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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千绮夏

时间:2016-03-27 20:05:50  作者:千绮夏

    心底无端的升起了一股空茫又怅然的莫名愁绪,在这无人小巷的夏夜,和着薰风飘入耳中的是胡琴“咿咿呀呀”的声音以及戏子凄茫哀怨的声音——
    万分寂寥。
    在这一刻,我几乎要被这忽然涌上心间的沉重又无望的思念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哥哥还在的话,会不会也跟我仰望着头顶同一片星空?会不会也像戏台子上的慕琴笙一样粉墨登场?会不会也挂念在意着我的喜怒哀乐?
    就算是自欺欺人的也好,这一刻,我多么希望哥哥能出现在我眼前,牵住我的手,抱住我,带我回家。
    然而久远却历历在目的回忆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哥哥、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我唯一的哥哥,早就在十年前的那个冬夜离开了我,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我兀自沉浸在这难以言喻的抑郁情绪里,直到耳边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只见开在巷子这边剧院的后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几个凶神恶煞、绝非善类的男人走了出来,被他们护在身后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暗色长袍的中年人以及一个矮个子的留着胡子的男人。
    “小岛先生,今日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
    “无碍。‘杨贵妃’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啊,可惜今日……”
    中年人似乎颇为看重这个叫“小岛”的男人,闻言和蔼又不失风度的劝解道:“不过区区一个戏子而已,改日另择良机定会让他出来与先生好好一聚。”
    “宋先生的话,向来是一诺千金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中年人笑而不语的应下,簇拥着小岛朝停在巷外的汽车走去,见他们往这边走来,我忙将自己隐没在一旁墙角的阴影之中。
    万幸一身酒气扑鼻、谈笑风生的二人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死角的我,只是兴致颇高的上了汽车,中年人似乎想起什么,在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耳边吩咐几句,终是扬长而去。
    我刚想走出去,便眼尖的看见之前跟在中年人身边的两个面目狰狞的手下再次折返了回来。
    半晌过后,我听见剧院的后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伴随着青年漫不尽心的慵懒嗓音:“怎么,我陪你们家主子喝完了还不算?”
    我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那头传来一声急促又短暂的叫声,我惊魂未定的探身望去,只见朦胧黑暗中,一个人按住还穿着戏服的青年的头撞击在一旁坚硬的墙壁上,另一人皮笑肉不笑的训话道:“今天是宋爷看在小岛先生的面子上,没有对你动粗的,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你……”
    青年刚发出一个音节,便再次被人按住头往墙上撞去,站在一旁的人接着说道:“这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提醒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人前卖笑人后卖屁股的小小戏子,早晚有一天要把自己洗干净了哭着求着爬宋爷的床。”
    不堪入耳的话不知刺激到了我的哪根神经,我猛地大胆冲了出去,在那两个手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狠狠一脚踹上了拽住慕琴笙头的男人,然后抓住慕琴笙的手,一路亡命似的狂奔出巷子招手就上了一辆黄包车。
    在问出慕琴笙的住所之后,黄包车夫便在我的催促下拉着我们步步生风的朝目的地跑去。
    一路上,我们二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我甚至都没有仔细看慕琴笙应该伤的不轻的脸,只是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冷汗,暗自盘算着刚刚那个宋爷该不会就是威名远扬的青龙帮的那个“宋爷”吧?
    不知不觉中,我好像又惹祸上身了……
    黄包车在一处掩映在重重树影下的幽僻院落停下,拿钱打发走黄包车夫后,我扶着失魂落魄的慕琴笙走了进去。
    一个老妈子闻声迎了出来,在看见慕琴笙青紫流血的脸孔后,大惊小怪的叫着:“夭寿哟!这又是受了哪门子的委屈?老身这就去给主子请一个靠得住的大夫回来看看?”
    慕琴笙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气若游丝的说:“王妈,不用管我。”
    老妈子狐疑的扫视着扶住慕琴笙的我,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慕琴笙,心疼的作罢道:“既然主子这么说了,那老身也就不自作主张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支使老身。”
    进了里屋后,打开灯,我这才发现慕琴笙的脸伤得有多严重,他的脸皮原本就薄,在那个练家子的人手下,自然是没有轻重的,青青紫紫的伤痕映衬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更显凄惨。
    老妈子还是颇为体贴的送进来一盆温水以及一些膏药放在红木矮桌上,我接过来,试探的用毛巾沾了水去擦拭他脸上纵横交错的血迹。
    我以为以他的性子,会叫痛会闪躲,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却看见他只是安安静静、宛如泥塑的坐在椅子上任我摆布,就好像脸庞上那些细碎的伤口不存在似的。
    我硬着头皮料理完他脸庞上的伤口后,斟酌道:“我现在只是给你简单处理了一下,明早还是请一个懂行的大夫来看看比较好,免得留疤。”
    慕琴笙闻言,凉薄一笑:“留疤算什么,我这张脸,索性毁了好了,也就不用登台唱戏了。”
    我被他一句话给噎住,未料他却接着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根本都不能称作是微笑的落寞表情,总是高高扬起的头低了下来,神色不明的轻声道:“今天谢谢你了,我说话刻薄惯了,希望你不要在意。”
    难得的示弱,只会更显辛酸。
    我“嗯”了一声,无言以对,正准备告辞,却被他一句话拦住:“你说过,你有一个哥哥,也是戏子。”
    我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慕琴笙抬眼看着我,睫毛扑闪着,一个苦楚的微笑:“其实,我也有一个曾经是戏子的哥哥。”
    我讶然的挑了挑眉,之前曾听说过慕琴笙身份神秘、孤身一人来此闯荡,大红大紫后也未见有任何亲戚相认,传闻里他好像也是一个孤儿,被戏班子收养发掘才有了看似光彩的今天。
    “那你哥哥……”
    “死了。”
    慕琴笙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两个字,就像毫不在意一般,甚至露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我小时候,就发过誓,长大以后,一定不要成为他那样没用的男人。”
    “你知道为什么我可以跟任何达官贵人上床,却绝对不会跟黑帮的扯上一点关系吗?”
    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只是茫然又不解的摇了摇头。
    “没错,我需要钱,任何人,只要有钱,都可以上我的床。但是,我绝不会重蹈那个男人的覆辙,跟黑帮扯上关系。”
    “那个男人?”
    慕琴笙敛去了脸上那嘲讽的笑意,平静的说:“我那身为戏子的哥哥,因为爱上了一个帮派的门徒,就算被利用被所爱之人亲手交出去献给别人也好,还是痴心妄想的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直到那一年冬夜,他终于还是知道了门徒背叛了自己跟女人珠胎暗结的事情,于是心灰意冷的纵火自焚。”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需要养活,就这样残酷的做出了自焚的行径。”
    “那场因他自焚引起的大火,烧掉了整个戏班子。那个时候,就连我,也差点命丧其中。”
    慕琴笙说着,突然撩起了自己华丽的戏服一角,展露出一双白花花的腿,我刚想制止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时,这才发现他原本应该光洁如瓷的小腿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狰狞的疤痕,被火舔过的疤痕。
    骤然间,我的记忆似乎与他的记忆重叠了起来。
   
    第14章 端倪
   
    从慕琴笙家中离开后,直至回到顾家,一路上,我都在回想着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这几件事。
    我没有想过看起来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慕琴笙竟然也与我一样有着相似的痛苦不堪的往事……更没有想过自己会跟即将同顾家二小姐顾慧珠举行订婚典礼的沈泽棠做出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思及此,我只觉脑袋里一片混乱,头痛欲裂。
    此时已是晚上□□点的光景,一楼客厅里空空荡荡,只余墙角几座壁灯孤零零的发出晕黄的光芒。楼上静悄悄的,顾老爷估计早已安歇,而顾家的大忙人——现任商会会长顾君璧约莫是还没回家的,毕竟每天夜晚的应酬交际是必不可少的。
    当我拖着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体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片黑暗里,一个人影朝我扑了过来。
    我伸手打开了卧房里的灯,只见还穿着一身睡袍的顾蕴玉一脸狐疑的挂在我身上嗅个不停,活像当下在阔太太富小姐们间流行养的名贵小狗。
    “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好笑的把被他抓在手中嗅个不停的袖口抽了出来,未料却再一次刺激到了顾蕴玉,他满不甘心的用那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眸瞪着我:“你今天下午做什么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连珠炮似的发问向来是顾蕴玉的风格,我在他这令人无处遁形的目光之下颇不自在的转移话题:“你肚子还痛不痛?”
    顾蕴玉转了转眼珠,抓住先前的问题紧咬不放:“已经好多了。你今天跟沈泽棠呆了那么久都做了些什么?别告诉我,一个书画交流会可以从日出开到日落,你们都交流些什么了?”
    交流什么?还能交流什么?一想到我跟沈泽棠午后在书房里做过什么我就头皮发麻,这件事情若是被顾蕴玉这小祖宗知道了,定然是要闹个不可开交的……
    我不自然的搪塞道:“沈先生见我似乎对古画很感兴趣,于是顺道邀我一起去他家鉴赏一番……”
    顾蕴玉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顾清友,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在某些方面的洞悉力总是敏锐得惊人。
    但是我却紧咬牙关甚至强挤出一丝微笑回答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比如说背着我跟别的人眉来眼去、你侬我侬。”
    “……”
    我快要被他这天赋异禀的想象力给逼疯了,无奈的摊手道:“哪来的别人,再说就我一小跟班,谁看得上我?”
    顾蕴玉的嘴厉害得很,丝毫不逊色于慕琴笙,当下就不假思索的反唇相讥:“说不定哪天谁瞎了狗眼就看上了你呢?”
    我怒极反笑:“是啊,你顾蕴玉顾小少爷不就瞎了狗眼吗?”
    顾蕴玉一听我这话,整个人都气急了,眼圈发红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我说:“好你个顾清友,你、你……”
    我本无意与他争吵,看见他这般可怜模样,只好不计前嫌的抱住他气得浑身发抖的身体,安抚的摸了摸他光洁的脸颊,轻轻地说:“好了,别生气了。”
    他在我怀里渐渐放松平静下来,抬起脸蹭了蹭我的手,转瞬间神色就又变了,整个人猛地后退一步,抓住我的手,厉声逼问道:“顾清友,你怎么解释这个?”
    我莫名其妙的看向被他紧紧抓住的手,险些惊出一身冷汗,这时才发现我的手心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些混着脂粉的血迹。
    恐怕是那时候替慕琴笙料理脸上伤口时沾上的……
    顾蕴玉原本和缓了的脸色再一次覆满冰霜,他只是问:“你回来的这段路上去了哪里?这个血迹还有脂粉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一声,终于还是和盘托出。
    顾蕴玉半信半疑的听完后,第一反应就是把我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见我没有受伤这才稍稍安心:“你怎么就敢跟青龙帮那帮人对上?!谁不知道杀人放火、烧杀掳掠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做起来是轻车熟路的?听说那帮人最近还开始哄骗平民吸食鸦片,等人尝到甜头上瘾之后,再以高价翻倍卖出,轻而易举的害得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我也只是路见不平……”
    顾蕴玉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英雄救美才对吧?别怪我没有告诉你,慕琴笙那戏子可是有名的浪荡货,跟他一夜春宵过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只要给钱,就可以上。”
    “也包括你爹吗。”
    今天不知是怎的了,我就像吃了火药一般,硬是言辞尖锐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会是我说出的话。
    顾蕴玉愣住了,原本咄咄逼人的表情渐渐委顿下来,只是面无表情的默默脱鞋上了床,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我知道他是真的伤心了,也自知失言,只好关掉了灯,默默洗漱完之后也上床就寝。
    静谧无声中,空气里传来一声声压抑微弱的啜泣声,让人联想起了某种可怜又可恨的小动物。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探进身旁那团被子里,触及一片湿漉漉的皮肤,索性掀开被子也滚了进去,抱住浑身颤抖缩作一团的顾蕴玉,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顾蕴玉呜咽着嗓子都哑了:“顾清友,我讨厌你!你就是一个混蛋!”
    我依着他的脾气顺毛道:“嗯,我就是一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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