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与她在一起时，宋昊天也常常有意无意地提及苏言尘。由此，苏言尘在宋昊天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这次又让她发现苏言尘可以自行进入醉梨园。这更让何碧娇心中的疑问如涟漪般不断扩大，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不甘。
"何小姐为何有此一问？"何碧娇单刀直入的问话令苏言尘准备不及。
"表哥从不让别人到他的醉梨园中来，可对苏公子却特别宽容。所以我不得不好奇，苏公子是不是会什麽咒术，才让我表哥对你特别对待。"何碧娇完全一付千金小姐的姿态，咄咄逼人。
"何小姐，在下与宋公子只是知交好友罢了，并没有小姐所想的那麽复杂。更何况，何小姐不是也可以随意出入醉梨园吗？这是否表示何小姐也使了什麽手段呢？"苏言尘不慌不忙地回应何碧娇的追问。
"这不一样......"
何碧娇想要辩驳，却苦於词穷，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双手紧扭著手中的丝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总之......总之，我是不一样的，因为......我是表哥的表妹......对，因为我是他的表妹！"像是抓住了一个绝对有利的论据，何碧娇立时理直气壮起来，"而苏公子只不过是一个外人，所以说，我跟你是不一样的，表哥对我好是应该的。"
"何小姐，"苏言尘微拧的眉间透露了一丝不耐，"请问你究竟想与在下说什麽？"
"我的意思就是──表哥是我的，你休想把他抢走。"
"关於这一点，何小姐大可放心，在下从未有意要与小姐争抢。不过──何小姐在下定论前，是否应该问问宋公子本人的意思，看他是否愿意被你所占？"
苏言尘的话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却正好堵得何碧娇哑口无言，只好站在原地干瞪眼。
"你......"
正在这时，一道清风插入。
"碧娇，你怎麽跑到这儿来了？"宋昊天对何碧娇板著脸，语带斥责。
"我有要紧事找表哥啊。"
"你这丫头会有什麽要紧事。"对何碧娇的话，宋昊天既不相信，也不在意。
继而，宋昊天将头转向苏言尘。
"言尘，你来找我吗？"宋昊天一见到苏言尘就自然而然地放软了语调。
敏感地发觉这一差别的何碧娇立刻向苏言尘投去一个忿恨的眼神。
"哦，没什麽事。昊天，何小姐找你也许真有什麽要事，我不便打扰，告辞。"
何碧娇射来的两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苏言尘无意招惹过多是非，果断地抬脚离去。
十八
目送苏言尘走远後，宋昊天遂转过脸，面对何碧娇。
"碧娇，我不是早交待过你不准擅自闯入我的醉梨园吗？看来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
"为什麽，表哥，这醉梨园又没什麽特别的，就几棵梨树罢了......"
"住口。"宋昊天的脸马上黑了几分，"碧娇，如果你还想继续住在梨院的话，就给我安份点。"这醉梨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收藏著他与意钦过往的回忆，他不允许任何人侵入其中，即使是最亲近的亲人也不行。
何碧娇过激的情绪在宋昊天冷酷的言语中逐渐冷却，但她的心却益发不平。
"我还是不明白，表哥不让我进入醉梨园，却能容忍苏公子在醉梨园中来去自如。这到底是什麽道理？"
何碧娇的话如一把飞逝而过的利箭，直指宋昊天从未注意到的盲点。
宋昊天沈默了......
是啊，这醉梨园是他与意钦共同的圣地，他怎麽会轻易地让苏言尘涉足其中呢？
不！更让他吃惊的是──近来，他思念意钦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相对的，苏言尘的身影在他脑海里驻足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对於每个夜晚照例会梦见的那个人，他也越来越迷惑，那到底是意钦还是苏言尘？
乱花渐欲迷人眼......宋昊天的心，在这纷舞的花瓣中，也渐渐迷乱......
苏言尘走出醉梨园，遇上迎面而来的陈伯。
"苏公子，你找少爷吧？少爷他刚回来，怎麽，你没见到他吗？"
"不，我见过他了。只是何小姐似乎有急事，故而我就先退出来了。"
"表小姐她呀，从小就黏少爷，有时难免有些任性娇蛮，苏公子你别见怪。"陈伯了然於心地笑著，"不过少爷也很疼爱表小姐，除了她以外，难得见到少爷会对谁百般纵容呢。"
苏言尘闻言，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总觉得有一股不断扩大的沈闷之气在心房四处游移，无处发泄。 陈伯不知道苏言尘心中的暗流汹涌，继续念叨著："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深刻。听说这次表小姐她爹就是为了表小姐的终身大事而来的，老爷夫人也有意撮合少爷与表小姐的亲事呢。"
轰──无处发散的闷气在苏言尘心中炸裂了......
......娶妻......生子......
苏言尘的脑中只剩下这几个字，它们一寸寸地凝为绳索在他心头一圈又一圈地环绕，最终将之紧紧！住，并越收越紧，勒得他的心生生地疼痛，难以呼吸。
"少爷与表小姐若能共结连理的话，那真是天作之合了。你说是不是呀？苏公子......苏公子？"
见苏言尘双目呆滞，表情茫然，陈伯总算留意到他的异样。
"苏公子，你的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有什麽不适？"
"没什麽，陈伯不必担心。"苏言尘勉强打起精神，嘴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容。
"要是身体有什麽不舒服，苏公子可要直说啊。你是老爷夫人特意请来的贵客，也是少爷的好友，在这梨院中千万别客气，有什麽事尽管说。"
"陈伯请放心，可能是方才在风中站久了，所以气色才差了些。"
难受的，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体内的那颗──心......难耐的痛楚正伴著心跳一下接一下地传来......
苏言尘偷偷敛眉──他的病似乎又要发作了......
"苏公子这麽说我就放心了......咦？少爷，表小姐，你们要出门吗？"陈伯的眼光越过苏言尘，瞅向他身後。
苏言尘下意识地将头向後转，醉梨园门口，一对相伴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
何碧娇一出门就看到了苏言尘，她示威似的勾住宋昊天的臂膀，整个人向身旁的宋昊天依去。远远看去，何碧娇仿如小鸟依人地偎在宋昊天怀里。
哼──苏言尘，表哥是我的，我决不把他让给你！
何碧娇与苏言尘的眼神在空气中接触。碰撞的刹那，苏言尘清楚地从她的眼底读到了挑衅......
突然之间被何碧娇揽住手臂的宋昊天，没心思去揣磨她的小女儿心态。他深深地凝望一眼苏言尘，而後将视线调向陈伯。
"陈伯，我和碧娇回宋府一趟。今晚......你就不用为我等门了。"
宋昊天看似平常的神情掩盖了底下的心乱如麻。被何碧娇的话打乱了心率的他必须要找个地方，一个远离苏言尘气息的地方，好好地理清这些萦绕在心间的纷乱无章的思绪。
於是，宋昊天带著何碧娇走了。经过苏言尘身边时，硬是克制住回头看他一眼的冲动，迈著似乎沈稳的步伐走出了苏言尘的视野......
十九
苏言尘出神地望著宋昊天与何碧娇相偕远去的背影。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光是看著他们，脑中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两个词......
待他们回到宋府，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为什麽？在心湖中泛滥的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会这样熟悉......
忽然，一张画面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苏言尘的脑海──画中，有一个男子，身形高大；还有一个女子，一身豔红......似真似幻间，两人两相依偎......
他们是谁？
苏言尘的心开始狂跳，仿如有人拿著把大锤在他的心壁不停地敲打，心脏每跳动一下，感受到的痛苦就加重一分......
不好！病症真的又发作了......
苏言尘的手捂上胸口，额上开始有汗水渗出。
他应该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吧......苏言尘忍住痛，苦涩地思忖著......最初，他只是为开解宋昊天而来......没想到後来，事情演变成宋昊天为他治病......
现在，宋昊天的心病看来已经痊愈，他总算对得起宋老爷夫妇及孟大婶的托付......而他的心疾，似乎无法根治了......
既然如此，他与宋昊天不如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回复陌路。
可是，心间那无法割舍的情感到底是什麽？
相识一个月来，与宋昊天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都聚集在他心中，慢慢地发酵，直至酿成一杯芳香诱人的美酒，迷醉了他的心神......但同时，这也是杯杀机暗藏的毒酒，在迷住了情感後，就侵入灵魂之中，让他饱受煎熬却又无处可躲。
"陈伯，家中有些急事，我必须要马上回去处理。请你转告昊天一声，替我感谢他这些时日的照顾。"苏言尘努力地撑直腰，以尽量平稳的语调对陈伯说道。
"苏公子，何事如此著急？为何不等明个儿少爷回来後再走？"苏言尘毫无征兆的告别使陈伯大感意外。
"不了，我也惦念小翠，放她一个女孩子家独自一人始终不妥。改日，我再亲自登门向昊天说明。"
"苏公子既然这麽说，我也不便再强留。只是苏公子有空一定要再来梨院啊。"
"嗯，我会的，陈伯，您多保重。"
就这样，苏言尘离开了梨院。与来时的孑然一身不同，他带著迷惘的心思与刻骨的刺痛踏上了归途。
苏州城郊
"公子，你回来啦！宋少爷那边没事了吗？"小翠见到推门而入的苏言尘，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前来。
"嗯，没什麽了。小翠，这几日留你一个人看家，辛苦你了。"苏言尘疲惫地说著，身上的力气仿佛大都已在途中流失。
"还好啦，有孟大婶帮忙，她每天都会来一次的。"
"那就好。小翠，我有点累，先回屋休息一下。"
体内尤如海浪般翻腾的痛楚已趋於临界，苏言尘急匆匆地向後院走去，一心想著尽快回到房内，熬过这艰难的时刻。
苏言尘刚推开房门，一道颀长的身影倏然窜入眼帘。
暗绿色的长衫；随意披散在腰际的黑发；还有，混合在空气中的水的湿气──这再熟谙不过的背影是......
"应须......"有一瞬间，苏言尘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一身绿衣的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如潭水般幽绿的眼眸一如往常，不羁中噙著一丝柔和，注视著苏言尘。佩挂於腰间的的琉璃珠流溢著淡红的色泽。
"言尘，我回来了。"应须踱到苏言尘面前，骤然摊开双臂拥住苏言尘，激越之情溢於言表，"你还好吗？"
"应须，真的是你回来了......"
苏言尘在应须的臂中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搏动的心跳，这最真实的触感告诉苏言尘──他眼前的应须不是幻觉。
"言尘，你今天去哪儿了，我一回来就没有看到你。"自相见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後，应须想起方才遍寻苏言尘不见的焦急。他收回手，语带不满地盘问。
"孟大婶托我帮她个忙，因而近几日我不在家中。"苏言尘不著痕迹地敛住笑意。
"帮什麽忙要你离开家那麽多日？"
"没什麽，只是她的一位好友染上心病，心情抑郁，所以她请我去开导他。"苏言尘草草地将事由一语带过。
这几日发生的是非曲折实在太烦杂，他无意也难以一一道明。况且，他现在积存的所有精力正在与牢牢地扎根在心肺内，除之不去，压之不住的疼痛苦苦交战著。
不行了，再也控制不住的激流马上就要破体而出......苏言尘忍不住双眉纠结，瞬间退去脸上的血色，就连咬破了唇也不自知......
"言尘，言尘......你是不是又发病了？言尘......"
应须紧张的呼唤就在耳边回响，但苏言尘却无法回应，因为一股巨大的暗流已经席卷了他的身躯，吞噬了他的气力......紧接著，残存的意识也渐行渐远......
二十
这是哪里？到处漆黑一片......
缓慢地行走在一个奇异的空间，苏言尘感到自己的身体轻得随时会飘起来似的，围绕在他周围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一般的静寂......
这到底是什麽地方，他怎麽会在这儿？
他记得他回到家，见到应须，然後......然後就到了这里......
苏言尘抬眼四处张望──他必须找到出口离开这儿。应须还在家里等著他，而且，他还没有确定应须是否已安然度过劫难......
遥远的前方隐约闪耀起一圈光点，恍如挂在夜空的北极星，指引著夜行的路人。
那一定就是出口了──苏言尘立刻向光点走去......
亮白的光线汇成一扇门，刺眼的光芒让人看不清门後的事物。
苏言尘闭起眼，一只手横在眼前，抵挡住强烈的光线，一脚跨过那扇门。
当苏言尘放下手，睁开双眼，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呆愣在原地......
一大片雪白的梨花正绽放在他面前，透过枝繁叶茂的梨林，苏言尘可以看到一个素色人影坐在树下，手抚琴弦，曼妙的曲调如同清泉，从指间流淌而出......
怡淡的容颜，优雅的身姿，与这似月光一般秀美的景致融为一体......如此的美不胜收，不由得让人以为误入了世外仙境......
可是，明明那个男子的五官长相与自己完全不同，为什麽他会有一种看著镜中的自己的错觉？
正在这时，另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皇袍的男子走入苏言尘的视线。
清幽的梨林因为这个男子的出现而增添了几分热力，男子的身上除了有一股王者之风外，还发散出一股火焰般逼人的霸气。
那个男子走近正在抚琴的人，低下头与素衣男子四目相对，相顾而笑......
虽然苏言尘只是在梨林的一端，望著另一端的两人，但他却有一种感觉──那个火焰般的男子注视的人是自己......
男子眼中溢出的柔情，勾起的是深埋在他心底的情感，以及一种想要倾泄却又不得不压抑的矛盾......没有道理地，苏言尘肯定，另一头的素衣男子，也是如斯心境......
接著，身著皇袍的男子低下腰，牵起素衣男子的手。一阵仿如轻烟的呢喃随风飘入苏言尘耳中......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划过心口，剧烈的疼痛令苏言尘猝不及防......为什麽这动人的情话会让他感到悲伤？
他仿佛是一道影子，看著执手相握的两人，明知横陈在他们前方的是无可改变的悲剧，却无法阻止......
随著深沈的无力感涌现出来的，是一阵热流，渐渐地模糊了他的双眼......
慢慢地，漫天的梨花遮盖住了眼前的一切，两人的身影在他面前一丝一丝地透明，只剩下那一句悲凉的低语，在他脑中盘旋......
生死契阔与君订......执手偕老尤难言......
苏言尘轻轻地掀动眼睑，熟悉的檀木床顶映入眼中──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上。
原来──是一场梦。
可为什麽梦中的悲哀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得他的心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还有，梦中那两个人，究竟是谁？跟他有什麽关系？
"公子，你醒啦。"
银铃般的声音在房中响起，苏言尘侧头，看见小翠正端著食物向床边走来。
"公子，前天你回来後就晕倒在房里，吓了小翠一跳呢。"
"对不起，小翠，害你忧心了。"苏言尘扯起唇，无力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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