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桑抬起头,却咬着下唇不语,眼神迟疑,好一会儿,薛灵清才听见他的声音:“我不会爱上别人。”
薛灵清叹了声气道:“那么,我希望你在听完我下面这番话后,依旧如此。”
“他比你脆弱得多,我把他的情况跟我留学时导师说了,他认为明爵患有很严重的偏执性精神障碍。”他停下看昀桑的反应,昀桑也抬起眼扫了他一眼,讥笑:“你就这样出卖你的病人?你身为心理咨询师的道德呢?”
薛灵清笑:“事实上我已经快被驱逐出这个行业了,就是因为道德感不够强,真是讽刺,都法治社会了居然还要求我以道德为首。不过医生之间关于患者病情的交流还是符合规定的,符不符合道德就不属于我考虑的范畴了。”
昀桑:“……”
薛灵清拿起一叠A4纸递给他,继续说道:“偏执性精神障碍,我个人比较喜欢称呼它为持久的妄想性精神病,顾名思义,患者经常出现妄想,并且由于妄想内容逻辑严密,常常会与现实混淆。你往下看,‘嫉妒妄想’,看到了吗?患者多为男性,症状表现为怀疑配偶不忠从而对其进行监视,严重者会出现暴力倾向。但是明爵又不完全符合,他很信任你,他相信你对他绝对忠诚,通常情况下,他也分得清妄想与现实。”
昀桑翻过一页,低头边看边道:“那他跟这个病有什么关系,你老师到底行不行?”
薛灵清摊手,“这你要自己问他……不过,明爵的妄想确实比较严重,但是他可以区分妄想与现实我就不是很明白了,只能归结于他意志力比较强大。”
昀桑默默抬头,表情复杂,大致可以解读为:你这个神棍派来的庸医。
薛灵清明显解读出来了,急忙甩锅,“喂喂喂别那样看我,这是我老师下的结论……”
于是昀桑眯起眼睛,这下表意明确:你这个神棍派来的庸医教出来的逗比。
“……”薛灵清咳嗽几声,正色道:“好了,不过就他说的情况而言,他也已经快控制不住了,有些事情他已经区分得不是太清楚,记忆非常模糊,甚至前后矛盾。更为棘手的是,他的暴力倾向很严重,显然他为了压抑住这种攻击性行为花了很大力气,高度的紧张状态导致他出现了精神衰弱,或者更严重……双相障碍。他说他感觉身体里像是住了两个人,一个人睡着了,另一个就醒过来了,所以他永远都无法休息。”
昀桑迟疑着开口:“双重人格?”
薛灵清说:“有这个可能,我不能确定,严格来说患有双重人格的人,人格与人格之间是无法交流的,轻微的患者人格之间甚至无法相互察觉。但是明爵说他经常听见身体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跟他说话,他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被他影响。那个‘人’的出现很不规律,时间不定,有时甚至是他在睡梦中都会被影响——有没有试过半夜起来看不到他的情况?”
昀桑有些不忍的闭上眼,声音微微颤抖:“他……经常这样,我很少起夜,但是基本上只要我醒过来,他都不在……我问过他,他只说是因为失眠……”
昀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那个人格,跟他说什么了?”
“……”薛灵清思索着怎么用更为温和的方式告诉他,昀桑又问:“你说他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严重到什么地步?双相障碍,他属于哪一种情况?躁狂?”
薛灵清沉吟着,昀桑声音发抖:“他想,伤害我吗?只有我一个人?”
薛灵清深呼吸了几次,别过脸去,才点点头说道:“他认为你迟早会离开他,尤其是在你暗示他你们这段关系产生的原因是因为他诱惑了你之后,他更深信你只是模糊了爱与恋父情结的差别,等你长大了就会抽身逃走,只有……只有把你永远留在身边,他才觉得安全。”
“把我永远留在身边的意思是?”昀桑有些不确信的开口:“……杀了我?”
薛灵清看见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眼眶蓄满了泪水,一眨眼便掉了几颗下来,留下一道水痕。有些不忍的开口:“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控制自己了。”
昀桑没看他,问道:“多久了?”
薛灵清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昀桑擦干眼泪,抽了抽鼻子,“他这个样子,多久了?”
薛灵清微不可察的叹了声气:“至少两年了,他……很努力的在控制自己,大概是因为不舍得离开你,但是你前两天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最后一根稻草,昀桑,他就快崩溃了……”
昀桑没等他说完就将那叠纸狠狠扔在地上,哭着怒骂:“他还不如一早把我杀了!”
薛灵清没反应过来,昀桑已经踩上桌子跨到他面前,揪住了他的领子,眼眶通红,气势吓人,“说!怎么治!”
薛灵清很震惊,这俩兄弟到底啥人啊!火药转世啊!
昀桑也只嚣张了一会儿,手便放开了,无力的坐在桌上,手掌捧着脸,不知是哭是笑。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从容,老道得薛灵清都快忘了这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还在上高中,而今听他逸出的哭声,听他不停的喊哥哥,方才意识到,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明爵确实不是单方面的在付出。
“我想过很多种他反常的原因,我知道他每晚出去不是因为工作,我觉得他只是有些烦了,过些时间就好……我没想到是这样,我不知道……他不想见到我了吗?他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什么都是徐饶告诉我的,他说哥哥去散心了,我还以为他只是生气不想见我,很快就好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这样子,我害他生病的吗?”昀桑抬起头,止不住掉眼泪,声音哭腔浓重:“是我害了他吗?医生,是我吗?”
薛灵清坐在他旁边,轻轻抱住他,放柔了声音:“你大概是他发病的诱因,但并不是根本原因,所以你……”
“所以我不能见他了吗?”昀桑轻轻问道。
薛灵清抿唇,将他搂紧了一点,道:“不,我认为他发病的原因是他时刻处于即将失去你的不安,如果你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让他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让他相信你无法逃离他的掌控,或许情况不会那么糟,只是……”他低头看看昀桑,那人听的很是认真。“只是你会比较危险,如果能够消除他的不安焦虑,或许能够让他放松下来,我会慢慢给他治疗,他的自制力很强,日常生活其实与常人无异。但是,如果他没有办法控制……”
昀桑苦笑:“那我就死定了是不是?”
薛灵清点点头,“所以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关系到人身安全。”
看到他还稚嫩的脸,怎么也无法开口告诉他 ,如果他拒绝了,明爵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昀桑却笑笑,哭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医生,我哥哥很爱我,他爱我胜过自己的生命。”
薛灵清暗自叹气,有些失望,那人却继续说着:“所以他会控制住的,如果真的不成功,我相信他宁愿自杀,都不会伤害我,我保证。”薛灵清震惊的抬头看他,昀桑笑得极是好看,“当然,如果他自杀了,我会陪他的。”
良久,薛灵清才回过神来,摇头叹气:“疯子,疯子。”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俩都是一样的,不愧是兄弟,他是个外放的疯子,你是个内敛的疯子,但是你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疯子!”
昀桑不甚在意,耸耸肩,“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他还有什么病,你一并说了吧,我好做准备。”
薛灵清一边灌水一边打击报复:“我听徐饶说他曾经说过好几遍想在你身上留东西,我严重怀疑他有性虐倾向,你做好准备吧宝贝儿。”
昀桑挑挑眉,很有兴趣,“哦?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他为什么不早说?太好了,我是抖M。”
薛灵清手一抖,水杯砸在了地上。
☆、第 8 章
一打开门徐饶便鬼鬼祟祟的凑上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的说:“明爵来了!”
薛灵清扫了他一眼,“早猜到了,他弟弟在这里他能不来?”徐饶语塞,薛灵清推推昀桑,“走吧,你哥哥在等你。”
徐饶看他径直朝着办公室走去,无言以对,薛灵清头也不回:“不要那种表情,你能藏人的地方也只有我的办公室了,很好猜的。”
徐饶:“……”
明爵正靠在窗边,从这里能看到咨询中心的大门,徐饶的车子停在外面的马路边上,猜想他们待会儿走的时候会经过,便就等在这儿,一边满心期待,一边苦笑,如果真的想看他,回家不就好了么——可又不敢回去。
门打开,明爵头也不回:“告诉他了么?”话音刚落,就有人撞进自己怀里,吓了一跳,暗骂薛灵清你果然是个基佬!低头一看,脸上血色尽失。
那人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肩膀,细瘦的手臂死死的环住了自己的腰,压抑的哭声不时夹杂着几句“对不起”。明爵有些愣神,记忆中的昀桑是很少哭的,他的长相身材很符合近几年来小姑娘们对男性的审美,五官精致,俊美而不失柔和,身材消瘦,气质温柔却又疏离。二叔家的女儿总是念叨,昀桑就像日本动画里面走出来的男主角一样,如果他们不是堂姐弟该有多好,但是想想又很绝望,如果不是堂姐弟昀桑估计也看都不会看她。
明爵总是笑着看一脸生不如死的昀桑,听他无力的反驳,他知道昀桑很招人喜欢,尤其是年长的女性,这样的长相太容易激起她们的母爱,也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副看似柔弱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多么强大的心脏,难以理解,明明自己从小就宠着他,他应该会长成一个娇生惯养、承受能力极差的人才对,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男孩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坚强,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的将他圈在怀里,固执的相信他的弟弟还需要他的保护。
但是现在他却抱着自己哭得厉害,久违的心疼冲破那层意图肆意凌虐的屏障,明爵将怀里的人抱紧,放柔了声音安慰他,一如年幼时。“好了宝宝,乖啊,哥哥在这里,不怕,乖。”
徐饶一阵颤抖,显然恶心的难受,明爵抬起头看薛灵清,有些质问的意味。薛灵清知道他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按计划走,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将记录本扔到桌上,道:“他很坚强,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
明爵的声音有些怒气:“他再坚强也只有一条命。”
薛灵清抱着臂倚坐在办公桌上,“我的意思是,他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能跟你一起面对这个问题,而且,他的心理问题虽然不严重,但是长久下去也不容乐观,你要是愿意两个人互相折磨,我没意见。”
明爵还想说话,昀桑已经抬起头看他,眼睛红肿,一脸哀求,“哥哥……”薛灵清说:“扪心自问吧明爵,你也知道这才是最好的方法,你也不愿意离开他,请你相信我好吗,我很少有医不好的病人。”
明爵气急败坏地怒骂:“你都快被吊销执照了!”
薛灵清冷哼,很是不满:“那是僵硬冰冷的落后体制对医生自主自由的行医方式的无情戕害,那是愚昧无知的门外汉凭借自身臆测对科学文明的曲解罔顾,我是不会屈服的!就算他们真的吊销了我的执照,那也不能掩盖我是一位百年不遇的心理学奇才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实,哼!”
众人:“……”
薛医生是很一位很负责任的医生——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很负责任的薛医生很严肃地告知明爵,医者父母心,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现在,我预备去拜访你另一个爸爸,儿子,带路吧。
明爵从他的沙发下面抽出了棒球棒。
薛灵清从明爵口中得到了证实,扈远臣知道他与昀桑的关系后差点把他打出内伤,年过半百依然老当益壮,明爵后怕的承认,要不是他小妈当时正好下课回来,他爸估计能把他活活打死。
薛灵清想象了一下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被自己老爹拿拐杖抽得半死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画面妙不可言。
“你跟你后妈的关系好像很融洽。”
明爵嗯了一声,“很奇怪是么?很多人都这么说。”
薛灵清点头,“确实,我听说她的出身并不十分的好,至少与你父亲相比,你父亲跟你三叔不可同日而语,能嫁给这样的人,并且还能把跟继子的关系处理得这么好,我相信她一定是位很出色的女性。”
明爵笑笑:“她确实很出色,并不只是指她的家庭,她是大学教授,在中国哲学的研究方面很有成就,当然,她也是一位很伟大的母亲。”
薛灵清挑眉,“哦?我想你弟弟应该不这么认为,他告诉我,他的母亲曾经试图要打掉他。”
明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小时候念的是贵族学校,那种地方你知道的,全是二世祖。我爸工作太忙,不怎么管我,我跟其他小朋友打架叫家长,经常是他的秘书来处理,但是彼此的父母都基本都认识,秘书也不敢说什么,而且每次打架基本都是双方的问题,甚至是我欺负人家,没什么好说的。”
“只有一次,有个人骂我。”明爵顿了顿,见薛灵清一副很想笑的表情,还配合他,“骂你什么了?”
明爵翻个白眼继续道:“骂我是私生子,杂种,说我爸现在疼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等以后结婚了有了新的孩子了,他就再也不会管我了。那小孩儿他妈就是挤掉了正室上去的,我认识他哥,被后妈虐成那副德性他爸也不理,当时我爸正好跟我小妈处着,不过我也不怎么担心,直觉相信我小妈不会那么变态。”
“然后呢?”
“我本来不想理他,想着揍几拳发泄发泄也就算了,没想到我揍完他就开始骂我小妈,嗯那时候还只是我爸女朋友,骂她……下贱。”明爵思索了许久,才算找到一个不那么恶心的词,时隔多年,然而看表情依旧耿耿于怀,“骂她还在读书就傍大款了,还说我爸居然喜欢这种货色,也是个酒囊饭袋。听听,多有文化的小学生,还酒囊饭袋,当时就没想明白,后面才觉得不对,一个小孩儿哪能知道这么多还能骂出这样的话,反正我小时候语言苍白得很,过几年想起来才发现,我爸当时那么生气,估计就是因为他也觉得那些话没有人教一个小孩儿是说不出来的。当时就觉得,骂我就算了,还敢骂我小妈,后面就把人打得送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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