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霖阳的面上露出一抹心力憔悴地疲惫之色,但他仍是轻浅地笑道,"说来倒是二哥牵累了你,日後定当好好补偿。" 凤绮罗听著心里一酸,扑进凤霖阳的怀里。"二哥胡说些什麽呢,一家人说什麽两家话。我知你们都只望著我好,但你们可知若你们不好,我又怎会好得起来。" 凤霖阳拍拍他的背,显得无比欣慰。"所以我才说,我们的小绮罗长大了,懂得自己拿捏分寸,勿需我们太过操心。" 坐上马车,凤霖阳望著车外的街景,依然是车水马龙,店铺兴旺,似乎比之三年前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事实上,已是大大的不同了。 自一年前皇帝身患重疾久居深宫,命太子代政,三皇子辅政,天下权利实则三分。静安王爷凤铭一家虽蒙受圣恩多年,但深知伴君如伴虎,一直以来都极力行事低调,安守本分,不与人争锋。如今面对太子与三皇子的明争暗斗,更是能避就避,唯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半年前静安王爷夫妇以清修为由移居熵山别居,不久後兵部侍郎凤沧暮改调至朔州军营,而凤素娥跟随其夫怀州太守谷钧游离京已有三年,眼下还留在京城的就只有凤霖阳与凤绮罗。 凤绮罗身为乐平侯但并不握有实权,又有皇帝回护,本身处境并不堪忧。反观是凤霖阳身为大理寺少卿,生性梗直不屈於人,一直秉公执法,倒是因此而得罪了不少权势之人,欲将他除之而後快的也是大有人在。 故而凤绮罗的忧心实非空穴来风,只是有太多的事他都无力过问,也只能静观其变。 ********************************* 碧莲著人将礼盒抬至院门口,自己进去禀报。"侯爷,太子殿下命人送来了一对五彩琉璃马,三皇子殿下也著人送来了一对一摸一样的。" 凤绮罗不耐地摆摆手,"都退回去,就说我不喜欢马,我喜欢凤凰,而且是活凤凰。" 碧莲犹豫了一下,仍是照著吩咐去回话了。沧海瞅著他的背影,忽而笑道,"碧莲到底是比不得月明姐,若是月明姐在这,早就将礼都退回了,也省得来回折腾两趟。" "这样有什麽不好,少了一个伶牙俐齿的,我耳边也能清静些。"凤绮罗懒洋洋地趴在椅子上,自打上午凤霖阳来过後他就一直提不起任何精神。 沧海手上忙著给他剥桂圆,嘴里还不忘取笑道,"原来侯爷这麽不念旧啊,那也不知是谁前些日子听闻月明姐生了个胖小子还嚷著要去徽州看呢。" 凤绮罗随手拈起一颗桂圆就砸了过去,嗔道,"臭丫头,再敢拿你主子我说笑,我就把你也给嫁了。" 沧海边躲边笑,"那等我出嫁时,也给侯爷你留个表弟堂弟之类的伺候著,这样侯爷身边就能彻底清静了。" 凤绮罗丢了一阵见各个都有失准头,也觉得没意思。他所养的那种肥硕的黑猫也重新钻进他的怀里,享受著主子的爱抚。 沧海在一旁已是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抹把眼泪道,"侯爷别这麽无精打采嘛,不就是想夫人了麽。说来夫人好似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知是见谁去了。" 这夫人自然是指的小侯爷明媒正娶迎进门的无归公子杨箫,两人自从三年前彼此心意相通後,感情是一年比一年好得如漆似胶。只是如今杨箫身为御剑山庄的庄主,总有忙碌的时候。 "还能见谁,还不是去见那些甩不掉的狐朋狗友。哼哼,八成是又上酒楼喝花酒了。" 不让他随便沾酒,自己倒是上酒楼上得这麽勤快,这算是哪门子的理。而且一去就是一整天,就不知道他一个人留在府里也会觉得无聊麽。早知如此他也出府好了,干脆来个彻夜不归。 小侯爷郁郁地在心里盘算些有得没得,面上的表情也随之千变万化。但他不知沧海此时已退了出去,而是另有一人倚著廊柱将他的各种表情尽收眼底。 "这麽想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还不到一日呢。"杨箫将赖在椅子上的人抱进自己怀里,顺著他漂亮的凤眼一路吻下。"还是太子和三皇子又来烦你了?" 凤绮罗摇摇头,深深埋进杨箫的怀中,慵懒地表情与他怀中的黑猫如出一辙。 有些事他知,杨箫也知,既然心知肚明,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何况他也有他的傲气,自己所应当独自面对的事,他亦勿需杨箫来替他担待。 "二哥明日会送来一个人,要在我这住上一段时日。" "又是那种人麽?" "恩,不过这次好像要严重些。" "要我帮忙麽?" "不需要,还没谁有这个胆子敢动我府上的人。"小侯爷突然坐直了身,捧住杨箫的脸一字一顿的道,"倒是你,只准看我一个人,不许想别人。" 杨箫忍著笑,直亲得怀里的人满面通红才放开。"哪次府上来了人我有想过的,乱操心。" 杨箫的确是不曾想过别人,事实上反倒是凤绮罗自己才是那个容易被人觊觎的人,只是他往往在此缺乏必要的自觉罢了。2. 盲女名为秋素商,福州清溪人,祖上三代以海运为生,也算小有发迹。但自从秋素商的父亲罹於海难後,家门败落,债务累累。其母不堪重负,改嫁他人,而秋素商则被过继给了远方的叔父秋蒙。 秋蒙是以漕运发家,旗下的船队在两河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信誉也是有口皆碑的好。然而半年前秋蒙亲自押送一批货物进京,不料在半道上这批货竟离奇的丢失了,三个月後货又找了回来,只是不知是被谁提前送到了京城。而此後不到一个月,秋蒙就在返家途中被杀。 秋蒙生性寡淡,妻子死後多年都未曾续弦,膝下无子,只收了秋素商为女。秋素商无力接管秋蒙的船队,而船队中的大佬们也为了各自利益争执不休,最终是一言不合分崩离析,各带一队人们离开,只留下十来个忠心的,奉了秋素商为新主。 但这事尚未完结。秋素商频频遭人暗害,几度险象环生,直至她在无意中找到秋蒙的一封遗信。信是一年前写的,大意是叫她在秋蒙死後速去京城投奔凤霖阳,秋素商不敢再耽搁,连夜就收拾行装上京。只是这一路上暗杀不断,等她找到凤霖阳时,一行人中也只剩她一人了。 这些事都是在随秋素商而来的凤霖阳的亲笔信中所交待的,信上所述虽多有隐晦之处,但大致上也还算交待了个详细。只唯有一点,不知是凤霖阳有心还是无意地给漏掉了。 秋素商并非女儿身,而是扮了女装的男子。这点在他住进侯府的第一日就曝露了。 原本沧海是安排了两个侍女去服侍秋素商沐浴更衣,但被秋素商婉拒了。不料中途一位侍女想起新衣还未送去,就转头又送了衣裳进去,可巧正撞上了秋素商宽衣的一幕,下意识地就一连串惊叫,惊了候府中的鸟,也惊了候府中的人。 小侯爷面色不善,他生平最恨被人骗,不管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骗到他头上,都是犯了大忌。 但这次凤绮罗只问了一句,"我二哥知道你是男的麽?" 秋素商目不能视,只能凭著声音的方向辨别著眼前的人。他点了点头,饱含欠意地道,"少卿大人是知道的。我也无心骗小侯爷,只是我自幼多病,算命的说我命中阳气不足,只能做女儿养,方可长命。故而这十几年来,外人都只当我是女子......" 好端端的一个男儿被当作女子养,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只是被如此养了十几年,直至成人都不能换回,这个中的心酸无奈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所以破天荒的小侯爷没有怪罪秋素商无心的欺骗,反而叫人改送了一套男装过来,又另调了两名小侍,脾气好的叫沧海看得瞠目结舌。 "侯爷这也太重相貌了,见人家秋素商人生得漂亮,就连句重话都没有。" 碧莲则不以为然。"沧海姐不论做了什麽,侯爷不也是连句重话都没有麽。" 沧海想想也是,但再一细想才惊觉不对,当下就虎著脸要去掐碧莲。"好你个混小子,居然敢拐著弯儿骂我不漂亮,你长胆了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碧莲颇为委屈的道,"我说的是事实啊,难道这也有错。" 凤绮罗嗤笑道,"就是事实才伤人。" "侯爷!"沧海气得直跺脚,"哼,天下男人一般黑,没一个好东西。" 凤绮罗敲敲她的额头,取笑道,"真正长胆得是你吧,何时敢这麽对我说话了,还当我是你主子不。" 沧海不满地撇撇嘴,把满腔的不愉快都转嫁到碧莲身上,拉著人下去奴役去了。 凤绮罗却忽而怀念的道,"我记得月明在时,沧海才是常被欺负的人。如今月明换成碧莲,沧海倒是彻底的翻了身,连对我她都敢说教了。" 而今不过三年岁月,却已物逝人非,所谓白驹过隙,也不过尔尔。 杨箫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把人搂进怀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勿需忧心。" 凤绮罗甚少有多愁善感之时,偶一为之,倒叫人唏嘘不已。他这三年来的点滴改变,杨箫全都看在眼里,虽然怜惜,但也莫可奈何。成长总是必须的,何况如今的环境也由不得凤绮罗再像个孩子般长不大。 只是脾性总非一日养成的,小侯爷的任性骄气倔强乃至喜怒无常,尽管已收敛了许多,但要彻底改变却是不可能的事。而杨箫也不愿他在此有过多的改变,相反还一直宠著他的这些小脾气。 在杨箫看来,如果凤绮罗不再任性骄气倔强喜怒无常了,那也就不是原本那个令人又爱又恨偏又割舍不下的凤绮罗了。 不过那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感物伤怀,同样也不适合小侯爷。凤绮罗很快就忘了忧愁为何物,开心的拉著杨箫去了东市的教坊。听说那里有胡旋舞,舞技震惊四座,凤绮罗听人说得久了,也被勾起了些许兴致。 那胡旋舞倒果真是名不虚传,就像诗中所描绘的那般,"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只是凤绮罗全无心欣赏,他在那撞见了一个人,三皇子凤慕城。 待他想避开时,凤慕城已看到了他,所幸是隔了一个回廊,只遥遥的看了一眼就彼此错开了。但凤绮罗的兴致已全被搅了,他无心再看下去,结果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归,扫兴的很。 凤绮罗本以为教坊一见只是场意外,他已有数月不曾入宫,即便是先前进宫,也是直奔皇上所住的养心殿,有意不和太子与三皇子有所碰触。但不料隔日就有人送来了一方绢帕,上面写著四个字:有凤来仪。 送东西的人没有留名,但凤绮罗一见便知那字是凤慕城的笔迹。他少时曾同几位皇子一同习课,对各人的笔迹是再熟悉不过了,何况那方由冰蚕丝所织成的绢帕,原本也就是他留在凤慕城那里的东西。 三皇子的暗示是再明显不过了,小侯爷将绢帕捏在手里揉了又揉,几度欲付之一炬,但最终还是忍耐下了。 既然迟早是要二选其一,那他不妨再观望一阵好了。凤绮罗收下了绢帕,心中亦已有了决定。 3. 响堂堂地乐平侯府自是不同凡响,没人敢在小侯爷的地头上撒野,那群一路追杀秋素商进京的神秘人也消失了踪影。日子过得太平淡,小侯爷反而觉得有些失望。 但对秋素商而言,能在侯府里睡上个好觉,半夜醒来时不必为近在眼前的刀光剑影而担惊受怕,已是奢求。 秋素商所带的行李不多,不过是几件衣裙一点盘缠罢了。沧海带了千丝坊的人为他置了新衣,吃穿度用也皆是按贵客的规格置办,丝毫不敢怠慢。 秋素商还不大习惯这种礼遇,但几度推辞无效,也只好由著府上的人拿他当半个主子来伺候。只是唯有一样事物,他不仅是从不离身的携带著,也不许任何人碰触。 那是一把花梨木琵琶,用的是六弦,比教坊内惯常用的五弦琵琶要多一根银弦。琴头也不是常见的凤尾形、龙头形或如意形,而是卍字形。除此之外,倒也再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 但秋素商却视这把琵琶逾命,他的人走到哪,琵琶就抱到哪,就连吃饭睡觉也不松手。 旁人虽感怪异,不过自从得知这把琵琶是秋蒙留给秋素商唯一的遗物後,也就多少能够理解了。尤其是沧海,对这个娇弱犹胜女子的男子总有那麽一些垂怜之心。 反倒是碧莲在无意间道出了一个疑点。"就算是睹物思人,也不必日夜抱在怀中不离手吧,倒像是怕人抢去了似的。" 凤绮罗听後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然後一连五日去听秋素商弹奏《月儿高》,待到了第六日,那琵琶已在他的手上摆弄了。 沧海吃惊地道,"侯爷是想学弹琵琶麽?那我可要请人多制几把备用著了。" 凤绮罗凤眼圆瞪,面上却陡增了两团可疑的红晕。"沧海,你皮痒了是不,给我出去,少在这添乱。" 沧海哪里肯依,哧哧笑道,"侯爷放心,要是以玉为骨,以铁为弦,那做出来的琵琶肯定是坏不了的。" 秋素商不明所以,他从未听说过有用玉石和铁线制成的琵琶,一时好奇,便道,"如此坚实的琵琶,也能弹奏出曲子麽?" 凤绮罗已是气得磨牙,没好气地道,"哪个见过能用石头弹曲的,我又不是一双铁手,还能削金断玉不成。她是在关心你,怕我把你的琵琶弄坏了。" 小侯爷年少时也曾因一时兴起而学过琵琶,只可惜天生不是弹琴拨弦的料,学了不过半月,连音阶都还未摸准,琵琶倒是给弄坏了五六把。好在小侯爷喜新厌旧的快,新奇劲儿很快就过去了,"犹抱琵琶半遮面"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过往云烟。 秋素商不知这些过往,"啊"了一声,心里微微有些挣扎。 凤绮罗此时已将琵琶的各处都摸索了一遍,没能看出什麽名堂,就还了回去。"还是你自己抱著吧,省得有人在那替你杞人忧天。" 沧海在一旁挤眉弄眼,笑得好不得意。 秋素商抱紧了琵琶,心里越发是没了底。他对小侯爷的喜怒无常是早有所耳闻,仅仅只凭听音辨意,他实在是吃不准眼前的人是动了怒还是在玩笑。 凤绮罗看在眼里,忽然一把抱住了秋素商,亲了下他的脸颊又退了开。"这琵琶兴许认主,还是听你弹的好听。" 秋素商被凤绮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怀里的琵琶险些砸了自己的脚,心里却泛起了阵阵暖意。他知凤绮罗是在宽慰他,只是不曾料到这个恶名在外的小侯爷会有如此可爱的举动,亲昵却不猥亵,叫人忍不住生出些亲近之意。 沧海乐不可支,揉著泛酸的脸颊道,"秋公子好福气呢,可不是人人都能得我家侯爷这般待遇。便是少卿大人来了,也要三番两次的示好,才能得偿所愿呢。" 刚巧进来撞见这一幕的碧莲却突兀地插了一句,"好在夫人不在。" 秋素商闻言慌忙地道,"能得小侯爷的厚爱是我的福气,但可别让令夫人误会了才好。" 凤绮罗看著这三人一台戏,不乐意了,口是心非地道,"提他干嘛,难不成我做什麽都还要经他允许不成。" 小侯爷生性孤高傲气,身边亲近之人也不过那麽数人。当初瞧上一个杨箫,就把自己连身带心的给赔了进去,在这此後能被他瞧得上眼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每每令杨箫颇感头疼的并不在此,而是凤绮罗对亲近之人的态度。 以前的月明沧海也好,现在的碧莲秋素商也罢,小侯爷对於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时常会有些不自觉地亲近举动。搂抱和亲吻脸颊对他而言实在是不算什麽,仅仅是出於一种习惯,然而看在杨箫的眼里就实在不是什麽滋味了。 凤绮罗自己也清楚,能让他心甘情愿被管束的除了家姐凤素娥,就只有杨箫了。但心里服软和嘴上承认是两码事,至少面子上是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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