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 1 魍魉和我 黑色的夜空中有一轮明月,银白的月光黯淡了星的闪烁,却是清清淡淡的纱迷朦了万物。风带动云在夜空中漂泊,幻化出明暗相间的条块,撕破了月光精心编织的网。当乌云遮蔽了月的亮丽,突来的暗淡便铺天盖地的涌来,仿佛潮汐,瞬间覆灭一切。 我从藏身的阴影中潜入夜的黑暗,化身成飘渺的烟雾缠绕住不远处的目标,不断靠近,再靠近。我的右手中有一把刀。我喜欢用刀,三寸长的精钢刀身,无柄,钳在两指之间,仿佛一片细长的树叶,光滑而有韧性。刹那间切断人的咽喉,在对方还未察觉一切之前结束他的生命,甚至感悟不到一丝接近死亡的恐惧。只有喉管瞬间断裂的轻响,好像破碎的竹。血珠缓慢滚落,沿着薄如蝉翼的刀身滑上我的手指,谱出生命的韵律,在未知的轨迹上起伏不定,在片刻的飞翔中坠落,然后,粉身碎骨。 凌晨时,我平躺在木制的大床上,透过钢化玻璃的屋顶呆望着迷离的夜空。月隐身在云的阴暗中淡漠的光仿佛水彩画中润开的水色,朦胧而模糊,暧昧不明。 一只手拂上我的脸。男人结了厚茧的粗糙手指缓缓的摸索中我的脸颊,带着某种昭显欲望的温度,滑过我的唇瓣,探索似的反复着。我没有动,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睫毛仍保持它原有的频率。突然间,男人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颊,几乎在同时张掌成爪猛的抓住了我的右腕。 "血的味道。魑魅,你又见老家伙了,这次是谁?"他的舌划过我的手指,嘴角扬起不羁的笑。 "A区的w。"对于他,我不隐瞒,至少在此地此刻,我不想隐瞒,也没那个必要。 "是他,"他轻笑,笑容中多少有些不屑。"老家伙想挑起我和A区的拼斗,不觉的方法太老套了些吗?"他和w曾有过节,这几乎是道上人人皆知的事。 我仰起身,缓缓靠近他,我轻轻的笑,我说:"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老家伙会让我除掉你,魍魉。"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仿佛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野兽。然后,我就倒了下去,倒在那张大床上。重重的,没有一丝缓冲的撞击让我感到一阵眩晕。他压了下来,我没有反抗,因为长发上让人头皮发麻的拉扯和在手腕上留下青紫痕迹的抓握。他撕开我的衣裤,冲进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身体最深处传来的钝痛,一次次冲击着我行将麻木的大脑。厚重的实木床在他猛烈的冲撞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近乎空旷的房间内回响。 我的目光在他身体摇摆的间歇找寻月光的明亮,可层层的云挡住了月最后的光芒。我说:"云的影遮住了月的光,我什么都看不到。但,原本,我是可以看到的。在杀人的瞬间,她从云后探出头来,可尸体的影挡住了光亮,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在黑暗里,没有光,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在剧烈的摇摆,好像暴风雨中的小船。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在黑暗中扩散,隐隐约约。他的唇落在我的眼角,覆上了我的唇,他的手臂揽住我的肩膀,把我们的身体紧紧贴靠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2 是父亲还是老家伙 男人依靠在代表权势与力量的巨大红木椅上。他的手习惯性的抚摩着椅柄上精心雕刻的龙头,他的眼睛望着我,我可以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明亮,好像极地冰山发出的光。 日光从百叶窗的间隙照近来,投射在我与男人之间的地面上,反衬出同在阴影中的两个人。同样的眉,刀销般飞入鬓角,除此之外我们可能毫无相似之处。没有他那突出的颧骨和过于挺直的鼻,除了血缘,我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任何可以显示两人关系的东西,从外表到内在。 他是我的父亲,可我恨他,如同我恨我自己。 男人在光亮的另一端说着:"你可以下去了。" 一个人影靠过来,在男人耳侧说着:"龙哥,魑魅也不小了,该让他多参与点帮里的事。怎么说,他都是您唯一的儿子,迟早要............" 有人打断了别人的对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告辞了。" 推门走出堂屋,站在庙街上,仰起头可以感到阳光灼烧肌肤的热度。抬起手,眯起眼睛从指缝间,看向天空的亮丽,那眩目的光,仿佛水流般倾泄在万物上。细细体会只有在此刻才可以感受到的光明,有种近乎奢侈的想法:好想,好想在阳光下飞翔,和那个人一切飞翔。 人群在城市间穿梭,好像游弋在深海中的鱼,脆弱而盲目。阳光只能从高楼广厦的空缺中穿过层层的阻隔化成几许朦胧的缎带,却被匆忙的人流遗忘在身后。 踏入地铁站的瞬间,体会光与影的转换。地铁呼啸而过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有些像生命。生命中背负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就会变成负担,压的人喘不过气。可我18岁的生命却几乎是空的,那里没有母亲,没有姐姐,所有曾经拥有的美丽都变成仇恨的理由。所以,我恨他,我的父亲,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所以,我不会接手他的帮派,决不;所以,我和他最强的对手飞车党的魍魉上床。作为一个男人,我为了报复而选择了魍魉,却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我。 在午夜时分,我们做爱做到疯狂。我过腰的长发在空中放肆的飞舞,然后在床上铺展开来,丝丝缕缕的缀在我的身上,杂乱却暧昧。那是我从10岁开始蓄的发,至今未曾剪短过。那时,我许下一个愿望,而它也从未实现过。也许那个愿望实在是太遥远的过往,以至于8年后的今天,我对于有关它的一切已经只剩下回忆。但我相信,它一定会实现,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就在几秒钟之后。梦想必将成为现实。 我和魍魉在一起时会和他一样称父亲为"老家伙"。我想魍魉是恨他的,而我也是。所以我们走到了一起。因为仇恨而结合,所以,我们注定不会快乐。 3 姐 姐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回到童年,回到母亲和姐姐的身边。那时,姐姐总是拉着我的手在天空下奔跑,追逐风,追逐鸟,追逐滚动的彩球,追逐各种引起人无限遐想的美丽。她跑在前面,两条麻花辫在我的眼前一荡一荡,格格的笑声在田野里回荡。 有时她会踢掉脚上的鞋子,动作灵巧的爬上那棵老槐树,在成串的淡白色花瓣中对我笑。然后伸出手来,对我喊道:"来呀,上来呀......"那时,风很大,卷起她的裙摆在空中飘舞,她赤裸的小腿在树叉间摇摆。细碎的花瓣中,她扬起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笑的那样灿烂,那样美丽。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甜香,悠远而清馨。我对自己说:"那就是我的姐姐,我的孪生双胞胎姐姐。" 我们共同猜测外出忙碌的父亲何时归来;我们对调彼此的装束,让所有人混淆我们的身份;我们在月夜的沙滩上嬉戏。她曾经指着天边的月亮对我说:"月亮里住着一位飞到天上去的美丽嫦娥,她有一只会捣药的玉兔。总有一天,我也要飞到月亮上哦。我会在月亮上看着魑魅的。"她满怀憧憬的对我微笑,我却因不解而迷茫。片刻后,我突然大力抓住他的裙摆,我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我对她说:"不要去,不要去。我们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那时,我开始恐惧,我有预感姐姐的话会变成现实,我们将分开,而后永不相见。 几天后,我们见到了父亲,那个因为"工作"而常常外出的男人。他的身边站着数十个高大而陌生的男子,他们迅速捆住了母亲,对调装束的姐姐和我。一个男人大声说着:"老老实实说出来,免的让大家伙为难。" 我看见父亲艰难却决然的摇着头,我看见血从母亲的胸腔喷射出来,在空中坠下点点滴滴的红,好像盛开的花朵。一个男人走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姐姐,说着:"再来,就是你的儿子。" 我和姐姐同时瞪大了眼睛,我看到姐姐眼中的凄楚,姐姐的目光却在我和父亲间游移。姐姐在男人的怀中奋力的抗挣着,男人的手按压着她的口鼻,她的脸因呼吸困难而泛起病态的嫣红,发出如同哭泣般的呜咽。 我的大脑在瞬间停滞,周围的一切让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好想跳起来,冲上去,可身上的绳子却终止了我所有的动作。身后,男人死死的压住我。我头上捆束的假发在剧烈的挣扎中变的松散,丝丝缕缕的垂到我的脸上。发丝间,我看到父亲悲痛的脸,他凄然而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我突然想大喊:"不要"、"住手",可我什么都喊不出。我听到"硼"的一声巨响。在那一声之后,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而这种情况在未来的四年中一直持续着。我说不了话,甚至发不出任何单一的能表示简单意义的音节。 再后来,父亲的兄弟们冲了近来,他们救了父亲,却没能找回完整的我。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母亲、姐姐和我的声音,我的生命从那一刻起变的残缺。 那之后,我常常失眠。我整夜整夜的呆望着天花板,我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在有限的睡眠中,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梦中,我看到姐姐的身体破布袋般被丢弃在地上。她美丽的大眼睛凸出着,仿佛我们曾一起养过的某种热带鱼。血从她的眼角、嘴角同时滴落,垂在我的衣服上。她放大的瞳孔中映着我的影像,她张开的双唇不是在呼吸最后一丝空气,而是在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那一年,我十岁。 十岁的那一年,我开始蓄发,我许下一个愿望:我想再见到我的姐姐,我要向她说对不起。 4 过 往 十四岁那年,我开始杀人。我无法用枪,子弹冲出枪膛的硼然巨响让我心惊。我的大脑会在刹那间拒绝接受一切而变成空白,破布袋般的尸体和凸出双眼,还有停止的思维。有时,我甚至分不清穿着男校制服倒在地面的人是姐姐还是我自己。所以,我用刀,它将死亡变成一个更缓慢的过程,可以让你细细感悟它的每一个细节。生命和鲜血一同流失,死神最终降临。 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姐姐的脸,那是模糊不清的影像,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越接近死亡便越发清晰。有时,只要再前进一步就可以看清她,触摸她,而她却在下一刻离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疼痛的煎熬和长期的修养。于是,我开始不停的杀人,在那个赤红与黑暗的世界里沉迷、堕落。无力抗拒,只能借助某些特殊的药剂来扶持我在现实中的跌跌撞撞,而世人称那种药剂为毒品。 遇到魍魉是在一个深秋的雨夜。那时我站在儿时居住的旧区,看着童年时常和姐姐一起追逐的彩球沿着倾斜的路面滚动。我跟在彩球的后面,看着它行进,由缓而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跳跃、翻滚。我在秋雨中奔跑、追逐。突然间,我感到自己似乎回到了儿时,和姐姐一起追逐着不知会滚到何处的彩球,一起期待着新奇的发现,一起因兴奋而大声的笑,高兴的跳。直到彩球停在一个男人的脚下,男人蹲下身,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捡起了球,递给了我,他对我说:"你都淋湿了。" 男人带我去了家咖啡屋,他点了两杯黑咖啡,一杯给我,一杯留给他自己。他没有问我的意见,他是个习惯决定一切的人,自己的或是别人的事,通常不会给你选择的权利,就像我的父亲。 我端起咖啡,一小口,一小口的啄,在触碰到温暖的同时,发现了自身的寒冷,开始轻微的颤抖。透过咖啡杯中飘散出的淡白水气,我开始观察眼前的男人。细长的双眼,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精光,突出的颧骨和薄薄的容易让人联想到亲吻的唇。我知道他是魍魉,父亲最辣手的敌人--魍魉。 魍魉突然发问:"你很冷么?" 我反问他:"你愿意帮我温暖起来么?" 那夜,我和魍魉上了床,在一间小小的HOTEL里。那是我的第一次,第一次做爱。那并不是一种快乐的历程。是的,不快乐。魍魉的东西在我的身体里,像一把钝刀,反复割扯着我残破的身体。我咬住自己的唇,品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我的手指抓住了床单,在猛烈的撞击中,我听到布匹被撕裂的声音。那一次,我流了很多血。恍惚中,我感到有个柔软温暖的物体碰触我流血的唇瓣,舔吮它,轻轻的,柔柔的分开它们,进入我的口中纠缠着我的舌。我意识到那是一个吻,我的第一个吻。我猜测那个制造出剧烈疼痛,仿佛酷刑的过程可能是结束了。我努力睁开眼睛,我想看清那个和我做爱,和我亲吻的男人,意识却在突然的放松间沉入了黑暗............ 5 生活与飞驰而过的火车 我和魍魉在市郊的别墅内约会,那里既不属于他的飞车党,同时也远离父亲的龙帮。我们用肢体活动代替语言。在寂静的午夜相会,然后疯狂到黎明,在晨光出现于天际之前分手,各归各位,回到各自的生活。 有时,魍魉也会拥着我一起看夜晚的星空。在那间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里,我坐在他双腿之间,背脊贴靠着他宽阔的胸膛。他的下颚枕着我的肩膀,手指在我的发丝间纠缠。我喜欢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上,热热的,很温暖。我甚至幻想着他是爱我的,就像我爱着他。那个夜晚,月隐身在不知名的地方,夜空中只有星光闪烁,一颗颗,明亮的,缀在蓝色丝绒般的夜幕上,好像闪光的宝石。 有一次,我在吸食毒品后进入别墅。那时魍魉表情严肃,他对毒品的气息非常敏感且极端厌恶。他曾在飞车党内部严令禁止,却对我的行为放任不理,只要不在他的视线内吸食,他便不会理睬。在他的思维中,我存在的意义只局限在床铺和消息两个方面,他找不到比我更快捷更可靠的情报来源,我则找不到比他更契合的身体。他曾对我说:"宝贝,我是最棒的,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而他是正确的,即使我没给过自己选择的机会,但我知道我们的结合是近乎完美的。在他疯狂的冲刺中,我似乎找回了那被姐姐带走的半个灵魂。我在巨痛和欢愉的夹缝中挣扎,在地狱与天堂的边缘间徘徊。那一刻,我是完整的,然后,我们一起大喊着达到高潮。 我说:"我的世界里只有黑暗和赤红,那是地狱的色彩,没有光,所以,我看不到天堂。" 魍魉说:"这个世界里只有权利和欲望,而我在无止尽的追逐中沉沦,地狱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所以,我们都到不了天堂。所以,宝贝,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我曾去过昔日和姐姐一起奔跑的田野。那里,老槐树早已不知所踪,长长的铁路穿过田野,伸展向不知名的远方。山坡上满是酒红色的雏菊,细长的,如麦秆般的梗上顶着一串串小巧的花瓣。当火车呼啸而过,带起急遽的风,破碎的花瓣便在空中飞舞,仿佛滴落的血珠,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有一次,我在铁轨的一端看到姐姐的脸。她在铁轨的另一端,拼命的挣扎着。她的脸因为用力而扭曲,身体激烈的抗挣着什么。我发疯似的冲上去,却被一只结了厚茧的大手死死拉住,我大喊着:"放开我,让我过去。"声音却被火车的轰鸣吞没,听不到一丝一缕。 当火车疾驶而过后,我终于摆脱大手的压制,冲过了铁轨,却只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和镜中自己苍白无力的脸。我转头看向身后,才发现除了漫天飞舞的红艳花瓣,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我,一无所有。
6 结 局 故事总有一个结局,如同凡事总会有一个结果。譬如我与姐姐,与父亲,与魍魉。有人说人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你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开始等待自己的死亡。我想,我应该是比较幸运的,我有预感,我不会等的太久。我和姐姐在短短的十年内经历了同生与死别,而我和父亲,和魍魉共存的时间又能有多少?答案,我不知道,但我已经看到了那个结局,而魍魉也看到了,只是他选择忽略,即使这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但每个人都有任性的权利,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又何妨忽略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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