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里静悄悄的,足以压死人。 穷寇莫追,这个时节,是应该留点儿时间给由冰慢慢消化、仔细回味、以悟我是他非。得理不饶人,伤了武当牛鼻子的脸面,我亦讨不了好。因此我见好就收,不再理会由冰,而是腆着脸压低声音道:"相思,解了我的穴好不好?我保证乖乖呆着,你叫打东绝不往西、你叫跑前绝不朝后、你叫住口绝不开腔、你叫收工绝不嗝屁--" "住口!" 我一怔:"不行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喂,相思,你不放开我,你手下美人又不听你的话来帮我......万一碰上你没空理我的时候,我不就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任人割了吗?" "吴大用你放--唔!"宝的怒骂声响到一半被噎住,然后是金淡然的声音:"抱歉主人,打扰了。" ......金这人,贴心得真是没治了!--可惜现在不是适宜钓美人的场合。 我咽一口唾沫,一鼓作气、再接再励:"相思,你知道,小鬼送了我一大堆宝贝,飞板没了有风火轮,我省得该咋用......你放开我好不好?我足足一天没吃着东西,你这么封着我,万一我血气不畅落个半身不遂,你也会心痛的吧--唔!" 不提妨一个丸子塞入我开合个不停的口中,入口即化、和暖生津,缓缓流入四肢百髓,登时全身上下通泰、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好不熨贴,好不舒适。 比这更舒服的,却是冰冷柔软的肌肤凉凉贴着唇的触感。我一时忍不住,张口,咬-- "呜!--"宝小美人在后面死命地用爪子掐我的腰,我顾不上相思的怒目情急下回头--咦,我能动了? 抬抬胳膊动动腿,真的真的,我能动了、自由了耶!哈哈哈哈哈-- "各位前辈,请听在下一语。"因为心情好,我笑咪咪地转向施施然从人群后站起的杜美人。眼看在这种局势明显一边倒、他十有八九做不成渔翁的情势下,杜美人依旧折扇轻摇、丰神如玉、卓尔不群,我大大感慨一下:真不愧是我吴大用曾经相中的人,确实够性格! "各位前辈适才亦亲目见耳闻,这位--"杜美人折扇一指,我受宠若惊:杜美人,我在这里咧--嗷呜! 这下是被相思掐的。 接收到我赤裸裸的爱慕的目光,杜美人露齿一笑,继续:"很显然,这位吴大用公子是这位贾神医的男--" "--宠。" "娈--" "--童。" "禁--" "--脔。" 杜美人说一句,我好心地接一句,于是杜美人生气了,"唰"一声合上折扇,脸色数变之后,才强自又扯出一抹笑模样:"吴公子本人也对此供认不讳......" "不不不,杜美......公子此言差矣!我怎么可能是相思的男宠、娈童、禁脔呢?看起来都不象嘛!"话刚落音,厅里叽叽喳喳、窃窃私语乱成一片: "对呀,不配嘛!" "幸好,一朵鲜花没插牛粪上--" "要真的那格老子真个明珠蒙尘--" "我就说,瘌蛤蟆吃不了天鹅肉的!" "叽叽叽--" "喳喳喳--" "唧唧唧--" "吧吧吧--" 杜美人笑了,笑得温雅如玉、一派成竹在胸:"那么,吴公子何以解释方才有伤风化之举?" "哦,你是说刚才我和相思玩亲亲啊?"我也笑,大大咧咧将手搭相思肩上,笑得轻描淡写、自由自在,"因为,相思是我老婆!" "扑啦通咣里轰得隆咚!" 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佩服得五体投体,我得意:不是么?虽说是相思用药让我变成眼下左一片红、右一身癞、奶奶不痛、爷爷不爱、臭名昭著、不复其帅,可是能够这么毫不犹豫捧起我那张劣迹斑斑的脸就打亲亲的,除了相思我想不出还有谁! 那张脸,即便是我自己半夜起来找便壶一不小心也会被它给吓着滴! --这才是为什么这几天我会乖乖由着相思软禁黑屋的真正原因:实在丢不起这张脸! 我自问,换上我与相思易地而处,我未必能做到象他那样不嫌不弃、不离不即,而相思却做到了。 ......就算始作俑者是他,然,世上如侬有几人? "四师兄,你为什么不快点找个老婆?那样子不就没这么多麻烦跟着你了?"--明明有这么多人追着他跑的嘛! 四师兄摸摸我的头,微笑:"大用,你还小,如果你遇上了你就会知道,老婆将是你这一辈子的唯一,是这一辈子对你来说,最最独一无二的人,可遇不可求,没法靠‘找'来得到啊......" 那时微笑着的四师兄,让我联想到香甜滑嫩的永和豆腐花。 我想,我也许再也没法撞上比相思更独一无二的人了。 所以,该出手时就出手,以免渣不剩一口! 只是他们也忒客气了些......真的,所有人,我前后数了数,厅内还能用"站"来形容的,只剩我和杜美人。 连相思也无力松开手,软软滑下,唬得我反手搂住他,却听到身边"扑通"几声,包括宝小美人在内的美人们纷纷倒地......"滋!......"撞出那么大的声响,我的心痛得猫抓似的。 由冰那边已有人怒喝出声:"好你个恶贼,竟然下药!" "不是我!"我忙撇清。 "事急从权,委屈各位前辈,尚请各位原谅则个。"杜美人倒也爽快地认了下来,四处拱拱手,"唰--"一声,潇洒地抖开折扇,一摆,一摇,好不得意,分花拂柳般从人后踱到人前,一步步向我们逼过来。 我下意识搂紧相思,杜美人倒也是个乖角儿,吃一堑顿长一智,在距我身前六尺处停下了步足。 折扇轻摇,兀地碍眼。 宝小美人愤愤地支起身,撑得两下,终撑不住又重重摔下,宝小美人怒极反笑:"好个施用迷药的英雄楼,好个自命侠义的名门正派--好,好!" 我注意到武当老牛鼻子脸上掠过一丝愧色,而由冰脸色涨得通红,紧咬下唇,根本不看我眼睛。 "宝,成王败寇,不必嗟怨。"我怀里的相思倒比任何人都平静。 "可是主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宝......遵命......"宝小美人应得十二分艰难。 这么说,他们当真中了迷药?全场的人?包括由冰他们在内?是杜美人干的?可是没道理呀,相思他明明是使药的行家...... "相思你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我埋怨。 --明明吹口气可以毒倒上千头牛的狠角儿,今朝却叫雁啄了眼。 相思闭上眼睛扭过头不看我,宝小美人悲愤欲绝地朝我吼:"还不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主人给你种下了‘离骚'......" "不错!""唰!"扇子又合上了--真是,有够碍眼的!杜美人轻轻点头:"正是因为在下与吴兄交手之后怀疑吴兄身上所中的是‘离忧'之毒,才布下了这局,想不到竟然得凑奇效,说来还得多谢吴兄助我一臂之力。" 离忧?这名儿咋就恁般熟呢......啊,想起来了! 在四师兄被他那一大堆红颜白颜知己纠缠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师出何门被二师兄强行抓回谷中修身养性避风头时他曾跟我隐约提过,在古今中外所有痴情人为了留驻负心汉所使用的药毒术蛊中,他最怕沾惹上的,有三大件。 其中一件,药名离忧。 传说那是一名善妒的药师某次不得已出远门办事,却又放心不下家中漂亮的妻子,而研制出来的怪毒。 据说此毒上身,中毒者会身发恶臭、肤长红斑,形状如染恶疾,煞为吓人。 妙的是中此毒者外形观之虽甚为可怖、体臭之剧可御一切活动之物于十步之外,但药性本身对受者身体却颇有助益,不仅百毒不侵,而且有利于活气强身,实乃该药师一生中呕心沥血之作。 然而药师之妻正当妙龄,无法接受一张如花似玉的红颜倾刻间变成如此丑恶形容,又担心药师违诺不在约定时间内赶回来为她解毒,镇日里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死活不愿让药师下种离忧。为了消除爱妻的担心,药师整整三昼夜不眠不休钻研药理,增进了离忧抵御百毒的药性,但同时,施药者必须付出相应代价-- 离忧不解,施者无药可依。 亦即是说,离忧一日不解,施药者一日无法接触药物,否则轻者过敏,重者昏迷。 药师用自己赖以为生的药术向自己视若生命的女人下了保证。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故名离忧。 听四师兄的口气,离忧似乎也并非无药可解,毕竟下药之人对中毒之人并无恶意,拼得过上三年人憎鬼厌的日子,到第四年份上,自然而然便会恶臭渐消红斑尽褪,又能尽复本来。 只是象四师兄这么自恋的人,要他抛却那张戏遍花丛的吃饭家伙,还不如直接做掉他干脆些。 听四师兄讲述"离忧"的故事时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轻发颤,可想见他是很认真地在恐惧。 我却没想到,故事里的"离忧"却有一天会着落在我身上。 披着"离骚"的外皮。 怪不得我说凭相思怎么可能落人下风,怪不得为什么现在能站着的只有我和杜美人,我叹。 "你没有染上疫疾?"斜对着我的由冰突地冒出一句,我一楞,半晌不知怎么答他,"哈哈、哈哈"两声,企图打哈哈蒙混过关。 由冰足足盯了我半袋烟功夫,目光中说不清是怨是慕、是泣是诉,良久,忽缓缓点头:"好,很好,这样很好......" 一时间我心脏突突突突跳个不停。 而这半袋烟的功夫,也足够杜美人想清楚该怎生泡制我们了。只听他朗朗一笑,我心惊胆战地看到他一脚迈出-- 尽管知道自己身中离忧之后我颇有些有恃无恐,但思及我在杜美人面前一穷二白杜美人对我的老底一清二楚,他只需守在安全距离之外玉手轻扬,几把刀子招呼过来我定会左支右拙穷于应付疲于奔命。 --就算不被明的暗的刀把子扎得浑身伤,在美人眼皮子底下出个大丑终归不智。 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我牙一咬、心一横、探手入包袱、大喝一声--"咄!" 杜美人却不为所动,施施然如风摆杨柳,胜似闲庭信步--又是一步。 慌得我大叫:"你你你你再不停下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哦,不知吴公子待要对在下如何不客气法?" --哎呀呀呀呀,我咋就对顾盼自若、浅笑轻颦的杜美人这般没辄......卑鄙,明知我喜欢你,又故意施展美男计! 眼看杜美人又逼近一步,我强自按捺心神,一咬牙,从包袱中迅速抽出一物,遥指杜美人:"我说你、你呐--停下!" 杜美人果然停下,看清我手中之物后,今天里第二次敛起了笑容。 不止他,其他人脸上神色亦惊疑不定。 还是杜美人最先醒过神来,微微一笑:"倘若在下没看错的话,吴公子手中所持之物,应该是筷子吧?" 虾米?筷子?我明明拿的是梨花针的吹管,小鬼说此物遇袭时置于唇边轻吹,便可释出数百根小针,叫敌人无所遁迹,而且此物分为数节,每节俱有暗环可相扣,长用于远攻、短用于近搏......咦?好象真的是筷子...... 我大汗:忙中出错,拿错了! 这下,连由冰都长叹一声低眉阖目,做无颜以对貌。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见我一时无语,杜美人又折扇摇啊摇的步步为营逼上来:"吴公子可确定,欲以此物之力拒我于外?" 杜美人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每行一步折扇都挡在身前重要部位--难道虚实未明之前,他对我亦颇为忌惮?掂掂手中那双筷子的份量,我强做豁达朗声一笑:"杜公子所言不差,这确实是筷子!" "哦?不知吴公子的筷子中有何乾坤?" "这个么......不知杜公子曾否听过,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一对筷子,一阴一阳,不用时阴阳莫可辩测,用时一动一静,即以动者为阳,静者为阴,阴阳兼备,则大用成矣!" "那在下倒长了见闻--" 拖着长长"闻"字尾音,杜美人手腕一转一翻,左手掌力尽吐,我清晰地感到一道凌厉的掌风向我前胸袭来,呼吸顿为一滞。 --原来五尺之距,却也是杜美人掌力所能及的极限。 "呼呼"风响中还能听到"哧哧"破空声,是杜美人折扇中发射出的小玩意儿吧--倒让他专美于前,不爽! 可惜了,这么一个巧笑盼兮的灵动美人! 我叹息,无奈地闭上双目,振腕轻轻一抖-- "敕!" 我幻想,流光如烟花般寂寞。 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相思不吃鹅肝,任我软硬兼施总之他不吃就是了。 我和小鬼齐齐纳闷:这么绝品的美味耶! 大鬼在一边皮笑肉不笑,讥讽我连枕边人的胃都抓不对,哪有资格号称什么猎艳圣手。 随后大鬼被相思一顿好揍,狠的。 我咬牙,赌上绝世食神一生英名,发誓非得让相思乖乖咽下鹅肝不可--哪怕只有一口。 小鬼欢喜吃鹅肝,因此他心甘情愿与我合作。多次实践之下,我们终于发现,用猛火烤鹅肝,数三下后取出即食,此时鹅肝外酥内醇、肉嫩汁甘,是为极品。 可是用这种方法泡制出来的鹅肝过火后必须立刻进食,否则时间稍长长鹅肝微冷腥味立盛,那是万万入不得口的。 然而相思又不会乖乖任我们摆布说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为了解决这一技术难题,在小鬼帮助下,我制成了这么一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少地下绝惊天地泣鬼神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火树银花筷。该筷通体用纯银铸成,筷首裹以青铜,筷尾饰以暖玉,外直中通,内藏机关,分有三个暗格。小鬼曾细细演示给我看,先是这么--嗯,一按筷尾机关,最上层暗格中的一种叫"磷"的粉末便会落入第二层暗格的火油中,两者相融生出火花,火花点燃第三层暗格中的一种不知叫什么东东长得有点儿象生铁的金属条,接着该金属条发出强光及火苗,从筷口喷射而出,若此刻挟着鹅肝的话直到这根内藏的金属条燃烧殆尽,恰好可将鹅肝烤成我们所需要的七分熟状态,这时就势将鹅肝送入口中,只要小心莫烫着舌头,便可尝到鹅肝尽善尽美之滋味。 我和小鬼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只有一个小小问题:这种奇怪金属所发出的光实在太强,每次我们都被它熏得两眼发黑,足足一盏茶功夫才回复得了原状。 偏偏此种金属所发出的高热一时间又找不到其他适合的替代物。 所以直到现在,相思也没吃成我亲手烹制的绝世鹅肝。 对此,我有点点遗憾。 ......非常遗憾。 相思,看到了吗? 虽然知道它的美丽与黑暗结缘,但是,还是打心里希望你能亲眼目睹、打心里希望你能够欣赏这绚烂的、张扬的、强烈的、不可一世的夺目光华...... 因为,这是我为你做的火树银花筷...... ......这是为你一个人而放的火树银花! 我闭上了眼,依旧感受到强烈的光刺激着瞳仁。人群中惊叫声迭起,我搂紧相思背转身,用背向着杜美人。 "吴大用,你放开我,快放开我,不然......" 相思凶巴巴低声威胁我,可他却虚弱到连我没有内力的双臂都挣不脱。 --不能闪不能躲呀,不然,也许会牵连到相思和他家那一窝大小美人...... 我苦笑,怪不得四师兄常常哀叹:"你们别看我左拥右抱倚翠揽红好不写意,其实我有我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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