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宋昊天将苏言尘安顿在了醉梨园的隔壁──望梨园。 苏言尘猜不透宋昊天这样安排的用意,甚至不明白宋昊天为什麽会让他住下来。照理来说,宋昊天对他深恶痛绝,应该恨不得永远不要见到他才对。 然而事实既已如此,苏言尘也就顺其自然,不去想太多。 一晃眼,三天过去了。 自苏言尘在梨院住下的第一天起,宋昊天便不再准许苏言尘踏入醉梨园,并且对苏言尘的存在视若无睹,视他如无物。 不过三天来,苏言尘倒是大致了解了宋昊天的作息。 宋昊天每晚都会一个人在醉梨园喝酒到深夜,然後睡到第二日近午时才会起来。下午到医馆去一趟。傍晚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醉梨园,不再踏出园子半步。也就是说──宋昊天每天不是在医馆,就是在醉梨园。 这样的宋昊天虽不能说是自暴自弃,但仍是孤僻得让人心疼。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般根深蒂固的心结,恐怕只有意钦复活才能解得开吧。而他苏言尘,只是个外人,根本就无力插手其中,更别说依照宋秉崖夫妇所托开导宋昊天了...... 想到这里,正在抚琴的苏言尘只得倍感无奈。 透过围墙,依稀可见醉梨园中大片的梨花。有些树枝还越过围墙,将枝头探入望梨园中,洒下几片花瓣,徐徐风中,弥漫著清幽的花香...... 苏言尘的视线渐渐迷蒙......在他眼前,宛若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挺拔的身躯,飞扬的神采......似曾相识,篆刻於心......他看不清他的五官样貌,只觉得那种感觉,好亲切...... "苏言尘,苏言尘。" 一声不甚友善的叫唤拉回了苏言尘的神智。他定睛一看,见到的居然是几日来对他不理不睬的宋昊天。 宋昊天冷著一张脸站在苏言尘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著他,眼底的不耐显而易见。 "宋公子,今日一大早怎麽有雅兴到望梨园来?"不同於宋昊天冷然的表情,苏言尘站起身,和善地说道。 "你每日一早在这扰人清梦,我这做主人家的当然要过来抗议一下。" 自从苏言尘住进梨院後,他每天早晨都被这挥之不去的琴声给吵醒。 如果能够狠下心关上窗,隔绝这绵绵不断的琴声也就罢了。偏偏他还难以自禁地沈醉於其中,想象著那是意钦在为他弹奏......等到一曲过後,再被无情地打回残酷的现实。而且最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优美的曲调竟是出自苏言尘之手! 被这种天上人间般巨大的反差反复地煎熬著,宋昊天终於忍无可忍,一脚跨入望梨园。 当初他之所以让苏言尘留下,就是为了伺机警告一下苏言尘,也顺便让他爹娘彻底死心。如今,他怎麽能让自己反而被苏言尘牵制住?看来,有必要采取一些行动了。 "抱歉,打扰到宋公子,请见谅。"苏言尘起身向宋昊天道歉。 "以後不准你再弹琴。" 宋昊天骤然出口的无理要求使得苏言尘微微一愣。 "宋公子,清早抚琴扰你休息,是我的不是,但何以要求我不得再弹琴呢?" "罗嗦!我说不行就不行!"宋昊天烦乱地打断苏言尘的疑问。 "宋公子,"苏言尘勾起一抹温雅的笑,"请恕我直言,所谓曲乐冶情,你何不放宽心胸,试著多欣赏一些鼓乐之声呢?" "怎麽,你就那麽希望我能抛开以往,挣脱心结吗?"宋昊天蓦地锁住苏言尘的双眼,一丝邪魅的浅笑慢慢在脸上显现。 "在下受宋老爷,宋夫人所托,自然盼望宋公子能及早想开......"被宋昊天霎时热情的眼光所笼罩,苏言尘无意识地回答著,心跳逐步加快。 "那麽......"宋昊天猝不及防地揽过苏言尘的腰,将他的身子贴近自己,同时一手勾起苏言尘的下巴,让两人的鼻息在彼此的肌肤间交汇,"或许你可以抚慰我......" 煽情的低语後,宋昊天倏然攫住苏言尘的双唇...... 苏言尘圆睁著双眼,瞪著宋昊天在瞬间放大的脸,脑袋"嗡──"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 随著唇齿间的动作,一股不可思议的满足感在宋昊天心田荡漾开来,仿佛──这一刻的温存,他已企盼了好久好久...... 原本只是想恶意地愚弄一下苏言尘的宋昊天,竟沈醉在这出人意料的喜悦中,舍不得放手...... "啪!" 直到脸颊传来火热的灼痛感,宋昊天才从陶醉中清醒。 宋昊天离开苏言尘的唇,收回紧扣於苏言尘腰侧的手,失神地看著苏言尘。 苏言尘抬起的手尤在风中轻微地颤抖,一双如子夜的星辰般明亮闪烁的眼眸此刻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恼怒,正跳动著异常的光彩,脸上所表现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羞愤。 他怎麽也没有想到,宋昊天会以这种方式来羞辱他,把他当作一个女子一样地轻薄。 "你......你......"恼羞成怒的苏言尘气不成言。 "我早说过,我会叫你後悔留在梨院中。况且,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自然有需要安慰的欲望。刚才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你若再惹怒我的话,我可无法保证能够做到冷静自持。" 强压下心头的骚动,宋昊天冷酷地丢下一句话,甩头走出望梨园。 10 苏言尘回到房中,心绪仍未完全从清晨的意外中恢复过来。宋昊天临走前的冰冷的眼神始终定格在脑中,令他难以平静。 他的料想果然不错,应允宋秉崖夫妇留在梨院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宋昊天刚愎偏激,行事乖僻,无从推测,根本不是个会受他人左右的人,自己勉强为之也是枉然,弄不好就会像今晨那样,无辜受辱。 唯今之计,只有坚定心意,辞了宋老爷的委求,及早离去,即使是孟大婶请求也绝不心软。自此以後,与宋昊天划清界线,回复陌路。 打定主意的苏言尘正在收拾行囊,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苏公子!不好了,少爷他被关押入监了!"陈伯匆匆冲进苏言尘房中,紊乱的气息更增添了话中的焦躁。 "什麽?"苏言尘停下手中的动作,"陈伯,发生了什麽事? "是这样的,"陈伯边说边轻拍著胸口,"今日上午,定南候府派人到医馆,说是定南候患病,指名要少爷前去就诊。当时少爷不在,那人就赖在医馆中,肆意胡闹,甚至把病人都赶跑了。" "那後来呢?" "後来,我听说少爷到了医馆见到这情形,不仅拒绝为定南候看诊,不知怎的,一怒之下,还把那小厮给打伤了。之後定南候就上告县衙,说少爷蓄意伤人,将他给关进了监牢。" 陈伯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现在要去牢中看望少爷,然後回宋府向老爷夫人请示对策。苏公子,拜托你照看一下梨院。" "我跟你一起去。"苏言尘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这......也好,有苏公子在,也许还能劝慰少爷一下。"陈伯点头同意。 约半个时辰後,苏言尘与陈伯一起到了苏州城府衙地牢。陈伯上前打点衙差,苏言尘则站在後边等候。 回想起刚才,陈伯带来的消息仿似一道闪电,始料不及,威力十足,打得他脑中除了宋昊天被捕这件事外,再也无法思考其它。 即使到现在,苏言尘一心挂虑的仍是宋昊天的处境,思考的也还是如何救出宋昊天。原本的订下的计划早已被他抛之脑後。 "好了,苏公子,我们进去吧。"陈伯买通衙差後,回头对正在发呆的苏言尘说道。 在一名衙差的带领下,苏言尘与陈伯进入地牢内。 阴冷潮湿的牢中,处处都充斥著腐臭不堪的气味。 "少爷!"走到一间牢房前,陈伯一眼就认出坐在牢里的宋昊天,眼眶一热,连忙上前呼喊。 正在闭目的宋昊天听到陈伯的声音後缓缓张开眼。相较於陈伯,身陷地牢的宋昊天反而要冷静许多。 再转眼一看,宋昊天发现陈伯身後的苏言尘,脸上立时闪过一丝惊慌。 "你到这儿来做什麽?"他对著苏言尘责问。 "苏公子他听说少爷被关进牢中,担忧您的安危,因而与我一起前来探望。"陈伯回答了宋昊天的疑问。 "不需要,你快给我回去!" 宋昊天的心因为苏言尘的到来而一片烦乱。即使被打入地牢,他也可以沈著应对,但是他就是不愿让苏言尘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 另一方面,早上与苏言尘口齿交缠的记忆还烙在脑海里,扰乱他的心神。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苏言尘。 "我来看看是否有什麽地方可以帮忙。"苏言尘对宋昊天的驱赶无动於衷,只是静静地看著牢里的人。 "哼,你能帮什麽忙。"宋昊天冷眼一笑,"那定南候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小舅子,一口咬定我恶意打伤他的侍从,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在医馆中,那个侍从根本就是自己撞到宋昊天的拳头上的。宋昊天甚至还没有碰到他,他就已经躺倒在地下,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是诬陷。 这件事,宋昊天心里清楚,知县心下也有数,但要洗脱这罪责却是难上加难。 "说起来,少爷与定南候无冤无仇,他为什麽要害您?"从一开始,陈伯就一直在纳闷,少爷平时都守在梨院中,不可能与定南候有什麽恩怨。 "还不是因为永和堂要吞并长寿堂的事。长寿堂的老板是定南候的一个宠妾的兄长,他不甘心就此被我打败,於是就找了定南候替他出头。哼,尽是些无耻小人!" "所以,你知道了吧,"宋昊天将头转向苏言尘,"这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就算我今天应邀去看诊,那定南候也一定会无事生非,赖我个蓄意误诊,意图谋财害命之罪。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陷害我。以你一人之力,怎麽可能与定南候斗?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少趟这浑水。" "不!"坚定的话音响起,苏言尘秀雅的面容瞬间透射出足以震慑人心的严峻,"无论如何,我决不会让定南候的奸计得逞。" "你......"从苏言尘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威严,使得宋昊天不觉得收起了所有的脾气,讶异地看著苏言尘。 温雅中隐藏著冷傲的高贵,这样的苏言尘,再度令宋昊天感到迷失...... 11 从地牢里出来,天已渐黑。陈伯转道去了宋府,苏言尘则独自返回梨院。 走在路上,宋昊天被关在牢中的画面不断地在苏言尘脑中翻转。 "那定南候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小舅子,一口咬定我恶意打伤他的侍从......他们早就设计好了......打定了主意要陷害我......" 怎麽办?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看来,要救宋昊天,除非是定南候自己改口,收回状纸。 可是,要如何才能让他就范呢? 苏言尘几乎一夜无眠,闭眼沈思到凌晨。 第二日天刚亮,苏言尘洗漱过後,便出了门。 一路来到定南候府,苏言尘站在漆得大红的门前。 刚敲过门,马上就有一个小厮从门内探出头来。他斜眼打量了一下一身布衣的苏言尘,一付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你找谁啊?" "在下苏言尘,前来求见定南候爷。"对於对方恶劣的态度,苏言尘完全不以为意,而是不紧不慢地勾起一抹浅笑。 "你是什麽人?我们候爷也是你这等汉民可以随意见到的?"好似听到一个天方夜谭般,小厮对苏言尘的话嗤之以鼻。 "这位大哥,烦你转达候爷,就说在下来与他谈一笔价值百万的交易,相信候爷就会愿意接见在下了。" "那麽,烦劳苏公子等候。"一听到苏言尘的话,那小厮立刻收起嘲笑的脸孔,口气也恭顺许多。 大约一刻锺後,那个人再次出现在门口。 "苏公子,我家候爷有请。" "多谢。" 苏言尘跟著小厮进入候爷府,走过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来到一处偏厅。 "苏公子请在此稍坐片刻,我家候爷马上就到。"一改最初的傲慢,那个小厮客气有礼地为苏言尘奉上茶,态度毕恭毕敬。 "有劳了。"挂在苏言尘脸上的还是那抹浅笑。 小厮离开後没多久,一个年过而立的男人步入厅内。 若不是那一身上好锦缎织就的长袍,这个男人根本就无法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过他细小的眼中闪现的精光,足以让人心生戒备。 "阁下就是苏公子吧?不知来找本候有何指教?" 布尔扎努在正中的位子坐定,待下人奉上茶水後,屏退了周围侍从,只剩下他与苏言尘二人在厅中。 "候爷,在下前来是想请你高抬贵手,撤回对宋昊天的诉状。"苏言尘直接挑明来意。 "哦?"一手端著茶杯的布尔扎努掀起眼,看向苏言尘,"原来苏公子是来为宋昊天求情的。唉,其实本候也不想为难宋少爷的,只是他打伤本府家丁,罪证确凿,如果本候为他开脱的话,那对伤者未免太不公平。苏公子,这件事请恕本候无能为力。" 说完,布尔扎努还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深叹一口气。 "宋昊天是否伤人,相信候爷与在下同样心知肚明。在下也不妨直说,今日来访,就是想用一百万两来换取宋昊天的平安。" "苏公子此话何意?" "不知候爷可否记得,去年江南洪灾,皇上拨了三百万两白银作为赈灾之用。但其中却有一百万两不翼而飞。" 苏言尘侧坐过身面朝布尔扎努,面上依旧带著浅淡的笑容,可说出口的话却让布尔扎努当场如坐针毡。 "大胆!谁都知道那三百万两全部用於灾民身上了,根本就没有短少!你这个大胆汉民,竟敢在本候面前无中生有!难道就不怕本候依法将你处斩吗!" 布尔扎努用力地一拍桌子,如弹簧一样弹起的身躯微微发抖,狮子般的咆哮显然是为了掩盖他的心虚。 面对布尔扎努的怒火及威胁,苏言尘表现得从容不迫,脸上的浅笑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在下是否无中生有,天知地知,候爷心里更是清楚,只不过皇上还不知情。可是在下若是上告朝廷,请他们去候爷的书房内的书案边的壁挂後,找到那本藏在暗格内的帐册,你说他们会不会相信在下所说的话呢?" "什麽,你......你......"布尔扎努登时面如死灰,如死鱼般凸出的双眼像看到怪物一样瞪著苏言尘,脑中一片混乱的他口中只能无意识地念叨著几个字。 "候爷,你是否在想,在下怎麽会知道这些事?实不相瞒,在下刚好会一些占卜测算之术,因而不论候爷将那帐册转移到什麽地方,比方说後花园的假山,城郊的别院,或者是候爷卧房内的秘密小金库,在下都只需一眼就可以看穿。" 苏言尘的话虽说得轻淡,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布尔扎努泄了气般地跌坐回椅上,神色中早已不见方才的嚣张跋扈,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呆滞。 "只要候爷一句话,我想可以换得不只是这一百万两吧。这其中如何取舍,还望候爷三思。在下还有友人在外等候,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话一说完,苏言尘趁著布尔扎努仍未回神之际立即起身向外走去。 一直到走出了定南候府,钻进了人来人往的大街,苏言尘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定南候为人阴险狡诈,苏言尘明白自己此举无疑是与虎谋皮。刚才他之所以谎称有人等候,目的就是为了让定南候心有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府中对他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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