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烈没有办法,他总是拿他的主人没办法的。 "好吧,我答应了,但誓言保留着。" 安斯艾尔兴奋地说:"太好了,能让我拥抱您一下么?" "当然,但让我先抹一下眼泪。" 安得烈过去拥抱了他的主人,很快又退开了。他认真地看着安斯艾尔,试图确定刚才的话只是一次因为兴奋过度而发表的即兴演说,可他失望地看到伯爵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您要是出事,那我也完了。" "别这么说,高兴点安得烈,一切不都在慢慢变好么?" 他把粥碗递给管家说:"现在去休息吧,我有点累了,晚安先生。" "晚安。" 安得烈替他拉上窗帘,又回来帮他把床和枕头尽量弄得舒服些。 安斯艾尔漱了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卧室里温暖如春,绣花的锦缎帷幔放下后就只剩下安详的黑暗了。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敲门声。 安得烈不会这么鲁莽地去而复返打扰他的睡兴,那么会在这个时候敲门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得到允许后,房门被打开了。 莫尔走进来,他的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以为您还没睡。" "是的,我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安斯艾尔让他把帷幔打开,莫尔正端着一支小蜡烛。 "我只说几句话。" 伯爵坐起来指了指旁边的独脚小圆桌,示意莫尔把蜡烛放下。 "说吧,趁我还清醒着。" "伯爵..."莫尔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在和他的灵魂说话似的,"我看穿了。" "您看穿了什么?" "我今天问您是不是和其他人不一样,而您当时没能答出来。" 安斯艾尔看得出他的内心正混乱着,而自己的心情却是异常激动的,他们都有着急于要交谈的愿望。 他望着莫尔说:"您不冷吗?" "什么?" "炭火一直烧着,仆人们看着火以免烧起来,可晚上还是很凉的,您站在这里不觉得冷吗?" "和露宿街头的人比起来,这里就像天堂一样暖和。" "别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又得伤感情。" 安斯艾尔看着他,然后往旁边挪了一点。 "过来,这样能聊得舒服些。" 莫尔犹豫了一下,但是他看到安斯艾尔的眼睛里没有表现出丝毫戏弄他的意思,看来仅仅只是让了一半床给他。 那张宽大的床足够躺三个人。 如果莫尔做得不够洒脱,他就会觉得安斯艾尔在嘲笑他。这是一种错误的揣测,但对于某些事却具有推动作用。 他走过来爬上床,就躺在伯爵身边。 被窝里是暖和的,而且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干净的味道,被子柔软得就像云堆一样。 "这真像天堂。" "那么让上帝的信徒给您讲个故事怎么样?" 莫尔还想重提刚才的话题,可安斯艾尔已经擅自决定了。 "把那边的书给我。" "哪一本?" 伯爵指着小圆桌上一摞厚厚的书说:"最下面第二本。" 莫尔伸出手拿到了那本书,他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书扶住,以免抽掉下面的时候令它们倒下。 书的封面和里面写的都是莫尔看不懂的外国文字。 安斯艾尔接过书翻到某个地方,然后把书脊架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年轻英俊的侧脸在灯火下巍然不动,眉间微微皱在一起,凝神地看着书页上的字。 "上面写了什么?" "一段叙事诗。"安斯艾尔说:"等一下,用你能听懂的话来念。" "您随便念吧,反正在我看来,您就像个捧着咒语书的巫师,书里写的全都是叫人睡着的巫术。" 安斯艾尔一下子笑了出来说:"有时候你还是很有想象力的。" 他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移动了一下,念道:"有一位年轻的勇士名叫雷哲,他骁勇善战无人能敌。他愿为祖国捐躯,将荣耀和光辉埋于尘土里..." 莫尔默默地听着安斯艾尔念那个故事。 那是个非常简单的,勇士战死沙场的故事,诗人为倒在芦蔺中的死者歌功颂德,为他添加传奇式的功勋和让人潸然泪下的感情戏码。 通俗的故事总能轻而易举地打动人心,人们在聆听的过程中就已经把那些事经历过好几百遍,可只要换个叙述的人,故事就变成全新的了。 安斯艾尔的声音平稳安详,他的发音高贵纯正,即使那个从一开始就对整个故事不抱有任何憧憬的听众也感到了享受。伯爵说到爱情的部分时那么深情,说到战争的部分又让人热血沸腾。 他使他的听众陷入了与现实隔绝的幻想世界,莫尔第一次在他说故事的时候保持清醒。他睁着眼睛一直望着帷幔上的刺绣,烛光为花朵染上了艳丽的神话色彩。 安斯艾尔在最后的章节处停下,他掩去结尾,把书合上了。 莫尔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念下去?" "我不喜欢结局,所以不想再念了。" "雷哲和他并肩作战的同伴奥兰得最后怎么样了?他们胜利了么,还是战死了?" "一般来说,人们不是应该关心王子和公主怎么样吗?你为什么想着雷哲和他的同伴?" "幸福的油画前总是堆着高高的白骨,可欣赏画的人却好像都视若无睹。" "你不能责怪他们,人们总渴望幸福,希望能忘掉痛苦。如果有谁胆敢喊出那里有一堆白骨,他准会伤了人心。" 安斯艾尔把书放到枕头边,他看了莫尔一眼。 那个头脑中还保存着革新念头的青年侧着头,看起来就像被魔法石化了的雕像一样。 "您的故事打断了我。" "是的,您进来时想对我说什么话呢?" "我想不起来了。" "再想想。" 莫尔喃喃地道:"以后再说吧。" 他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到了自己的脖子,在靠近肩膀的地方摩擦了几下。 "我止住了好奇心一直没去看那里的图案,我不知道您给我刺了些什么,但我想那并不是个侮辱是么?" 安斯艾尔看着他,一切委屈和伤痛全都化为了乌有,仿佛有什么微妙的东西擦亮了他的眼睛。 "是的,是的,那绝不是什么侮辱。" 伯爵按住他的肩膀,轻轻地说:"那是给你的护身符。" XXX.惩罚 清晨来临的时候,安得烈被伯爵的卧床给钉住了无法动弹。 自从莫尔?柯帝士先生出现在这个家里开始,究竟发生过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安得烈无法计算也无暇去计算。 他露出意外表情的次数多得几只手都数不过来,但是可以肯定这绝对是最意外的一次。 安斯艾尔好好地躺在床上,让安得烈感到吃惊的是莫尔就睡在他身边,看起来就像整个晚上都在和伯爵抢着被子似的那么疲惫。 我们难以形容他的睡相究竟有多欠妥当,只能说他现在危险了。 他睡到了床沿,两条胳膊就象尸体一样张开着。 任何人能够在这种边缘保持住平衡都不容易,更何况他还在熟睡。 至于另一边,我们的伯爵先生毕竟受过良好教育,这一点即使在他的睡梦中也丝毫没有被抹杀。 他仰面睡着,脸优雅地侧向一边。 安得烈苦笑着走过去,先拉开窗帘,然后把床边的帷幔也整个拉开,这么一来阳光就立刻像利剑一样把睡得晕头转向的两人一起刺穿了。 "早上好,先生们。" "...好。" 安斯艾尔用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试图让自己坐起来一点,可是人们刚醒来的时候总是觉得四肢无力。他才稍微动了一下就踢到了莫尔的腿,那个正用垂死者最标准的姿势熟睡的人被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安得烈还来不及叫一声,莫尔就从他的平衡木上摔下来了。 他摔得虽然狼狈,可因为还不清醒所以也没有感到难堪。 管家先生赶过去扶了他一把,让他能比较顺利又体面地从地上起来。 "您似乎睡得不怎么好。" "如果不算刚才那一下,我睡得倒还挺好的。"莫尔发现自己在安斯艾尔房里睡了一整晚,他捂着的头说,"上帝,我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那可恶的巫师肯定是念咒语了。" "巫师?"安得烈露出了疑问的表情,可安斯艾尔把目标给转移了。 "我们对没睡醒的人应该宽容点,他一定是梦到了天仙女王,并且和巫师们搏斗了一晚上,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累。" 伯爵微笑着掀开被子,他的心情好极了。 安得烈连忙叫仆人进来。 "您会着凉的,今天天气又变冷了,您的病还没有好透呢。" "冬天明明已经过去了,安得烈,接下去会一天比一天暖和的。" 安斯艾尔走到窗前,他甚至试图把窗户打开来呼吸一些清晨的新鲜空气,这个不谨慎的举动立刻就被管家严厉地制止了。 安得烈用手指按着的额头,他知道自己对安斯艾尔是没有办法的,所以抱怨的话就全冲着莫尔去了。 "劝劝伯爵吧,莫尔先生,别让他发疯了。"管家冷峻地说,"您刚来的时候让他高兴,后来又让他生气,现在已经让他发疯了。" "您对我的指控太严厉而且不符合事实,所以我拒绝认罪。" 莫尔一边捡着掉在地上的枕头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他的动作充满了无奈。 因此,安得烈也只好无奈地笑了,他把一切都丢下,下楼去忙他的事情。 一个新的开始,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新的。 虽然过去发生了不少事,甚至有些冲突,但经过昨天一整天已经和解了。 矛盾依然存在,可那并不是痛苦不堪的。对安斯艾尔来说反而勾起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令他感到幸福、自由、自豪,而对莫尔来说则是象征着驱赶阴影的阳光开始照射到了他的灵肉。 他们用独特的方法照常闹别扭、吵架然后妥协、讲和,但是每次把整个过程重演一次就让彼此更接近。 安得烈认为他们全都因为对方的不正常而渐渐使自己变得正常起来。 这些是管家先生研究学问的最新进展,虽然有点小曲折,但结果是好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人们致力于解决内部矛盾的时候,往往就会忽略来自外界的压力。 这一天下午,仆人从外面送来了一封信。 安斯艾尔仔细地看了信封和上面的火漆封印,发现信是从亚尔弗里德元帅府送来的,封口上的纹章很容易辨认。 他直觉地感到要发生不愉快的事,所以自己一个人进书房看了这封信。 信纸上的字体很漂亮,这和瓦尔特的个性没有丝毫吻合的地方。安斯艾尔对于他能够从毫无余裕的糜烂生活中挤出一点时间来练习写字感到非常意外和惊奇。 "亲爱的安斯艾尔伯爵,有一件重要的事想与您商谈,明天晚上在郊区安托尼大街的私邸等待您的驾临。您可以七时来,我向您敞开着大门。" 下面签着瓦尔特?亚尔弗里德的名字。信的内容简短模糊,安斯艾尔反复看了几遍,可是对于这位骑兵团长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他谈论,仍然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安斯艾尔对瓦尔特存着敬而远之的念头,可是他就像是一块磁铁一样有力且难以推拒。瓦尔特积极主动地邀请他去私邸会面,而且事先连一点内容都不肯透露。 安斯艾尔咬着自己的手指,眼睛一直望着那封内容简练的信。 因为他看得太投入,以至于安得烈敲门的声音都没能听到。 管家进来说下午茶准备好了,可他看到安斯艾尔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 "请问您没什么事吗?" "是的,没什么。" "收到不好的消息了?" "还不能肯定。" 安斯艾尔把信折起来塞进信封里,他从桌边站起来说:"只是一个约会,而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赴约。" "是哪位小姐?" 伯爵露出嘲弄的表情说:"非得要是小姐吗?安得烈,为什么平时看问题如此英明透彻的您会以为我在为哪一位小姐而烦恼呢?" "这么说,难道是那位叫人扫兴的亚尔弗里德先生?" 安斯艾尔作了个表示答对的手势:"您赢得了一次掌声。" 安得烈的眼睛里露出了担忧的表情说:"大人,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但您不觉得最近这位先生接近您的次数太频繁了么?" "也许是因为他对某些事过于热心。" "真是的。"安得烈说,"您比我还心安理得,请认真点吧,他可是个危险分子。" "我知道。" 安斯艾尔的回答饱含着牺牲精神:"可总得有个人去应付他。" "那么,您的意思是已经决定去赴约了?" "如果我对他视而不见,结果会怎么样?" "他会想出一个让您更加无法拒绝的邀请。"安得烈无奈地承认,对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是不能来硬的。 "更何况,我可能会从那家伙的嘴里得到点什么消息。" 安斯艾尔把那封信拿在手里掂了两下,放到蜡烛上点燃烧掉了。 "别让莫尔知道,明天晚上您替我应付一下吧,我和那位骑士先生打交道费心费力,这里的问题就全都交给您了。" 伯爵可能还不太习惯唉声叹气,虽然最近他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也没有用心在发明什么新的捉弄人的方法上,可这种无奈的语气还是不怎么适合他。 "我准备五点出发,请在那个时候为我套好马车,如果莫尔问起,您就随便说我去什么人家里用晚餐了...安得烈,他会问么?" "会的,您到花园里发会儿呆他都会问我您在干嘛,高兴了么?" "很高兴,自从他来了之后,你都快爬到我头上来了。" "那么我就向您道歉。" 安得烈的目光中带着忧虑,他知道安斯艾尔做了决定,所以也就不再劝他放弃。 管家先生只能尽量期望他能够小心应付好那个男人,虽然谁都对这次节外生枝的邀请怏怏不乐,可有人天生具有果敢精神,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可更改。 两人把这件事隐瞒得好好的,而且也的确没有到处宣扬的必要。第二天傍晚,车夫在安得烈的吩咐下五点钟准时套好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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