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出尘明白那下定决心的意思,心里五味杂陈。蔺家再度显达本就是他期盼的,可没想到是要以肖承祚和冯策的对立来换取。蔺如轩再度挂帅也本就是他期盼的,可想到塞北严寒,前路漫漫就莫名地担心起来。
“大军何时出征?”
“陛下说了,中秋节设宴壮行。”
蔺出尘点点头,“喜公公,我如今不便出入玄明宫,替我向陛下告假。就说八月十四蔺出尘要出宫回蔺家交代几句,还望成全。”他说完就要向喜贵行礼。
喜贵赶紧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老奴也是得了皇上的意思来看看蔺主子,这话一定带到的!”
蔺出尘点点头,却是眉头紧锁。
放下这些不提,转眼就到了中秋。蔺出尘不便去中秋宴,只好在前一天出宫去和父亲交代几句。
他站在蔺府门前,心说这大宅是越来越气派了。上一次见还是过年,里外粉刷过了,却没怎么大改动。如今小半年过去了,尤其是自家老爷子挂了副帅后的一个月里,曾经的荒宅竟然也门庭若市。
可不是么,冯策专权十八年,也快到头了吧。
看门的是认识蔺出尘的,一见他就热络地迎上来,“三爷怎么有空出宫来了?”
门前那些进进出出送拜帖的闻言都一愣神,侧过头来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二十岁不到的样子,皮肤如雪,眉眼如画。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一双凤眼顾盼间日月无光、星辰失色。他穿着天青色的珠光锦袍子,一身打扮素雅非常却又华贵非常。众人再看他的手,葱白的拇指上一个翡翠双龙扳指,不由得齐齐称道:“见过蔺大人!”
在朝为官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人是陛下金口玉言钦点的玄明宫侍卫,入宫三个月就拿了明珠牙牌,紫金台上长跪救下了漆夜一命——这就是皇上跟前最红的人:
蔺出尘。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肖承祚宫里的自然更加不一样。蔺出尘虽然品阶不高,却是离天最近的人,于是就算你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都不得不给他三分脸面。
蔺出尘也不自傲,恭恭敬敬地还了个礼,就随着家丁见他爹去了。
蔺如轩正在堂前擦那把祖传的银龙刀,见到蔺出尘就笑得开怀。他用手使劲拍着蔺出尘的肩膀,朗声道:“瘦了,也俊了!”
蔺出尘许久才能出宫一次,见面就给他行了个大礼,“爹,孩儿回来了!”
“好,此番是十五日和爹一起进宫?”
“东宫里还有事情要办,再说孩儿不去那中秋宴的。”
“听说你被指到了东宫,怎么如今连中秋宴也不去了……”蔺如轩闻言却是神色稍变,“玄明宫里出事了?”
“没有,太子羡慕蔺家剑法,非要臣去教。陛下拗不过他,就把臣调去了。”蔺出尘自然不会告诉自家老爹这玄明宫之事的盘根错节。
蔺如轩闻言沉吟了片刻,“那也好,风头太过反而遭人记恨。”
“说到记恨,孩儿此番便是为此而来。”
“你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可是有话要说?”蔺如轩也知道在出征之际,蔺出尘不会无缘无故地回家来。
蔺出尘点点头,“爹,此番挂帅得罪了冯相,若能有一番建树自然是好,可若是力不从心,也不要……”
“说什么呢?”蔺如轩摆摆手,“大丈夫为国捐躯,无论与不与那冯策斗,北边总要收回来的。至于别的,也要等收回来再说!”
蔺出尘知道自家老爷子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就是担心,蔺如轩凡事太直太刚,要留下话柄来。可既然老爷子那里没有回转的余地,他也就不去提那些。
“北方不比京城,风霜严寒,爹也要多保重才是。”
“嗯,”蔺如轩点点头,“宫里险恶未必不如战场,你也要多保重。”
这蔺出尘回蔺府本就是为了交代几句的,话说完就急忙回宫去了。
当然,他没想到的,这场北伐成了名留青史的大战;也没想到的,这场北伐成为蔺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开端。
☆、又到中秋宴
与往年一样,中秋宴办在仁寿殿里,照例还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只是今年是为了饯别壮行,座上武官也多,凭空多出些豪迈的意思。
蔺如轩挂了副帅,坐在上首靠前的位置。文臣里知道他的人不多,武将里好些却是蔺贤的旧部,于是拉着他问东问西。这些将军都尉也没别的爱好,争先恐后要看那口昔年扫平十二国的银龙刀。蔺如轩不是小气的人,武人也不像那些文官一个个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不多时就天南海北地聊到了一起。
冯策眼瞧着一切,不动声色。他自己也知道,肖承祚这次是真发怒了。这皇帝他从小看大的,也明白,平常看着没心没肺,真生气起来却也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他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好歹还有那一人呢!照肖承祚这个脾气,真惹急了,保不齐就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把自己一刀剁了。
得不偿失呀,得不偿失……
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说蔺如轩就凭这一仗也不能和自己平起平坐。倒是蔺出尘,这个人放在宫里迟早是个祸害,等皇上新鲜劲儿过了,就寻个由头赶出宫去。
他那厢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却没料到肖承祚也在心底里较着劲。
本来这皇帝是懒得想这些的,可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肖承祚从小被冯策管头管脚的也都习惯了,可这几年不知道是怎的,忽然就厌烦起来。往日有人劝谏,说冯策独断专行,他虽有芥蒂却知道冯策反不了,也乐得安闲。只是蔺出尘的事情就好像那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这皇帝积压已久的愤怒点燃了。但肖承祚也明白,冯策已经让步了,自己就没有咄咄逼人的必要。只是胸中这团火气纠缠着,闹的他心神不宁。
肖承祚他懒,但绝不傻。
冯策也老了,可能是时候要换个人掌舵了。
冉玉真见他一脸苦大仇深的,为他斟了杯酒,问道:“陛下有心事?”
“怎么,看得出来?”
“都认识多少年……”冉玉真一笑,伸出那涂着凤仙花指甲的手指,“陛下想心事的时候,眉心都会皱起来。”
肖承祚点点头,他忽然探头看了看肖衍礼的身后,问:“蔺出尘没来吗?”
“他见了陛下又要多出些念想来,因此就不来了。”冉玉真叹一口气,她能看得出来那时候蔺出尘眼里全是悲伤,却又笑着说这些云淡风轻的话。
肖承祚能有这样一个心如磐石的爱他的人,也是一种福气。
穿黄袍的人闻言也是一叹,忽然低声问肖衍礼,“衍儿,蔺侍卫的剑学得可好?”
肖衍礼一愣,这肖承祚极少会以这种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嗯,蔺侍卫用心教的,儿臣自然用心学。”
“那就好……”肖承祚忽然就迟疑了,“他……还好吗?”
肖衍礼不知道蔺出尘和肖承祚的关系,纳罕道为何要对一个侍卫如此挂念,“蔺侍卫很好,前些日子还和儿臣说下次出宫去要带城东头的馄饨来呢!”
肖衍礼说得随意,肖承祚听得却是心中一紧。
他看着仁寿殿大门外的一片漆黑夜色,苦笑,“朕随口说的,想念当年偷溜出去吃的城东头的馄饨,他竟然还记得。”
与此同时,蔺出尘靠在摘星阁三楼的栏杆边,吹着夜风,手里是一壶酒。他也茫然望着那一片苍茫夜色,心说:“这仁寿殿还真是热闹。”
他忽然记起来一年前的今天,肖承祚盯着他的眼睛,就那么一个动作,竟让人无法呼吸。后来紫金台遴选,又稀里糊涂地被他抱着睡了一晚上,再后来那个人就给他画了张像,再后来带他去了拜月亭……
往事历历在目,算到如今,也一年了。
说他不悲不怨是假的,只不过他一来不想给肖承祚添乱,二来自矜身份,不愿和那些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蔺出尘有时候也会后悔,如果他那晚在玄明宫硬下心肠不去理会肖承祚那些无理的要求,也许不至于今日这般左右两难。
可为时已晚!
蔺出尘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永远都放不下这段情。悲伤的时候咀嚼咀嚼,苦中作乐;高兴的时候翻看翻看,锦上添花。可无论是悲是喜,都忘不掉,忘不了。肖承祚的眼神,话语,就是这天底下最利的刀,切断他一切放弃的念想;也是天底下最柔的绳,束缚他一生一世。
蔺出尘摇晃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瓶,酒气熏得他眼神迷离,不知是泪是雾。
“呀,主子,怎么喝那么多酒?”秀心原本是想叫他去吃月饼的,一推门就看见蔺出尘倚在栏杆边,望着仁寿殿的方向出神。
蔺出尘木然回头,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站起来,“怎么来了?”
“主子您已经在外边儿待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毕竟入了秋,风吹多了还是不好的。”秀心看蔺出尘眼睛湿润着,大概懂了七八分,也就不再提月饼的事情了。
“嗯……回去也好——咳咳咳。”他话音未落就一阵急咳。
秀心一惊,“主子,要不要传太医?”
蔺出尘摆摆手,“不妨事的,紫金台上的风寒没好透罢了。”
秀心虽然应下了,心底里还是不安着,“真不妨事?”
“不妨事的。倒是雪琴她们,竟也没吵着要吃月饼?”
“自然是说过好几回了,这不等着主子么?”
“也都怪我,想事情出了神,误了时辰。”
“这有什么……”秀心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主子就放宽心吧!”
蔺出尘闻言一怔,他自然明白这是句双关,只是自己竟失落得这样明显吗?
想着就下了楼,雪琴和霜笛叽叽喳喳地绕着他说话。一会儿说白莲蓉的月饼好吃,一会儿又扯到了豆沙枣泥馅儿。
蔺出尘听着,心里倒也没那么不痛快了。
毕竟还有这些人陪着,算不上寂寞——
只是相思而已。
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新,明天就要回学校去啦~~~
☆、瑞王爷入宫
蔺如轩率军出征三个多月了,转眼就要入冬。
那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门,秀心去开的。就见到喜公公穿着件镶紫貂领的烟灰色绣八宝纹棉袍,一脸喜色,“蔺主子在吗?”
“在的在的。”秀心知道是好事,连忙答道。
蔺出尘听说喜贵来了,也很高兴,立马披了件白狐裘就下了楼,“喜公公怎么来了?”
“哟,蔺主子怎么轻减了?”眼前的人一见他也是一惊,这蔺出尘印象里是意气风发的,怎么忽然就憔悴了?
蔺出尘干咳了几声,“小毛病不妨事儿的。”
“说什么不妨事儿,入秋咳到现在了……”秀心担心蔺出尘,一双娥眉皱了起来。
“这,也没传过太医?”喜公公也挺紧张,虽说这位偏居摘星阁,可在圣上心里分量重着呢!
“看过了,都说是天气干燥,喝点润肺的东西就好了。”蔺出尘一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的……既然没什么大病,也不急这一天两天了。”
“奴才替您打探过了,冯相那儿还不松口!您说这都多久了,还针尖对麦芒似的杠着。”他压低了声音,也是一脸的无奈。
“陛下有陛下的打算,哪里是我们能议论的?”蔺出尘这样说着,脸上却也滑过一丝落寞,“对了,喜公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诶哟,您瞧我这记性!”喜贵一拍脑门,眼睛亮了几分,“蔺老爷子百战百胜,势如破竹,再过一个月就能班师回朝啦!”
“真的?”
“今天早上刚接到的奏报,连周大将军都夸老爷子用兵如神,攻无不克!”
“那可太好了。”蔺出尘之前那点儿忧戚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陛下怎么说?”
“龙颜大悦,封赏自然是不会少的!”
蔺出尘闻言也是一阵感叹,“蔺家破落了十多年,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老奴在这里先祝蔺老爷子飞黄腾达。”
“客气什么,”蔺出尘一回头,“秀心,前阵子有人送来一个羊脂玉香囊,给喜公公包上。”
“哎呀,奴才不过是来传个话,怎么好意思拿东掌事儿的东西!”
蔺出尘却很大方,“如今我不能在玄明宫里,耳目自然没那么灵便,有事还望喜公公通传一声。”
“自然自然,”喜公公也知道蔺出尘这人体面,再说也算得上有些交情,却之不恭。于是也就欢欢喜喜地收下,道身谢,一甩拂尘就回去了。
放下这些不提,敬天门前停着一辆杏黄色车辇。
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到车前,说道:“瑞王爷,陛下宣您入宫。”
“好。”车里传出一把温柔似流水的嗓音。
就看见车帘子里伸出一只手,让人扶着,走下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这年轻人眉如墨染,鬓若刀裁,长得有几分像肖承祚,一双桃花眼却要柔和得多。他鼻梁高挺,嘴唇仿佛天生带笑,英俊无双,顾盼风流。
这正是人称玉面王爷的肖承禧。
他一抖袍袖,样子极潇洒,随着那小太监进了宫。一路上宫女们低下眼,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瞧。这瑞王爷是众所周知的文采好,相貌好,脾气好。
肖承祚早知道他要来,溜溜达达往门前一站,背着手。
先帝爷这两个儿子正经挺有意思。肖承祚懒懒散散的,当了皇帝;肖承禧才高八斗,却是个王爷。这两个人都是好相貌,一个霸道,一个却温柔。曾就有人看着肖承祚成天无所事事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埋头苦读的肖承禧,哀叹这两个人怎么就不调个个儿。其实这两个人彼此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肖承禧虽然聪明,但在城府权衡上还不及肖承祚十分之一。肖承祚没有经世之才,却有一样优点:他善于用人。
对于皇帝来说,这一条比千万条都有用。
瑞王爷此番进宫是为了来探望太妃的。沈太妃原先叫做沈丽妃,是肖承禧的生母。后来朝阳宫出了事,刘豫妃上吊自尽,肖承祚也就送去一并抚养。因此,肖承祚对老太妃的感情很深,隔三差五地就会去嘘寒问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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