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定南候肯定不得不放人了。 想到这,苏言尘仰头望向顶上的蓝天──宋昊天,我就只能帮你这些了...... "唉──" 正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苏言尘,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须发斑白的老翁站在离他正前方不远处。 只需一眼,苏言尘就知道这位老翁不是凡世中人,不仅因为他一身的仙风道骨,而且,他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从中闪耀著睿哲的光芒,好似能够看透人心。 "请问,这位老人家是否有何指教?"苏言尘谦恭地朝白发老翁欠手行礼。 "唉──这位公子,老朽看你眉宇不凡,灵逸超俗,想来必是天人降世。只可惜──唉!"老人捋著长须,叹惜不已地摇著头,"虽有仙骨,却自锁红尘......" 白发老翁的话让苏言尘心中略微一悸。 "老人家,请恕在下愚昧,您这话......"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如朝云无觅处。红尘俗事,浮生一梦。公子,老朽奉劝你凡事不要太过於执著才好,否则徒惹得伤身伤心。" 留下这麽一句令人费解的话後,老人转身没入人群中。只剩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飘荡在苏言尘耳际:"唉──本是天上仙,超脱九天外,谁料竟锁红尘中......" 自锁红尘──老人的话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言尘心湖,泛起层层波澜...... 走出市集後,白发老翁沿街拐到一处街角,侧身隐入小巷内。 巷内,一位白衣黄衫的年轻公子正在等候。远看,就如长在雪山极地的雪莲般清冷高傲,不可亵渎。近看,纤细的身躯冰肌玉骨,秀丽的面庞宛若白碧。只是他那过於细致的五官显露了他的真实性别。 "公主。"白发老翁停下脚步,向年轻公子曲躬。 "仙翁,您可是见到他了?" "是的,该说的老朽都已相告......唉,我们能做也只有这些了。其他的只能待天帝定夺。公主,不早了,我们尽早回去吧。否则被天帝发现你私下凡间就不好了。" "仙翁......我想见见他。"年轻公子轻声请求。 "不行。"白发老翁板下脸,"公主,我们不是说好了,老朽带你下凡,但你不能亲自去见大皇子。况且,你私会大皇子,若被天帝发现,连我也难以保你。" "如果以我的罪能够抵去他的责罚,即使遭天雷之刑,被逐蛮原我也愿意......"年轻公子垂下眼,深深的忧愁取代了原有的清冷,难以抑制的哀思溢满双眼。 漠离......大皇兄...... "唉!"白发老翁再度无奈地摇头叹惋,"怎麽敖阙生的尽是些傻孩子啊......" 12 什麽?无罪开释?跟毫无厘头地被捕一样,宋昊天莫名其妙地被放出了大牢。 带著满肚子的疑惑,宋昊天走出牢门。刚踏出昏黑的地牢大门,外界强烈的阳光顿时刺得他一阵目眩,模糊的视野中,只见有一道人影在前方晃动。 "少爷!"陈伯一见到宋昊天,连忙欣喜地迎上前来,老泪纵横,"太好了!您平安无事就好!" 花了小半刻时间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宋昊天首先问出自己的疑虑:"陈伯,怎麽回事,连审讯都还没有,县令怎麽会突然就释放我?" "说起这件事,那还多亏了苏公子啊。"陈伯兴奋的口气中满怀著敬佩之情。 "他?"宋昊天微蹙起眉。 "是啊,是苏公子他亲自去定南候府劝说定南候收回了状纸,少爷您才得以无罪释放的。"陈伯像个说书人似的,滔滔不绝地说著,"昨天苏公子对我说少爷最快今日就可安然归来,我本来还不相信,现今才知道苏公子果然神机妙算。真看不出苏公子那麽温静之人,口才竟如此了得,居然能说动定南候。" 苏言尘说服了定南候?宋昊天加深了眉间的凹谷,心中的疑问好似滚雪球般不断扩大。 "陈伯,苏言尘现在在哪里?" "哦,苏公子在梨院。我原想请他一起来的,但是苏公子说少爷你刚获释,必然要与老爷夫人相聚一番,他一个外人不便打扰......" 陈伯的话还没有说完,宋昊天已快步走向栓在不远处的马匹。 "哎,少爷,等等我,你是否打算先回府拜望老爷夫人?"陈伯一路小跑地跟上宋昊天的脚步。 "不,直接回梨院。" "可是,老爷夫人他们这两天都在为少爷忧心......" "他们那边,我稍後再去。" 宋昊天先一步跨上马背,丢下一句话,策马急驰而去。此时的他只想早一点回到梨院。 苏言尘站在望梨园中,手里提著一个包袱。望著越墙而过的梨枝,流荡在心田的竟是几缕眷恋与不舍...... 眷恋什麽?眷恋那幽蓝苍穹下,!!的清美...... 不舍什麽?不舍那风起风落间,轻舞的素白...... 然而,就只是这些吗?隐伏在心胸,时轻时重的疼痛感,就只为这些而生吗? 在那烟水迷茫之间,是否还藏有那道沈睡长久的身影,撩拨著他心灵深处的情感...... "呯!"院门被人大力地顶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闯进院中。 "苏言尘!" 宋昊天疾行到苏言尘面前。没有了以往冷峻的面色,消去了阴沈的气息,狂奔而入的宋昊天正张扬著火焰般的狂放,隐逸在体内的霸气毫不保留地流泻出来。 一刹那间,仿佛是深嵌心扉已久那道幻影化身为真真切切的宋昊天,在他面前更醒。 苏言尘的心跳,失去了规律,接踵而至的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好像有数千支钢针,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扎入骨中...... 痛!包袱从手中无力地滑落,苏言尘双手环住胸,痛苦地弯下身,不稍几秒锺,冷汗已布满他的额头。 "喂,苏言尘,你怎麽了?" 宋昊天见状赶忙扶住苏言尘的身体,让他半倚在自己身上,胸口清楚地感应到苏言尘急促的呼吸。 "没......事,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苏言尘断断续续地说著,手不自觉地紧紧揪住宋昊天的衣袖。 看到苏言尘因强忍痛楚而愈发苍白的脸色,宋昊天二话不说,一把打横抱起他,大步向房内走去。 "你......做什麽......放我下来......"毫无预警地落入宋昊天的怀中,苏言尘只能以微弱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来对抗那刻骨的疼痛。 宋昊天不回话,进了房後即把苏言尘平放在床上。 跟著宋昊天在床沿坐下,拉过苏言尘的手,手指按上他的手腕。 感觉过了几百年那麽长,宋昊天才放下苏言尘的手,紧拧的眉端却没有放松。 "你这症状出现多久了?" "很久了,从我记事起就跟著我了。"苏言尘的呼吸总算慢慢地趋於平稳,面色也一点点地回复红润。 宋昊天抿紧了唇,看似正在苦思。 "你不必费心了,不少名医对这病状皆是束手无策,我也早已习惯这时来时去的病痛,只要撑一下就没事了。"苏言尘平淡的语调宛如正在讨论的是别人的事。 看见苏言尘那付云淡风轻的模样,宋昊天顿时心生不快,与此同时,还有一种麻麻的痛楚在心间蔓延。 这个苏言尘对自己的身体怎麽这麽蛮不在乎的? "我宋昊天的医术岂是那些庸俗的大夫可以比拟的?只要我想,就算是阎王爷要的人,我也可以把他给抢来。"宋昊天从床边站起身,将刚才顺手拎进来的包袱放到苏言尘床头,"所以,在我治好你的病之前,你就给我留在梨院。" "嗄?"苏言尘讶异地瞅著宋昊天。 他本是受人之托前来开解宋昊天的,怎麽现在反变成宋昊天为他治病了? 13 转眼,又一个三日过去。 自那天发病後,宋昊天每日都会来为苏言尘针灸一次。 这天,宋昊天照例来为苏言尘针炙。 撤了针後,宋昊天对苏言尘说道:"从脉相上看,你的症状已经基本稳定,明天起可以不必再进行针灸。接下去,只要再留心观查一段时日,如若没有复发的迹象的话,那就说明病情已基本康复。" "多谢你,昊天。"苏言尘的眼中含著一缕真挚的谢意。虽说这病跟随他二十年,他早习以为常,但真有一天,能得以摆脱这病痛的喜悦仍是让他不禁为之雀跃。 "言尘,我说过,这天下没有什麽我医不好的病。"宋昊天傲然一笑,眉眼间却比过去多了一丝温和。 不知何时起,宋昊天见到苏言尘时不再火药味十足,而是日渐亲切。 宋昊天的态度上的转变也使得苏言尘不再对他刻意疏远。 发展到最後,两人甚至开始互相直呼其名,像是多年好友似的。 宋昊天踱到敞开的窗边,欣赏著院中盎然的春景。 "你看今日窗外风和日丽,不如我们出去游湖如何?" "游湖?"苏言尘对宋昊天的提议倍感惊讶,平日从不走出梨院半步的宋昊天竟主动提议去游湖? "怎麽?你不想去?"宋昊天转头看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的一时兴起有何异常。 "不是,如果你想去的话,那就去吧。"苏言尘欣慰地笑开──宋昊天的改变也许正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东风杨柳欲青青,烟淡雨初晴。 明镜般的湖面在阳光下泛著粼粼碧波,青绿的湖水倒映著岸堤边婀娜多姿的细柳。沿湖建造的园林内,花团锦簇,芬芳扑鼻。 正是阳春三月好风景,和风惹得游人醉。 宋昊天与苏言尘穿过花丛,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草地。由於地处园林的边角,且旁边有假山遮掩,所以这个地方并没有什麽人。 透过层层掩映的垂柳,清明的湖面乍隐乍现。放眼望去,水木清华的美景,仿如一个正值豆蔻的少女,秀丽端庄。 "记得我上一次来这里,是与意钦结伴而来的。"宋昊天微仰起头,望向远方,飘忽的眼神说明他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当时我与他之间尚未定情,有的只是一层朦朦胧胧的情愫。没想到四年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昊天......"苏言尘轻触宋昊天的手臂,担心好不容易开朗起来的他再度身陷泥潭。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宋昊天仿佛没有留意到苏言尘搁在自己臂上手,自顾自地说著,"可惜我纵使能够留住春风,也留不住他离去的脚步......" "其实我与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些自欺欺人的谎话,什麽没有我医不好的病......最後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心爱的人含恨而终......" "昊天,你不该这麽自责。世事茫茫难自料──这并不是某个人的错......意钦他是个心地善良的药师,生前救人无数。你若真是思念他的话,就要振作起来,好好利用你的医术,救死扶伤,就当是偿了意钦未尽的志愿。"苏言尘的话听似平淡,却平覆了宋昊天差点失控的心绪。 "为意钦偿愿......" "是的。"苏言尘的唇线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清雅的五官忽闪著睿智的神采。 "那麽你呢?"冷静下来的宋昊天倏然攫住苏言尘的目光,"我遭定南候陷害,被关押大牢时,你又是为了什麽要救我?" "我......" 苏言尘哑口无言。这个问题他也反复问了自己无数次,至今无解。 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何当他听说宋昊天遇难时会心急如焚,绞尽了脑汁只为救宋昊天出狱。而且在那之前,宋昊天待他并不友好,甚至就在那天清晨,宋昊天还轻薄过他...... 本以为已经淡忘的记忆冷不防窜入脑里,苏言尘防备不及,不得不急忙侧过身,低下头,掩住自己忽然间的脸红心跳。 "还有,我很好奇,你到底是用什麽办法让定南候改变主意的?"宋昊天低沈有力的嗓音继续在苏言尘耳後响起,"我可不认为那定南候是什麽善男信女,也不相信你真的舌璨如花到能够说服定南候。" "这件事并不难,我只是以定南候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为筹码,与他交换罢了。"相较於第一个问题,这一个要容易回答得多了。 "见不得光的事?"宋昊天还是将信将疑。既然是见不得光的事,那必然掩藏得十分隐秘,怎麽可能让苏言尘知道? 苏言尘听出宋昊天话中的怀疑,噙著一抹淡笑调转过头,面对宋昊天。 "昊天,如果我说我生来就能够探测古今未来,看尽世间万象,你相信吗?" "什麽?这麽说,你的意思是──你是先知?" "算是吧。"苏言尘淡淡地回应。 他从未学过周易八卦,也没有接触过星相命理,这些能力是他与生俱来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他人追寻一生的境界他一出生就已达到。 恍如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宋昊天被定身般僵立在原地......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鸟儿啼叫的"喳喳"声在他耳中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声音在心脑间回旋。 "先知......他是先知!" 这声音,鼓动著他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使它们为之翻腾;同时勾动起血肉之下,魂魄之中某个蠢蠢欲动的火种......让他猛然惊醒──有什麽东西,是被他珍藏了太久,久得连他都差点遗忘的...... 优雅脱俗,尤如梨花......迎风抚琴,清俊飘逸......未卜先知,心如明镜......谁?那个被刻进心魂,每个午夜与他梦里相伴的影子,到底是谁? 14 青绿的湖畔,无人的角落,四周一片静寂。 被宋昊天狂热而纯粹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苏言尘只好转而走至一棵柳树下,借著抚模树干的动作化解自己的尴尬。 忽然间,苏言尘的一声低呼惊醒失神的宋昊天。 "怎麽了?"宋昊天即刻关切地上前询问。 "没什麽,是木屑扎进手里了。"苏言尘的左手捏著右手的食指,说道。 "我帮你挑出来。" 不等苏言尘有所回应,宋昊天一下拉过苏言尘受伤的手,低下眼仔细检查,只见细白的指面上,一根细细的木屑插入皮肤。 宋昊天轻轻地挑出木屑。轻柔的动作,专注的神情,无不包容著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苏言尘的手在宋昊天的鼻端之下,温热的鼻息不断地掠过他手面的皮肤,两人之间几乎没有间隙的距离让苏言尘加速了呼吸,两边的脸颊再度染上不自然的潮红。 "好了。" 宋昊天蓦然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脸嫣红的苏言尘。这样近距离的端详下,宋昊天发现,苏言尘白里透红的脸庞,简直与就是醉梨园中白中带粉的梨花。 宋昊天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掌,顷刻,同样强烈的脉动在两人的掌中融为一波洪流。同一时刻,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道似有似无的呢喃。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谁在耳边低喃?两个人的眼中盛满了一样的惊异...... 仿佛,那是辗转在灵魂之中,孤独地回旋了几个世纪的诺言...... 俩俩相望间,宋昊天与苏言尘失神地在对方的眼瞳中寻找自己的倒影,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 "吱喳──" 一声凄厉的鸟叫过後,四道平空跳下的人影骤然打破了这宁静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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