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算催眠我？”昀桑冷笑。
“不。”薛灵清摘下眼镜，拿出眼镜布仔细擦拭，“你很坚强，很冷静，警惕性很强，我估计催眠你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昀桑看着他将眼镜重新架到鼻梁上，那人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边喝边绕着他走。“你的手很漂亮，指甲修剪得整齐，左手手指却有茧，我猜你应该是学……小提琴？”
昀桑有些微怒，“你在审犯人？还是炫耀你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薛灵清摆摆手，“不，我只是惯于做铺垫，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直接一点。”
昀桑翻个白眼不理他，那人继续，“鞋子很干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这么爱干净的不多见，鞋带打得很标准，几乎一模一样，你有强迫症？”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肯定地道：“洁癖强迫症。”
昀桑冷哼一声：“这年头有洁癖有强迫症的多了去了。”
薛灵清点头，“确实不足为怪，但是你的情况稍微有点严重。”昀桑闷闷的不说话，他继续说道：“明爵说他不想要孩子，”果不其然见那人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我问他原因，他说你不喜欢，这个不喜欢指代不明，究竟是你不喜欢孩子，还是不喜欢他跟别人有孩子。”他抬眼扫了一眼昀桑的表情，勾起嘴角，“我猜，应该是后面一种情况，不仅如此，我猜你也不能接受跟其他人共同生育一个自己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你有非常极端的完美主义。”
昀桑抿着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玩自己的手，薛灵清却径直走到他面前，坐在桌子上，拉着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保持着让他觉得安全的距离，昀桑任他动作，抬起眼与他对视。
“我认为你的强迫症跟人格障碍源于你的不安，你的安全感极度缺失，我不明白，以你的成长环境而言，这不合常理，昀桑，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么？”
昀桑讥笑：“我还以为你能观察得出来。”
薛灵清依旧握着他的手，笑笑：“我是心理医生，不是X光机。”
“那么医生，请问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薛灵清伸手推推眼镜，又握了回去，“因为你相信你哥哥，我是他找来帮你的，所以你也可以顺带相信我。”
昀桑没忍住笑出了声，单薄的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好一会儿才止住，薛灵清很有耐心的等他，昀桑试着将手抽出，却被抓着不放，也不挣扎，幽幽道：“你既然知道我只相信他，怎么还这么不自量力。”
“你很矛盾。”他说：“你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看法，这跟你的表演型人格障碍是冲突的，明爵告诉我你很善良温柔，尤其是对女孩子，但是你却又经常折磨他，或许这个词太过夸张，但从他的精神状况来看，你做的事对他而言确实是一种折磨。我想你的完美主义非常彻底，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你希望他无可挑剔，是么？他还跟我说了一些事，我猜你不太对别人发火，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对吧？你的忍让退步只是因为……”
“因为他们无关紧要。”昀桑淡淡接口，“重要的只有明爵，确实，我希望他是完美的、不可战胜的，甚至我对他的要求比对自己还要严苛。同时我也希望我所有的情绪都是在他面前展现，毫无保留的。如果我真的像你所说的，喜欢吸引别人的注意，那么我保证，那个人只是明爵。”
薛灵清没说话，安静的看着他，昀桑收起笑容，有些自嘲：“因为我只有明爵。”那人静静等着下文，昀桑自嘲的笑容越来越大，“扈家不需要两个继承人，明爵不需要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亲生母亲发现我的存在的第一反应，是去医院把我拿掉，我之所以能生下来，是因为明爵说他想要弟弟。”
薛灵清有点迟疑，“你的不安，来源于缺失的母爱？”
昀桑摇摇头，闭上眼睛，“不，我妈妈很爱我，只是她最爱的人不是我。”
薛灵清沉默着，昀桑笑了笑：“你做什么那副表情，我没你想的那么惨。我爸爸也很爱我。爷爷叔叔们都很疼我，只不过他们更喜欢我哥哥而已，当然，明爵也不是他们最爱的人。”
“所以在所有人当中，你选择了一个最爱你的人？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对。”昀桑笑着点头，“只有这样才是最纯粹的，我最爱的是哥哥，他最爱的也是我，没有其他人，这样才是对等的。”
薛灵清有些不敢置信，“所以你必须不停地确认，你永远是他心里的NO.1？”
昀桑笑了，漂亮的眼睛弯起，薛灵清这才明白徐饶口中难以想象的好看是什么意思，那人红得仿若涂抹了鲜血一般的开启，他说：“对，只要他最爱的永远是我，他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
薛灵清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他心里的NO.1换人了呢？”
昀桑愣了愣，又恢复笑容，“不会的。”
薛灵清说：“将生活的所有希望押在跟男人的爱情上，这不是聪明的行为。”
昀桑嫣红的唇勾起，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笑出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就只能跟上帝祈祷了。”
“……”薛灵清暗暗抽了一口凉气，“这就是你的打算？如果你的警告没有奏效的话，同归于尽？这就是你的打算？”
昀桑调皮的眨眨眼，笑得又漂亮又诡异，“至少在故事的最后，他还是我的。”
薛灵清灌了好几杯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头也不回地对昀桑道：“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才能养出你们这样的兄弟俩。”
昀桑耸耸肩，“我们家很和睦的，医生。”
薛灵清坐回沙发里，正色道：“听着昀桑，这件事情非常严肃，你太偏激了，你有非常极端的完美主义，你的不安来源于你孤注一掷的赌博，试着将你的精力分一点儿给其他人好吗？多认识一点朋友，多关心一下你的父母。”
昀桑笑着摇头，踢掉鞋子抱着腿坐在沙发上，显然极是舒服放松，语气都带着点慵懒，“不，他们都有自己最爱的人，没有必要，弗洛伊德不是说过吗，一个人的力比多是有限的，如果多用在一个人身上，那么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分量就会减少。不止是力比多，很多东西都是如此，不是吗，医生？”
薛灵清沉默不语，昀桑歪着头冲他笑：“而且，赌博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活动，不到揭牌，你怎么知道赢的是谁，会赢多少呢？”
“你的问题，明爵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薛灵清终于开口了，“他的溺爱跟过分的照顾激发了你对他的崇拜，最终造成了厄勒克特拉情结的失控，我想你也认为比起兄长，他更像一位父亲，对吧？”昀桑挑挑眉，微微颔首，“对成熟男性的崇拜跟过度的恋父情结导致了你没有正确渡过潜伏期，产生了性偏离，最终在受到他的引诱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形成了完全的性倒错……”
“薛医生。”昀桑打断他，薛灵清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你这番话可以对明爵说，我很愿意看到他因为愧疚从而更爱我，单单靠荷尔蒙的分泌，爱情是不会长久的。”
“但是于我而言，事情并没有这么复杂。”昀桑抬起眼扫视一遍面前的人，见他表情不变，接着说道：“我总会爱上一个人，而明爵恰好就是那个人，他首先是一个个体，是我的爱人。至于他是男人、是我的哥哥，都不是我阻止我爱他的理由。对我来说故事很简单，就是两个人相爱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还是说……”昀桑悠悠转口：“医生，你歧视同性恋？”
薛灵清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昀桑笑笑：“我猜也是，毕竟没有人会歧视自己，对吧？”说完，他促狭的眨眨眼，薛灵清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你刚才低下头跟我说话的时候领口不小心露出来了。”他指了指自己的锁骨，“我猜是一位可爱的男孩子留下的。”
“……”薛灵清不自在的拢好领子，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一位美丽的女性？”
昀桑笑笑：“你看我时的眼神，不像是一个直男看着同性时会露出来的，不管这位同性有多好看。”
薛灵清还没遇见过反被人说的情况，一时无语，昀桑挑挑眉，“一边追求人，一边跟别人上床，不是很好啊医生。”
薛灵清微微眯起眼，昀桑一脸挑衅，“你喜欢徐饶？至少是有兴趣？让我猜猜，你曾经告白过，被拒绝了，是么？他刚刚虽然对你表现得很尊敬，但是很害怕跟你有身体接触，你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普通朋友不会这样子，至少他跟我哥哥就不会。我知道徐饶，直得不能再直了，不太可能是他跟你告白失败，那只能是你了，但是他还愿意跟你保持联系，说明他确实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薛灵清抱着臂看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摘下眼镜揉揉鼻梁，“我很喜欢你，你很聪明。”
“是，我确实跟他告白过，那时候他大二我大四，他没接受，我也没多在意，合就聚不合就散呗。我出国之前他跟一帮朋友一起帮我践行，他喝多了，我清醒的很，你老早之前就想拐上床的人就躺在你面前醉得迷迷糊糊的，换你你会怎么做？宁杀错勿放过啊，反正都要走了，以后估计也没什么联系，所以我就把他给上了。”
“……”昀桑叹气，“世风日下，人心沦丧。”
薛灵清勾起唇角，止不住的笑意：“我跟他说我也喝断片了，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居然也信了，后来他还经常发邮件给我，我还以为任何一个直男碰到这种事都恨不得跟那个人再也没有联系呢，搞得我都怀疑到底是谁拒绝了谁了。”
“我回国的时候朋友帮我接风，他也来了，酒量好了不少，最后喝剩我们两个，这笨蛋居然给我说对不起，他一直以为我放弃保硕博的机会背井离乡去美国是因为被他拒绝了，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昀桑简直目瞪口呆，小心翼翼道：“然后你又把他给上了？”
薛灵清笑得贱兮兮的，这次倒是笑得很明显，他摇摇头，志得意满，“不，这种笨蛋，当然要留起来慢慢吃了。”
昀桑：“……”
☆、第 7 章
薛灵清喝了口水，嘴角还有没收回来的笑意，他敲敲桌子，“好了，让我们谈点正经的。”
昀桑挑眉，表示不信，薛灵清倒是真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昀桑，你真的爱你哥哥吗？”
昀桑也很认真，“你是在认真的搞笑吗？”
薛灵清说：“不，薛医生从来都是很正经的。”他顿了顿，思考怎么开口才不会被泼水，“嗯……就你刚刚说的来看，你会选择明爵，不像是因为你爱他，情人的那种爱，你懂吗昀桑？你让我觉得，你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是最佳的。所以，回答我的问题，你爱他吗？像他对你的感情那样爱他吗？”
昀桑看着他，表情语调都极为平静：“重要吗？是什么类型的爱真的重要吗”
薛灵清点点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说实话，爱情是很奇妙的一种东西，它往往会输给时间、距离、身份地位，输给很多很多东西。它没有母爱伟大，没有父爱坚强，人们常说亲情、爱情、友情都是人所必需的，做人要忠孝悌忍善，即中国的五伦，不论缺失哪一个环节，人这一生都是不完整的。但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血缘更加坚不可摧的联系，比如你与你的挚友，如果真的到了可以两肋插刀的地步，你们实际上已经相当于亲人。爱情则更甚，一段成功的恋爱关系最终的走向往往是婚姻，人们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如果让我解释的话，我认为这是一种标志，代表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依靠荷尔蒙的分泌，而是有了一种实质性的升华，将自身的冲动和欲望导向了一个更为崇高的层面，同理，以任何方式产生的爱情如果最终没能转化为亲情，那么这段感情就是无效的。”
昀桑闷闷开口：“你有本事去讲给不婚主义者听……”
薛灵清笑笑：“我本身就是一个不婚主义者，我不结婚是因为我是同性恋，如果我想跟我真正爱的人结婚，在国内目前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我认为很多不婚主义者之所以厌恶婚姻，除了家庭因素，更多的是源于他们的父母往往会逼迫他们与另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组成家庭，这是很恐怖的，与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共同生活一辈子，仅仅只是因为双方的家庭及经济状况合适，这是变相的包办婚姻，封建流毒。尤其以我国现行的婚姻法及社会状况来看，以这种方式结合的夫妻，最终损失最大的会是女性，随着女性群体知识水平的提高，她们已经不会再轻易受男人的欺蒙，不会愿意再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所以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因为只要女人掌握了知识，男人就失去了掌控她们的手段，剩下的就只能是暴力镇压了。”
昀桑嗤笑一声：“天命无常予，暴力不足恃。但也不尽是如此，我爸妈就很恩爱。”
薛灵清点点头：“不错，其实对很多爱侣而言，有没有一纸结婚证书并不重要，婚姻法规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但实际上很多人结婚了也还是会出轨，无视自己的义务只享受权利，也有很多人即使没有注册结婚，也依旧恪守夫妻之间的道德准则，对这类人而言，阻止他们步入婚姻殿堂的或许是父母反对，或许是仍想给这段感情留一条退路。我说过，毕竟爱情主要靠的是冲动的激情，等荷尔蒙不再那么旺盛了，过了七年之痒发现还是离不开彼此，那就完成了实质性的进展了，走向了亲情，这种情况实际上就相当于结婚，领证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影响不大。这类人没有完成婚姻的现象，却已经掌握了婚姻的本质。你能说有结婚证保障但是却无感情基础的夫妻关系就一定比这类型的同居关系安全可靠吗？很多人总爱用结婚了另一半才会稳定下来才会负责任当借口，但试想一下，如果你的另一半已经打定主意要给你戴绿帽，一张结婚证能拦得住么？对没有感情基础的伴侣而言，婚姻关系绑住的不是对方，被束缚住的只有你自己。”
昀桑有些无力：“我记得我们刚刚的话题是爱情……”
薛灵清很无辜，“我就是在谈爱情啊，谈完了爱情的脆弱部分，接着谈了它的坚韧，你没听明白么？”
昀桑：“……”
薛灵清安抚他几下，接着道：“实际上爱情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它很脆弱，可以轻易被任何东西打败，但足够强大的爱情，强大得足以升华为亲情的爱情，则可以战胜一切，包括血缘，包括人类最伟大的感情——母爱。所以昀桑，现在我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爱明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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