丽古典的面具一般,美轮美奂,不似真人。
    我突然就想起了上次那件事情,不知道他脸上的伤好了没有,会不会留疤?
    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原来是院子外面来了几辆气派非常的黑色汽车,方才一直不见人影的沈泽棠突然出现在院子外,用令人如沐春风的和蔼态度毕恭毕敬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只见一个一身西装的挺拔男人闲庭信步一般背着手走了进来,原本忙着搓麻将的达官贵人们在看清来人后,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短暂的沉默之后是热切的欢迎。
    “这不是宫本少佐吗?今天这是吹哪里的风?莫非也是来参加顾老寿宴的?”
    顾蕴玉下意识的看向坐在主位的父亲,然而向来反感日本人的顾老爷此刻却异常的一脸平静,似乎是默许了沈泽棠带日本军官来此的行为。
    宫本少佐似乎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所说的话,若有所思的偏过头去问身后的那个男人。
    我这才注意到在沈泽棠跟他身后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穿着惹眼墨蓝色和服的青年。
    顾蕴玉显然也看见了那个穿和服的青年,撇了撇嘴:“还真把这里当日本了。”
    青年似乎注意到了我探寻的视线,忽然望了过来,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眸,似乎凝结了江南终年不散的烟雨,却是极为冰冷的眼神,凛冽得犹如天山上不会融化的冰雪。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收回看向我的视线,一旁的沈泽棠颇为识相的担任起了翻译的职务,替他们与各怀鬼胎的宾客们寒暄交际了起来。
    直至走到我与顾蕴玉眼前,他这才介绍道:“小弟,这位是宫本少佐。”
    宫本少佐扯了扯嘴角,一个傲慢又浅淡的微笑,我打量了一眼他与我不相上下的身高,不由开始怀疑也许日本还是有高个子的,只不过像小岛光太郎那样的矮冬瓜也是数不胜数。
    顾蕴玉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声招呼算是了事,沈泽棠接着便说了一串叽里呱啦的日语,约莫是在缓和气氛。
    其间,站在他们身旁沉默不语的漂亮青年只是眼帘微垂,一副懒得搭理的冷淡模样。即便是这种态度,也不见宫本少佐有丝毫不满责备之意,要是换做兢兢业业的小岛在场,估计是要埋怨怪罪青年没有阶级意识尊卑之分的。
    也许是我盯着青年的目光太过露骨,他蓦然抬眼看过来,神色里分明有了一丝厌恶一丝不耐。
    沈泽棠显然也注意到了青年反感的目光,忙打圆场道:
    “忘了介绍,这位是鹿野先生,少佐的幕僚。”
   
    第17章 唐突
   
    漫天风雪,仿佛可以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却又寂静得犹如坟墓。
    我只是茫然又执着的一步一步在这片漫无边际的茫茫雪地里追逐着前方始终跟我保持着不近不远距离的那个身影。
    那个瘦削的单薄的熟悉的身影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我知道他是谁,应该是知道他是谁的,然而后脑勺却传来一阵阵钝痛,喉咙里像是被团团棉花堵塞住,有一个熟悉的亲切的名字在我的嘴边摇摇欲坠,快要破口而出——
    明明抬起腿踉跄的奔跑起来,想要抓住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无论如何却是连那人衣角都够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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