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尘,言尘──你感觉好些了吗?" 一道轻柔的呼唤在头顶响起,宛如长久的黑夜过後,照亮天边的第一道曙光,给人以抚慰...... 苏言尘缓缓掀动眼帘,睁开双眼。 "昊天?"昏睡了近一天,从喉咙中发出的声音略带些沙哑。 "你怎麽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宋昊天的手覆上苏言尘的额头,为他撩去落在眉间的发。 昨夜,宋昊天好不容易平复了从白天起就不时驿动的心思。回顾起在市集发生的那一幕,越想就越起疑──以苏言尘不自然的反应来看,他很有可能是犯病了。 於是天刚拂晓,宋昊天就敲响了苏家的大门。 果然,宋昊天一走进房门,看到的是一个不醒人事的苏言尘躺在床上。 当视线刚一接触到苏言尘毫无知觉的身躯时,宋昊天的五脏六腑就好似在一秒之内被掏空......意钦死去时的情景在他脑中重现,当时的悲痛又一次浮现心头...... 他甚而有一种可怕的幻觉,以为苏言尘趁他不在,撇下他一个人,孤独地辞离了人世──仿若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尝试过那样彻底的绝望...... "方才你为我针炙过吧?"见到宋昊天,苏言尘便猜到了将自己从痛楚中解脱的那阵清凉是什麽。 "你为什麽要瞒著我?你明明就是又犯病了,却不告诉我实情。你是否不相信我的医术?"宋昊天漆黑的双眸装满令人难以负荷的痛心及焦虑。 苏言尘的眼神闪烁不定,叫他如何开口──近来,每与宋昊天多相处一刻,他的心神就愈加难安,总有各种各样的幻象在他的脑际飘忽,甚至──宋昊天很有可能就是引发他心疾的病因。 "我并非不信你,昊天。而是我的病根本无药可解,所以,我不想你再因此而费神......" "我说过,我宋昊天要的人,就连阎王爷也休想抢走!" 宋昊天倏然从床沿拔起身,狂傲的宣言是为了打散苏言尘消极的念头,也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纵然苏言尘的症状再离奇,他也一定能够治好苏言尘,意钦的惨剧,绝对不会在苏言尘身上重现! 我宋昊天要的人...... 他说他要的人......那是不是表示他对自己──亦是有情? 苏言尘忽然忆起昨日昏厥前应须的话:"难不成......你对他动情了?" 他,动情了吗? 只是几个偶然间眼神的交融,不过几回梨花丛中迷惘的聚首......他,苏言尘,为了宋昊天而拨动了静止二十载的心弦...... 是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宋昊天,这个火焰般的男子,动情了...... ......千针穿髓,万蚁噬心,永不停歇...... 梦中女子的恶咒再度在耳边回荡,揪心的刺痛,重新蠢蠢欲动...... "公子,你真的醒啦。"小翠的声音蓦然打破屋内的沈静。 小翠端著一碗粥走进房内,见苏言尘醒来,不禁喜上眉梢。 "宋少爷的医术果然厉害,只不过片刻时间,公子就醒来了,连脸色也好多了呢。这回真多亏了宋少爷,我家公子才能这麽快清醒。" "不必客气,"宋昊天生硬地扯起一个笑容,掩盖了内心的忐忑,"我现在回医馆去配些药给言尘,你好好照顾你家公子,记住,多让他吃些清淡的食物。" 宋昊天对小翠交待完後,又回过头认真地凝视著苏言尘。 "言尘,你先安心休养,我稍後再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的。" 随後,宋昊天迈起步子向屋外走去。虽然刻意控制了步伐的节奏,但却无法抑制失速的心率......因为,现在他的心间,有担心,有害怕,有不安,还有──迷恋...... 宋昊天走後,苏言尘在小翠的帮助下喝了些稀粥。 "行了,小翠,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叫你。"苏言尘坐在床头,对正在收拾的小翠说道。 "那好,公子,你再歇一会儿吧。午饭我会送进来给你的。" 小翠端起碗,走出房间并掩上门,留给苏言尘一片清静的空间。 苏言尘将头靠在床背,闭眼假寐,他必须好好地缓和一下因为宋昊天而烦乱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动静令苏言尘睁开双眼。 "言尘。"应须的身影显现在床边,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他的身後还跟著另外一个人。 "应须,是你啊。"苏言尘淡淡地勾起唇线。 "言尘,我带来一个人......" 随著应须的话音,站在後面的人缓步走到苏言尘面前,让苏言尘看清了他的相貌。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平凡的脸蛋上,嵌著一对圆溜乌黑的大眼,只是原该光彩焕发的眼眸,却被一缕哀愁覆盖。瘦弱的躯干仿佛载满了沈重的忧伤,散发出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称的苍凉。 "他叫陆衍。"应须替他报上姓名。 二十四 "陆衍?"苏言尘嘴里重复著这个名字。 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才对,可是他看到陆衍,心底却会不由自主地兴起想要亲近的念头,好比他是他的家人一般。 "公......苏公子,初次见面,幸会。"陆衍看著苏言尘的眼神并不像是见到陌生人,反似面对著一位多年不见的兄长。 "言尘,陆衍他是我的故交好友,今日无意间巧遇,所以我就带他回来了。"应须插口。 "你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苏言尘先是对应须说道,接著对陆衍和善地扬起笑脸,"陆兄弟如不嫌弃,请尽管在寒舍住下。" "多谢苏公子。"陆衍礼貌地回应。 应须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陆衍,後者也正好侧过头看他。两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色。继而应须将视线调回到苏言尘身上。 "言尘,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要是有什麽不适,就先跟陆衍说。" 说完,应须便消失在房中。 "苏公子......" 陆衍刚开口,就遭苏言尘打断:"陆兄弟与应须一样唤我言尘即可。" "既然这样,苏公子也只要叫我陆衍就行了。" 苏言尘闻言与陆衍相视而笑。他发现,向来习惯与人划分界线的自己对这个有著忧郁气质的男孩存在著一种难以解释的亲切感。 再看陆衍,这个孩子即使连笑都带著一丝哀伤,苏言尘不由得为他感到心疼。 "陆衍,你可否听我一言?" "请说。" "所谓往事,既是已发生过的,不可改变的事实。既已不可更改,与其念念不忘,何不试著释然呢?" 陆衍瞬间瞪大双眼,脸上写满震惊。 "你......你知道?" "我只是凭我的直觉臆测你可能有什麽伤心过往而已,如有什麽冒犯,还请原谅。" "不......你说中了......"陆衍的眼眶蓄满泪水,他一个倾身,扑入苏言尘怀里,用浓浓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著,"公子......对不起,请让我这样叫你吧......我,我真想好好哭一场......" 苏言尘起先还有些讶异於陆衍毫无预兆的举动,不过很快,他就放柔了脸部的线条,手自然而然地抚上在他胸前颤动的头颅。 "没关系,有多少难过就尽管哭出来吧。" 发间传来阔别百年的轻柔触感,陆衍终於忍不住,放声痛哭...... 积蓄了三百年的泪水,强忍了数万个日夜的苦楚,从那件事後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的他,这一刻,在苏言尘温暖如昔的怀中,尽数爆发...... 窗外的太阳一步一步地向天空正中爬去。 紧抱著苏言尘的胸怀的陆衍,渐渐地收住了哭声,转为低声的抽噎。 "舒服些了吗?"苏言尘轻抚著陆衍的黑发。 "嗯......"陆衍离开苏言尘的怀抱,拭去挂在脸颊的泪珠,"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不必介意,谁都会有脆弱的时候,不管是人,是神还是妖,都一样,你说是吗?"苏言尘的眼角噙著一抹了然的笑。 "呃......果然瞒不住你。"陆衍的眼眸经过泪水的洗刷,褪去了几分黯淡的色彩,显得更加灵动。 "你是应须的朋友,当然不会是凡人。而且你身上的气息特别,不难猜测出你的真实身份的。" "那麽你相信我的能力吗?如果我说出你前世的因果,还有你这病状的来缘,甚至你今生将要面临的命运,你会信吗?" "我相信。只是──命运是注定的,即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麽。"苏言尘调转眼光,看向後方虚空的某一点。 "可以的。"陆衍立刻出言反驳,"你不是劝我要看开吗,那你自己又何必苦苦执著呢?公子......不要再眷顾这茫茫红尘了,否则,等待你的又将是毁灭啊。" 苏言尘忽然想起那位白发老翁的话──虽有仙骨,却自锁红尘...... 他隐约猜到这句话的大抵意思了,可是,他却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陆衍,我不管命运如何,我只想跟从我的心走下去,如果说这条路的前方是万丈深渊的话,那麽我也无话可说。" "为什麽?明知道在劫难逃,你还要这麽固执?"陆衍的眼中再一次盈满泪光。 "为什麽......"苏言尘渐渐迷茫了双眸,"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大概就是因为他是无可替代的吧......" 陆衍随之刷白了脸。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寻,我不後悔......也不悲伤...... 眼前这个用著柔缓的语调说著那麽坚定的话的苏言尘,与那时的公子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公子,对不起了......" 陆衍咬一咬牙,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快速拔开瓶塞。 旋即,一道刺眼的光亮从苏言尘眼前晃过。 苏言尘顿时感到身体被狠狠撞击一下,随之失去了知觉...... 二十五 春风习习的庭院内,花香弥漫。 园内,一棵枝叶繁盛的树上,一个暗绿色的身影倚坐在枝干间,隐逸在满枝的绿叶中。 "应须,原来你在这儿。" 陆衍站在树下,找到应须後,跃上枝头,在他身边坐下。 "他怎麽样了?"应须放眼望著远方,姿态神情没有改变。 "被我蓄在瓷瓶中的泷水镜之光照过後,正在昏睡中,过一下就没事了。" "你确定那光有用吗?"应须将头转向陆衍,话语间带著几分怀疑。 "嗯。泷水镜是水族至宝,它的镜光不仅能够洗去邪气,还能够侵蚀心魂。当初,我就是依靠泷水镜掩盖了我身上的妖气,还封锁了记忆的。" "难怪我当时明明觉得你不是普通人,却怎麽也看不透你的身份来历。" 陆衍轻笑出声:"所以说,你应该相信泷水镜的力量。" 说到这,陆衍掩嘴轻咳几声。 应须蹙起眉峰,幽绿的眸变得深沈。 "你受的伤很重啊,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 陆衍愀然变下脸色,呆滞了一下。 "......是一个不值得相信的人。"陆衍抬起眼,将视线射向幽远的天边。 "不值得相信的人?可你却信了是吗?哼,真傻。"应须毫不同情地嘲讽。 "是啊,的确很傻。"出乎应须的意料,陆衍不像过去那样,对他恶毒的言辞立即反唇相讥,而是用一种沧桑的语感说道,"其实我能理解公子的心情。心,一旦背负上一个‘情'字,就等於眼耳被蒙上一层纱布,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听不见。只剩下一往无前的盲目,以及,对身边那个自以为可靠的人的全心全意的依赖......" "说到这个‘情'字,你跟我们一样,不是吗?"陆衍蓦然转头,直视著应须的绿眸。 应须听言收起眉宇间的嘲弄,一双绿眸瞬间变得更为幽暗。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而且我也很清楚我在做什麽。" "那麽你是否已作好准备?公子醒来後,很可能连你都不会记得。这麽一来,你二十年的苦心守护就全白费了。" "无所谓,不过是区区的一个二十年,不算什麽,我可以跟著他无数个二十年。重要的是,他能够把那个人彻底地扔出脑外,安然无虞地活下去。" "应须......"听了应须的话,陆衍打从心底漾起一抹微笑,"这二十年来,幸好有你陪在公子身边,谢谢你。" "谢什麽?这真不像你说的话。"应须啧了一声。 "呵,我早就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不寻了......不,应该说,不寻根本就不存在过,一切都只是我心中的一个幻象而已。"陆衍的笑里有著明显的苦涩。 "话说回来,当时你身上带著那麽重的伤,是怎麽逃脱生天的?"应须很是好奇,陆衍不过是只狐妖,怎麽可能逃过神界人的追击,最终还偷得水族的泷水镜之镜光。 "算我命大吧,遇到贵人相助。"陆衍草草地一言带过。关於这个话题,他不想多谈。 接下来,一片沈默降临在两人四周。 突然间,应须迸出一句话:"说真的,我以为你早死了,没想到居然还会遇到你。不过......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太喜欢你,尤其是你现在的气味,更令我讨厌......" "彼此,"陆衍对应须直白的话不但不气不恼,反而笑开,"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没什麽好感。只不过......现时,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是的,至少目前,我们有共同的人要保护......" 二十六 明媚的太阳挂上了正空,春日的阳光下,花儿开得正豔。 倚靠在枝干间的应须霍然弹跳起来,惊起枝间的飞鸟。 "怎麽了?"陆衍跟著站起来。 "他来了。"应须的眼望向墙外的青石路。 "你是说──他?" "没错,他今世的名字叫宋昊天。"应须的眼立时透射出阴冷的寒光,"我去把他解决掉算了,一了百了!" "慢著。" 应须正要有所行动,被陆衍及时制止。 "应须,让我去吧。" "你?你打算怎麽做?"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陆衍胸有成竹地笑一笑。 宋昊天拎著几付药,在大门前停下脚步。今晨,他从苏家离开後就直奔医馆,埋首在各种药材中,为苏言尘配制药方。配好药後,顾不上午膳,提起药就来到苏家。 刚敲了一下门,门板便被人打开,一个青衣少女出现在门口。 "宋公子,是你呀。"少女对著宋昊天甜美地笑著。 "小翠,你家公子如何了?" "宋公子,你是来找我家公子的吗?真是不巧,他到乡下的表姑妈家去了。"小翠睁著一双清澈的大眼,语带遗憾地说道。 "表姑妈?我怎麽从没听他讲起过?" 苏言尘曾说过他父母双亡,除了婢女小翠之外,与他最亲的人就是住在附近的孟大婶,除此之外,宋昊天从未听苏言尘提过还有什麽表姑妈。 "表夫人是我家公子的远房表亲,平时甚少来往,所以宋公子没听过也属平常。今早表夫人差人来,说是想念我家公子,於是公子便与来人一起前往乡下了。" "言尘的病还没好,怎麽能出此远门?" "宋公子有所不知,表夫人昨夜突然病危,临终前想见我家公子最後一面。而公子他也认为於情於理,都该前往探望,故而才决意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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