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尘稍稍一愣:"宋公子不是不喜欢我打扰吗?" "我改变主意了。"宋昊天理所当然地说道。 连宋昊天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要说这些话。只是他一想到苏言尘今天离去後,也许就不会再来,心里便怅然若失。 "再说吧,告辞。"苏言尘从宋昊天手中取走玉饰,便匆匆地向门外走去,不敢再回头迎视宋昊天的目光。 六 鸟儿在林间轻快地欢唱,两旁栽满翠竹的石径小路上,一匹马渐行渐近,而後,在一座庄院门口停下。 宋昊天翻身下马,来到大门前,抬手敲门。 没一会儿,门内走出一位青衣少女。 "这位公子,请问你找谁?"小翠好奇地仰头看著门外的英挺男子。 "我找苏言尘。"即使面对初见的生人,宋昊天也丝毫不掩他那炫目的光彩。 "哦,我家公子他正在後院,请您稍候片刻,我去通报。"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不等小翠反应过来,宋昊天就径直跨入门内,向後院大步流星地走去。 小翠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疑惑不已,鲜少与人交往的公子什麽时候认识了这麽一位引人注目的男子了? 宋昊天来到後院,放眼望去,空旷的院中没有半个人影。他转眼探寻了一圈,才在靠墙的花圃一隅见到一个低腰晃动的身影。 "苏言尘。"宋昊天叫了一声。 正埋首於花丛中的苏言尘似乎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便向花圃外望去。没想到,窜入眼帘的竟是宋昊天。苏言尘惊异地直起身。 "宋公子?你怎麽来了?" "想来,所以就来了。"宋昊天回答得干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麽会知道这里的?" "在这苏州城中,还没有我找不到的人。"宋昊天露出一抹自傲的笑。 接著,他又语带嘲讽地说道:"更何况──苏公子也算这苏州城的名人,不是吗?法力高深的辟邪师──想必当初我爹娘不是请你来与我作伴,而是告诉你我中邪了,请你来驱邪的吧。" "宋老爷和宋夫人也是爱子心切,此乃人之常情。"苏言尘并不意外宋昊天猜出他去梨院的真正的原因。 站在花丛中的苏言尘,由於刚才的劳作,额上布著细细的汗珠,看上去,宛如一枝带露的白兰,清幽淡雅,惹得游人流宕忘返。不过,衣裳上的几点土渍却稍嫌破坏了这幅美丽的画卷。 留意到这点的宋昊天微微皱起眉。 "你在做什麽?" "我?"对宋昊天突然转变的话题有些反应不及,苏言尘顿了一下,"我在将这株月季移植到花圃内。" "出来,我来做。" "......不用了,怎麽能劳烦宋公子呢?"听到宋昊天的话,苏言尘先是吃惊,然後连连摆手拒绝。 "我说我来做就是我来做,哪儿来那麽废话。" 宋昊天一边不耐地斥责,一边挽起袖口,走到花圃门前。大有"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拎你出来"的架势。 面对态度强硬的宋昊天,不擅争辩的苏言尘只得依言走出花圃。宋昊天随即进入园内。 "小心,不要剪到它的根......" "轻一点,不然会伤了它的茎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见苏言尘在外细心指导著,而从未做过这些事的宋昊天在则园内笨拙地忙碌著...... 望著忙得满头大汗的宋昊天,苏言尘不由得神思恍惚,一种感觉一点点地渗入心间──那是一种令人怀念的甜蜜...... 等到太阳徐徐移到正上方,宋昊天终於把花安全地移植到了花圃。两个人继而回到前院的厅堂。 "公子,宋少爷,请用茶。"小翠为二人端来茶水。 "宋公子,适才辛苦你了,一杯清茶,聊表谢意。"苏言尘举起手中的茶杯,客气地说。 "举手之劳。"宋昊天啜一口茶,面无表情,额角还挂著汗珠,"你这两日怎麽不去梨院?"宋昊天的话锋忽转,道出了此行真正的用意。 "去也无用,并没有什麽妖魅邪怪,所以也用不上我这辟邪师,不是吗?"苏言尘放下手中的茶杯,说出的话听不出是自我解嘲还是真有其事。 实际上,苏言尘之所以不再踏入梨院是因为他害怕再次面对宋昊天炽热的眼神,从宋昊天身上隐隐流露出的狂热的气息每每令他呼吸困难。而且,每次见到宋昊天,他的心都会微微地刺痛──这是他发病的前兆。 "的确,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真是抱歉啊,苏公子,害你赚不到这笔银子。"听到苏言尘几乎不带感情的回答,宋昊天心底忍不住升起一把无名火。 苏言尘自然知道宋昊天对他的误解,只是他处事向来顺其自然,对於别人的曲解也不会刻意澄清。 "宋公子今日来可是与在下讨论这个?" "哼,我本以为你是个值得结交之人,不过看来我错了,你根本只是个贪财之辈。"宋昊天冷哼一声,从口中吐出的是不屑的讥讽。 "宋公子,你既然认定如此,那在下也无话可说,天色不早,宋公子还是请回。"虽然苏言尘的脸上仍挂著似有若无的微笑,但相较於之前,嗓音已变得清冷许多。 宋昊天刷地站起身,如寒冰般刺骨的眼光直直射向苏言尘。 他是瞎了眼才会把苏言尘看作意钦!意钦从来不会这样客套生疏地微笑,也不会这样冷淡无情地说话,他总是温暖和煦地笑著,他的话语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光凭这一点,即便是十个苏言尘也比不上一个意钦! "对不起,打扰了!" 从齿间冷冷地迸出几个字後,宋昊天一拂衣补贴,扬长而去。 七 一转眼,距离那次的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数日。 这天一大早,苏家就来了三位访客。 厅堂内,孟大婶一脸恳求地对著苏言尘。 "言尘啊,这次你真的要帮帮宋老爷呀。" "宋大婶,你要我如何说呢,我真的无能为力啊。"苏言尘无奈地摇头。 "苏公子,我知道我们这是强人所难,但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坐在孟大婶旁边的何婉屏泪眼涟涟,"自从前日与他爹大吵一架之後,昊天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任谁劝也不听,再这麽下去,我直担心他万一想不开......" "那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孽子!"自进门起就板著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宋秉崖一开口就火气十足,"大逆不道,背祖忘宗,不守伦常!这个逆子早就被妖孽给迷得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 "老爷,昊天好歹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呀,你就不要再怄气了,目前最主要的是想个办法让他回心转意才是啊。" 何婉屏柔声安抚著宋秉崖的怒火,她知道宋秉崖还是关心这个儿子的,不然今日也不会随她前来请求苏言尘。 "苏公子,"何婉屏再度将头转向苏言尘,"昊天这孩子本就倔强难驯,再加上三年前的意外,性子变得更加阴沈孤僻,对所有人的劝解都置若罔闻。若不是无路可走,我们也不会再来求你,听陈伯说,你是唯一被他允许进入醉梨园的人......" 顿了一下,何婉屏又补充道:"关於酬金方面,你尽可放心,只要能救昊天,不管多少都没问题。" "宋夫人,你误会了,酬金之事在下从未想过。只是宋公子对意钦始终无法忘情,深陷过往,这与鬼怪狐魅无关,也非我力所能及的。" 想起几日前宋昊天对他的冷言冷语,苏言尘料想现在正处於盛怒的宋昊天定然不会想见到他。即使他依从宋夫人所求上门劝说也是於事无补,还不如及早拒绝,以免多生枝节。 "这不是妖孽缠身是什麽!"苏言尘话音刚落,宋秉崖立刻恼怒地起身反驳,"居然迷恋上一个男子,还被迷得如此神魂颠倒,简直丢尽我宋家的脸面!" "唉呀,宋老爷,您就消消气,宋少爷他只是一时迷失,只要慢慢引导,一定会步回正轨的。" 孟大婶连忙出来打圆场,生怕双方言语不和,起了冲突。继而她又转身朝向苏言尘。 "言尘,如今看来只有你最有可能说动宋少爷了,你就当帮我个忙,看在我这些年对你的照顾的份上,去劝劝宋少爷吧。而且,算命先生都说了你是天人临世,只要有你在宋少爷身边,那些妖魔鬼怪一定近不了他的身。" "孟大婶,你的意思是......"苏言尘发觉孟大婶的话似乎别有用意。 "你每天从这里到梨院,几乎要横穿整个苏州城,这样太难为你了。所以我与宋老爷,宋夫人商量著干脆就让你到梨院去小住一段时日。" "什麽!孟大婶,这怎麽可以......"苏言尘登时从座椅上拔起身。 要他与宋昊天住在一个屋檐下,那不是等於是把他与一个不定时爆炸的火药桶绑在一块吗? "行了,言尘,你就别推辞了,人家宋老爷,宋夫人也是一片诚意。难道你怕他们坑你不成,还是说──你不信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不就结了?好啦,我等会儿去叫小翠为你准备一下衣物,下午宋府会派人来取。你只要在梨院中先住下来,不用做什麽,那些脏东西就肯定会望风而逃的,你们说是不是啊,宋老爷,宋夫人?"孟大婶边说边爽朗地笑著看向宋秉崖夫妇。 "唔......是呀,苏公子,以你的能力,就算不能完全驱除这妖邪,但至少能阻挡它为害吧。"何婉屏心里虽还有一些担忧,但还是诚挚地请求苏言尘。 "如果这个儿子的确没救了,你不妨直说,我即刻将他逐出家门,从此不必再管他死活。"宋秉崖黑著脸,严肃地说道。 "不是的,宋老爷......" 苏言尘头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 唉──宋老爷他们一心认定是有妖孽作祟,孟大婶又不惜拿人情压他,要他去驱邪。且不说没有妖孽,就算真有,他也有心无力啊。 这一切,他心知肚明,可要他如何解释清楚呢? "苏公子,你说不是......那就是说,我家昊天还有救,是吗?"何婉屏听言,眉眼间马上露出一丝期盼。 "宋公子他只是心病而已。" "问题是宋少爷现在就快病入膏肓了。所以说啊,言尘,你就走一趟吧,能解了他的心结也好哇。"孟大婶仍是锲而不舍地努力说服苏言尘。 三双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用殷切的目光直盯自己,苏言尘只觉得自己头皮开始发麻。 唉──苏言尘不知在心里叹了第几次气──可惜他无法测算自己和宋昊天的命运,不然就可以算算看他上辈子到底是不是欠了宋昊天什麽。 "宋老爷,宋夫人,在还是只能说尽力而为,至於成与不成端看天意如何。"在三个人的重压之下,苏言尘再一次被迫缴械投降。 八 苏言尘再一次出现在梨院。 陈伯打开大门,一见到门外的苏言尘,立即将他迎进院中。 "苏公子,你来了就好了,快劝劝少爷吧。"陈伯的话中难掩欣幸之情,"这两天少爷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也不许其他人进入,就连三餐也吃得极少,我真怕他的身体会支撑不住。" "放心吧,陈伯,我既然来了,自当会尽力。" "太好了,那一切就拜托苏公子了......" 说话间,两个人便到了醉梨园门口,与苏言尘第一次来时一样,门扉紧闭。 苏言尘打开门,独自走进醉梨园,穿过梨林,站在紧锁的厢房门前。 "宋公子,在下苏言尘,特来拜会。" 回应苏言尘的,只有一两声鸟啼。 "宋公子,可否先请开门听我一言?" ※※※※z※※y※※b※※g※※※※ 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偶然随风飘过的一两片落叶与花瓣,四周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苏言尘伸出手,试著推一下门。没料到房门竟吱呀地一声敞开──原来,门没锁。 苏言尘轻声踏入门内,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室的昏黄。所有的门窗都关闭著,阻断了室外明亮的阳光。 苏言尘向卧室走去。 果然,在窗边的躺椅上,苏言尘见到了宋昊天的身影。他安静地躺在椅上,双眼紧闭,面色灰暗。 将身体全部隐於暗处的宋昊天,显得异常阴郁。 苏言尘的心又是一阵刺痛──这本该是个自信张狂,霸气十足的人啊,不应该变得这麽意志消沈,毫无生气的。 "他们又请你来驱邪了?"宋昊天没有睁眼,说话的语调听不出任何喜怒。 "如果我说我是来帮助你的呢?"心房被一缕淡淡的哀伤占据,苏言尘仿若被迷了魂般,竟用著莫名的情感轻吐出一句话。 "你凭什麽这麽说!"宋昊天猛地张开眼,如鹰一样的眼神尖锐地穿透苏言尘的胸膛,"我有什麽地方需要你帮!你跟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只会诬陷意钦是妖邪,骂我违背伦常,逼著我成亲!告诉你,我宋昊天的死活与你们这些无知小人无关!" "宋公子,你是否认为全天下的人都负了你?你这样自暴自弃,你以为有人会怜悯你是吗?你这样的懦夫行径,就是意钦看到了,也会瞧不起你!"出乎意料地,苏言尘的声音也跟著高昂起来。 "住口!"宋昊天霍然弹起身,猛然擒住苏言尘的双臂,目光凶狠,"你有什麽资格提到意钦!意钦的名字岂是你这种人可以叫的!" "怎麽,怕我提到意钦,是不是你自己也觉得无颜面对他?" "我有什麽好不敢面对的?你说我是懦夫?好!我就要让你知道我宋昊天是不是懦夫。总有一天,我会叫所有对不起我的人匍匐在我的脚下!" "宋公子,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苏言尘没有被宋昊天仿佛要吃人的气势所吓倒,反而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在下拭目以待,看你的豪情壮志如何达成。" 宋昊天霎那间安静了下来,松开苏言尘的手臂,愣愣地看著他的笑脸,恍然间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哼,你是什麽人,我为什麽要做给你看?我所做的一切只为意钦。"宋昊天别扭地侧过头,嘴里冷冷地哼著。 苏言尘不以为意地笑笑,不管是为谁,至少宋昊天肯振作起来就好,他对宋秉崖夫妇总算也有所交待。 苏言尘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陈伯的声音在园外响起:"少爷,苏公子的衣物已经送到了,请问该将苏公子安置在哪个园中?" 宋昊天闻言,马上双目圆睁,直盯著苏言尘。 苏言尘的心则咯!一下──他没有想到孟大婶居然说真的,而且动作这麽快。 "这就是你跟他们的计谋?把你安插到我身边,好时时监视我,是吗?"宋昊天眯起眼,瞬间阴冷的脸宛如千年冰川,阴寒的语调足以令人心惊胆颤,"苏言尘,为了赚这笔银子,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我......" "少再编话蒙我了!"苏言尘还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宋昊天愤而打断,"不要以为你像意钦,我就会对你百般容忍!我明白告诉你,你连意钦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过──"宋昊天往前走两步,越过苏言尘,背对著他,"你想留就留下来好了,我会让你们这些人知道什麽叫後悔。" 宋昊天冷冽的声音穿进苏言尘耳中,好似荆棘加身,扎得他脊背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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