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惊:"那西苑呢?"宋家回来本地打拼几十年,好不容易扎下根基。现在又要说撤走就撤走,会不会太儿戏? 阿爸瞥我一眼:"有宋家的地方就是西苑。有人才有家。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学透这个道理?" "可是到异地从头再来毕竟不如现在已有根基的......" "被他们两兄弟这样一搅,加上警方派来的深厚卧底,早被漏了不知多少家底出去,宋家在本地的根基早已半毁,你以为一时半会还能恢复以前的风光么?阿天,阿爸也老了,雄心壮志也不比当年了,从头来过不过是给你的机会。你个性平稳,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也不适合黑道打拼。未来宋家就是你的,如果你不想走这条路,我们到别处去重新开始,就按照你喜欢的来,不也很好?" "是。"最疼我的始终是老爸。 回通舍收拾东西回主屋,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把里面的东西都收捡了一下,最后翻出了个牛皮纸袋。 我拿着牛皮纸袋去了二楼小书房。阿爸在那里整理最后的文件。 "阿爸,这个还给你。" 他随意扫过一眼,便继续回过身去整理:"他们有没有找这个?" "有。找得很激烈。"几乎把整个房子都翻过来了,不过就是没有想到去翻我的床底。 "嗯。那你收在哪里了?" "宿舍床底下。" "那就继续拿回去收着吧。" "你不要回去?我拿着也没用......" "蠢货!"他一拍桌子,我给吓得立刻立正站好,"你老爸的遗嘱你居然敢说没用?!" "可是你是留给我万一你有个不测才用的嘛。你现在都好好的......" "你爸也快60的人了,整天为你这个孽子劳心劳力操心操肺,头发都白了一大片,说不定哪天腿一蹬......" "阿爸!" "你是现在宋家唯一的骨肉了!自己争气点儿!你老子罩不了你一辈子!"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事?" "不是,我忽然想起大哥二哥都没了,宋家传宗接代的任务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背了?" "你老爸是没能力再给你弄个弟弟出来,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 "等等,你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想起来了,那天那个警察对你好像......你们两个难道......" "没有没有!"我极力否认到底! "你不用这么着急,我只是提醒你他曾经在宋家做过什么。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我不逼你做什么,做的时候想一下自己是宋家人就行了。" "是。"开庭的时候我只去了一次。 因为主犯都已身亡,我算是从犯,但从来没主理过那两人的任何事务,顶多当个助手。混战当天也只在现场出现,连枪都没开,算来算去,被起诉的人里我的罪名是最轻的。不过我也不知道这里面乔樵起了多大作用。 我只在出庭那天见过他。他坐在证人席上。我们相视一眼,我就将目光调开了。 我最后获保释。 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小天。" 我停下来,转过身,对他礼貌地微笑:"乔警官。" 他望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生怕我一下消失:"我的真名叫路士禹。" "路警官。有事么?"第一次见他穿警官制服,果然这样合身。 "你非要这么叫我吗?" "那么我该怎么叫你呢?"我失笑。他说姓乔就姓乔,姓路就姓路,我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立刻就改了过来。他还要怎样? "小天,我们真的不能像从前那样了么?" "我想不能了吧。"我笑笑。 "你也瞒了我很久呀。"他眼睛里一样是受伤的。 "对,所以我们扯平了。"我摊摊手。 "是啊,有五毒的瓮是么?最后能活着出来的才是毒中之王。"他冷冷地看我,"原来你早已暗示过我谁会是赢家,偏偏我笨到只当你说了个故事。" 我平静地回视他:"您这话就不对了,好歹我也暗示过您,可是您装了这么久可半点也没对我透露过风声。啊,是了,我更笨,您对我说过童年愿望的......"嘲讽地笑,"还劝我退出为我安排后路。对呀,不是人民警察,哪会有那么多的正义感管别人死活?" "小天,"他被我弄得很愤怒的样子,一把把我推到一边墙上,"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是职责所在,为什么你就不能谅解呢?" "路警官,你在黑道也林林总总混了很多年,该知道我们道上的规矩。反骨仔的下场我想你比我清楚。您现在还能安然地在这里为难已受保释的公民就已是少有的万幸,我奉劝你从今天起时刻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以防任何不测。" "你是在暗示我会有人来动手么?"z "不不,我不暗示任何事情,只是提醒您注意行车安全遵守交通法规罢了。"我的微笑做得很到位,自己也十分满意。 他不理我,只管说自己的:"如果非要有人来,我可以选动手的人么?" "您想选谁?" "你。" 我耸耸肩:"不好意思,您又记错我如今的身分了,我现在是清白人家,少爷出身,轻易不会拜访谁。"早料到他会有这招,首创者在当场也敢剽窃。切! "小天!"他的脾气原来是这么不好,在扮乔樵时可不是这样。 "您还是叫我宋先生的好,以免别人误会。" "你到底想我怎样?"他越来越着急,手上也越来越用力。我觉得手臂很疼。我最怕痛了,可是现在得忍着。 "我不想怎样。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该走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还有,恕我提醒,这里是法院,路警官身为警司,眼下这样给别人看到似乎不太妥当。"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松开了手。 我整理好衣服,对他微笑了一下,点了个头就走了。 他的视线追着我,我边走边觉得眼睛在渐渐润湿。 回到家一看,果然手臂上青紫的一块。轻轻一按就痛得要死!王八蛋! 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了脖子上还挂着的东西。 小天,你别做保镖了好不好?你根本不适合做这行。 你那么单纯,去再找份正常的工作,过简单的日子就很好了。我在城西有套房子,那是我自己的房子,连大哥也不知道。这是钥匙,你离开之后就到那里去住。 我有空就去看你。我们两个......可以住在一起。 我笑了出来:"我们两个......"我对着钥匙说,"我们两个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呵。" 第 18 章
天阴阴的,随时会下雨的样子,这种气氛最适合扫墓。 我捧着花慢慢走过一个个墓碑,因为位置好,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童桐,我来看你咯。气色不错呀,在下面很罩得住吧?"边说边把花摆好,抽了一把香点上。你看隔壁的香火多旺,他在下面一定很舒服。不怕,我们虽然人少,也不会输过他家! 边烧纸钱边跟他说闲话:"童桐,你怪没怪我下葬之后都没来看过你?对不起呀,下葬那天太匆忙了,我都没时间留下来和你说话。今天补过哦。你知道吗?你睡着了之后局势真是瞬息万变。老爸诈死的哦,让那两个互相猜忌打个你死我活,这招很酷吧?不过,唉,之后我就惨了,又要做回宋景天了。这个名字十年没用了,自己听见都觉得陌生。你也是吧?还有哦,在下面有没有又被宋景誉缠上?其实想想,他也是真的喜欢你,像他那么掏心掏肺来爱人的人其实已经很罕有了,如果不是你真的不喜欢他,我说不定还会努力劝劝你呢。不过现在也不用麻烦了,你们都在下面,你要是嫌他烦,就打他一顿好了。反正都死了。呵呵呵。对了,还有,乔樵原来是警察的卧底呢。你有没有吓一跳?没有?哦,那难道你早就发现了?那干吗不告诉我?童桐,明知道这样还让我喜欢上他,你很没义气哦!你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就很难忘掉他了?哪怕他做了最让你伤心难过的事也会天天做梦都会梦到他。......为什么他要杀了你?为什么他要做卧底?单这两件事我就不能原谅他。" "不过想想,他做卧底是因为他是警察呀,他的工作是这样,他也没办法是不是?如果他没有装得很像,很早就会给人发现干掉了吧?哪还轮得到认识我呢,对不对?还有他会对你开枪,是因为你中了宋景誉的毒啊......而你会中宋景誉的毒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没有想出那么拙的烂计谋,你也不用硬呆在他身边那么久;如果我早点想开了,不要老是记挂着对他的恨,你也不用为了我这么委曲求全;如果我看到他和林少的时候早一点想到,你也不会被他暗算。我真是天下第一蠢材!童桐,你也是!你明明这么聪明,看到我蠢也不会劝一下,我让你去干吗就干吗,乔樵说你是忠狗呢,你果然就是!可惜你这个天下第一的聪明厉害忠狗跟错了主人,害得你连初恋都还没有就死了......童桐,你说老天爷是不是都在看着我们?看到我这样的蠢人会不会想一道雷下来劈死了算了?" "劈啪!"天上果然划过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响起。 纸钱已经烧完了,我靠在他的墓碑上,对着他的照片说话。 老天爷,你真的有眼,就让雷打下来吧!我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还有眼无珠地爱上一个卧底。现在家都空了,甚至不得不撤到国外去。我这种人究竟有什么用呢? "童桐,我只是命好生在了宋家,其实我一无是处的。你说如果我妈没有把我丢在宋家门口,阿爸没有认我,或者他愿意让阿姨生孩子的话,或许我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吧?乔樵说我应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我觉得也是。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出来,日子是不是就能太平很多呢?或许我会在其它地方遇见他,不用很离奇的地点,书店呀,广场呀,或者咖啡馆,然后我们就能安安全全地开始一段感情了,你说是不是?童桐,其实我很想他的,我天天都想见到他,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这辈子或许都见不到了吧。童桐,你说那道闪电闪了这么多次,雷怎么还没下来呢?" 一颗、两颗、三颗......米粒一样的雨点落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靠着他的墓碑,动也不想动。 "你说男孩子不能随便哭的,我现在没有哭啊,都是雨水哦。嗯,雨有点大了,不过没关系,我想最后陪陪你,你不准嫌我烦,过了明天,你想听我唠叨也没机会了。童桐,如果......我还和乔樵再在一起,他会不会又会利用我来继续卧底呢?人被骗了一次就是再笨也会怕了对吧?感情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啊......如果你还在就好了,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你不在呀,我什么都要自己做,自己想,阿爸老是说以后我就是宋家之主了,我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宋家已经没人跟我争了,也没人跟我分担了,所以我一点也不能错......这种滋味真难受......童桐,其实我觉得......你这里也挺舒服的......我陪你一起睡一会儿吧......你要是想我了,要记得来找我......对了,千万别带宋景誉来......我还是很讨厌他的......还有,我想跟你说,雨水打起人来......其实也......满痛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被抱起来了,很轻柔地抱着走了一段路,我在这微微的颠簸中,彻底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窗外还有雨声,不过天已经黑了。 头很重,昏沉沉的,我摸了摸额头,努力清醒了一下。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全部换掉了,现在穿着睡衣有些大,淡淡的有些薄荷的味道。于是想坐起来,才刚动,门外就进来了一个人,看到我笑着说了声:"你醒了?" "路警官?"我故作诧异地叫了声,立刻又惯性地浮现出礼貌的笑容,"我怎么会......我记得自己是在......" "我从童桐的墓旁把你抱回来的。" "你也到那去了?" "今天忽然心神不宁,很想过去看看,就去了。正巧遇到你在那里淋雨。大概淋得久,神志有些不清楚,我就把你带回家来了。"他端来碗应该是姜汤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又在床上坐下。 "哦,那真不好意思,太麻烦您了。能借我一下电话吗?我通知家里派人来接。" 他的笑容挂不住了。"小天,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路警官这话怎么说呢?我身为良好市民,秉公守法,没事当然不会喜欢多来打扰你们。"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其实我今天是到了墓地,看到你正在给童桐烧纸钱,又在说话,怕你看到我不开心,又要想着避开我,就没有过去。我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你。看你边说边哭,又哭又笑的......后来我怕你发现,本来想走,可是走到半道忽然下雨了,又觉得不放心,还是想回去看看,就看到你果然连伞都没有,就靠在那上面。你不知道我跑过去,看着你在雨里闭着眼睛的样子有多心痛。你就像想永远睡在那里不再起来了。我......" "路警官!"看他只是激动地看着我没有反应,又大声叫了一次,还是没有反应,"乔樵!" 他终于像醒过来一样回了神:"什么?" "你抓痛我了。"我的手腕在他手里像是要折断了,这个人能不能不要把擒拿那套东西用在我这个废柴身上?很痛啊!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才惊醒过来:"哦。"赶紧松开了。忽然又抬起头来看我,"你刚才叫我什么?" "......乔樵。" "再叫一次。" "乔樵。" 他激动地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小天,小天......我们不要再闹了好不好?我们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好不好?" 一靠进这个怀抱,我还是心软了。"......好。"就今晚。 "小天,你、你是不是说了好?"他惊喜地扯开我。 "嗯。"我点头。y "也、也就是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适应我突然的转变。 "这碗糖水是给我的么?"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指指。 "哦,是。你着凉了,我刚刚煮的,现在应该不这么烫了。"他手忙脚乱地端给我。 我接过就喝了。他看我这么配合,更加语无伦次起来:"我、我还找了感冒药出来,等下再吃?" "好。" "......" "......" 我们就这样两两傻笑,好半天之后他终于发觉不对,连忙说:"你如果觉得还是不舒服的话,就先躺着吧。我去弄些晚饭。呃,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我笑:"没有。我什么都吃的,你不是很清楚?" "嗯。"他终于恢复一点乔樵的样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要出去。 "呃,"我赶紧叫住他,"那个,电话,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我的手机已经被淋透了......" 他的脸色立刻晴转阴,我只好多解释一句:"总要让我爸知道我在哪呀。现在好歹也是宋家少爷......"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从外面拿了个无绳电话给我,然后就站在旁边看我打。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姆妈接的:"姆妈,麻烦你帮忙和阿爸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嗯,遇到了朋友,就来人家家玩。......对呀,雨又很大。......嗯,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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