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乱的后巷,总是显得那么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臭难闻的味道。小巷的尽头就是繁华的街道,绚丽的霓虹灯光经过地上水渍的折射,勉强得施舍着光亮。 又一次很落魄地醉倒在酒吧的后巷里,背抵着墙,穆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这个月来的第几次了。胃很难受,穆又吐了,本能的想站起来,但一阵眩晕又使他再次跌倒。潮湿的空气使他的呼吸更沉重,索性就这么半躺着,做个无赖也不错。 后巷的上方,只是一片狭窄的天空,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原本的明月繁星,一切都看不见了......穆难忍的捂住眼睛,喉间一阵压抑的哽咽,泪水随着指缝留了下来-- 穆经常光顾这家酒吧,它叫故事,他喜欢这个名字。穆总认为,每个人,悲伤也好痛苦也好,总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然而,他却从不对别人提起自己的故事。 穆长得很清秀,有着中性的气质,总给人神秘的印象,这使得其他客人总揣想他会不会是同性恋,甚至有些老板级的人物有意借故和他搭讪,穆不会看不出来那些垂涎的眼神,暧昧,甚至是色情的,而他总是平静的不说话,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忧郁的眼神,又让人觉得他是脆弱的,一个奇怪的人呐-- 坐在吧台的后面,穆喜欢这个座位,可以看到调酒师熟练的手法,他喜欢调和的瞬间,几种无关的液体能够相融成更美的形态。穆却不是经常坐这里的,他说只有罕见的美丽才能保存它的价值。晃着酒杯,即便是冰块,也在杯中一丝丝得融化,人为何不能这样无止的相融,总有着看不见的束缚。 颓废和不羁感染着每一个让调酒师调酒的人,穆心里有种由衷残酷的快感,看到每个人由快乐感染成为沮丧,倒有种欢娱的感觉。穆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然而,他现在觉得,至少他不是孤独的。 弹去烟灰,迟疑了片刻,却摁进了烟灰缸,一支好好的烟还是被浪费了。穆从不抽烟的,因为有人说烟只适合堕落的人,不适合他。穆难得的笑了,笑得苦涩。灌下一瓶啤酒,却又是一贯的清醒,穆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醉不了。支起沉重的身体,踉跄得走了几步,酒吧昏黄的灯光和空气中烟草混着烈酒的刺鼻的气味让穆一阵难受,又要吐了吗?在这里似乎不太好,吐也要吐的有形象,穆很困惑,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也许自己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音乐,不停的旋律着,穆喜欢这首歌,歌词却不停的刺痛着他的神经。穆喜欢这种痛的感觉,因为有人说,觉得痛,那说明你还活着。 走出"故事"的世界,同时也走进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穆不知道去哪里,惟有花了几百块钱租了的一间小楼房能算个家以外。穆已经没有朋友了,如果昨天路边捡到的那只狗算的话,已经一天没回去了,穆难得有了回去的念头。目目应该饿了,这是穆起的名字,和他一样的发音,那是怜悯着它,同时也怜悯着自己。 穆走得很狼狈,偶尔经过夜归的路人害怕得躲避着,他觉得好笑,是不是现在他像个拿人命阎罗王。小巷的灯光拖曳出长长的倒影,穆不算高,也不矮,他喜欢这样匀称的比例,他管它叫黄金分割。 艰难得对准了钥匙孔,插不进,穆发现拿错了钥匙,迟疑了片刻,举起手借着走廊微弱的一点亮光,一直盯着钥匙,看到泪流满面也浑然不知,这又是第几次了,总像个娘儿们一样。 跌进房间,懒得站起来,目目倒也没闲他一身的酒味"唔唔唔"叫着跑过来,"一定是饿了吧。"穆觉得也怪,难道小家伙饿得鼻子都退化了。刚才回来的时候买罐啤酒就好了,甩甩头,穆觉得好笑,目目总不能跟他一样用啤酒来填饱肚子吧,反正是睡不着的,不如做点吃的。 毫无油烟的厨房,打开冰箱大唱空城计,穆自嘲的笑了,的确这个月来没做过什么吃的,更别提会买些做菜的材料储存在冰箱里了。没了主意,看着小狗的可怜样,穆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都是被人抛弃的啊...... 楼下的便利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干脆去那里买,这个时间加上这副粗糙的样子希望别人不要以为他是来打劫的就好了。 这样的生活一个月前穆还是照样过着的,他喜欢另类的生活。穆总说自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说如果那个人是白天,那么他就是黑夜。然而,白天和黑夜是两个无法交融的世界,穆又说他愿意为了白天而放弃黑夜。那时,他还是个单纯的大男孩。 每天每天,重复着一个月前的生活习惯对穆来说是种痛苦的煎熬,为什么痛苦?穆总尝试着去忘记,反复的暗示反而使他记得更清楚。 晃回家已是凌晨一点多,难得的早还是晚也说不清了,看着目目吃的挺开心的样子,还不忘抬个头朝穆晃两下尾巴,他静静的笑了,眼角却有某种晶莹的东西在闪。这样也好,对大家都好,已经够了...... 醒过来已经是当天下午,穆才发现今早是在狗窝旁睡着的,这会不会看起来是一个饿得慌的穷鬼和一只流浪狗抢食物最终落败深受打击而昏厥现场的呢?穆已经无数次得对自己有这样的嘲讽了,这听起来很悲哀。 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干脆再睡一会儿,反正钱也不多,撑不了几天,到时再想办法,要么干脆自杀好了,穆痛苦得闭上眼睛。突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逸的气氛,陌生的号码,穆觉得稀奇,"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坏事也不怕多你一桩,"穆却懒得听,无所谓的心态又让他玩味的摁了绿色的通话键。 "穆......"好长的一段沉默,"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最近好么?我去找过你......但你已经搬走了。我......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我可以......"穆关了手机,拆下电池板,看着跑进来的目目,笑了笑,"看来,我们不需要电话了呢。"...... 昏黄的夜色一来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什么,即使是经过修饰的言辞似乎是别人的言辞,那时穆变得很没有自我,房间里已无那个人的身影,只有时钟还在不停的走着,撞击着夜不能寐的心。本想睡个回笼觉,这些天的确很疲惫,但怎么也睡不着,穆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可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夕阳的余辉印在穆的侧脸上,印出一副很不错的印象派效果,而光的另一侧拖曳出的却是他的沧桑。 现在泡吧想来是太早,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昨晚买了些东西,煮点吧,小东西又该饿了"你会觉得幸福嘛?有人这样为你。"穆看着熟睡的目目,温柔的抚摸着。 曾有人说,即便房子装修简陋,但是厨房一定要好好布置,因为它是一个家庭温馨的道具。穆知道这个道理,他当然知道,但是现在他的厨房和藏尸间没什么分别。穆一向不喜欢做饭的,他讨厌油烟的味道。穆喜欢有人为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他说那看起来很幸福,难以言喻的幸福,每想到这里,穆会低下头,笑得羞涩,然后跑进最讨厌的厨房去帮那个为他忙碌的人。 现在穆只能站着发呆,他不会做东西,纳闷,这么多年自己又是怎么活过来的。那时穆的父母还很疼爱他。 思绪片刻,穆还是决定做自己唯一会做的蛋炒饭,尽管他讨厌这种熟悉的味道,穆管这种感觉叫触景伤情。别人是因为见到昔日浪漫的情景而回忆起甜蜜的往事,穆却是因为见到两只鸡蛋一碗白饭而泪水不断,这怎么也浪漫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星期没吃饭。 穆有种揪心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人捏着,"这个月的第一次煮饭,难免有些紧张。"嘲讽得对自己说着,看着目目吃得开心倒也有些安慰。穆可以吃点的,但他没胃口,一直都是。穆始终不明白为何有些心情不好的人反而能胃口大开,他深知食不下咽的感觉,那是因为不开心。 熟悉的道路,已经走过几十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精确的转弯。穆是走小巷抄近道的,他总觉得闪亮的光明大道已不属于自己,通往"故事"的路就应该是这么神秘,带点玄幻色彩,倒是有点幼稚,古怪的思维又有点颓废,就算是通往地狱,也许穆会认为这倒是种解脱。 "故事"的门很沉重,加上些许隐秘,像是拒绝着外人,每次都得花些力气才能推开。享受到"故事"的气氛,穆笑了,这倒是成了他今生唯一主动争取得来的幸福,虽然有难闻的烟味,穆认为堕落的人就应该抽抽烟来渲染一下气氛的。 还是老位子,穆觉得奇怪,每次来的时候这里都没人占着,难不成是哪天喝醉了的时候刻上了自己的大名并加了句"抢爱凳者杀无赦"的血书?穆觉得离谱,或许是常客,所以,习惯就好,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不是嘛?穆难受的皱着眉,闭着眼睛灌下一杯酒。 "嗨,一个人吗?"好土的搭讪方式,穆通常都会无视别人的打扰,因为那不值一提。 那人倒是自顾自得坐在对面,穆有些不自然,他不喜欢这个位子有人,尤其是男人。 "能让我请你一杯吗?"见穆不说话,那人似乎来了兴趣,越战越勇。 穆不想说话,无论是反对的话还是赞成的话,这只会引起男人永无止境的接话而已。如果能隐身就好了,穆讨厌被人注意,他说这只会离他想要的东西太远。 "你很沉默,我注意你很久了,以前没留意,但这个月你似乎经常来。"那人点了根烟,看来是要说很久的样子,"你很吸引我,无论是你的眼神还是你独特的气质,要知道,来这里的人都跟外面的不一样,"确定的看了看穆的眼睛,凑近身,"你知道,什么能吸引我们。" 干脆的态度、简明的语意,不过这人好像误会了点什么,不过无所谓了。穆瞟了瞟对面的男人,长得不错,一样的肩膀,闭上眼睛,一个漫长的深呼吸,"多少?" 男人笑了笑,从西装内侧露出厚厚一叠钞票的一角,"‘故事',只收现金!"男人脸颊微微上仰,身体后倾靠着沙发背,优雅得跷起二郎腿,露出自信的表情。 穆讨厌那个笑。f 离开座位,男人走在前面,穆跟在后面,他开始后悔了,这样的堕落到底能表示什么。现在是认命得跟着他走还是冲过去敲晕他自己跑路先,无论是哪种,以后都不能来这里了,穆内心有些挣扎。 "昊明,别忘了答应小瑶,早点回去。"陌生的声音从后面想起。 穆知道这是前面男人的名字,他只是震惊得有些失神,内心有种异样的情愫顿时滋长,带着紧张,微微的颤栗冲至头顶,慢慢转身。周围的人不多,穆却只把目光聚集在一个黑色人影上,一个好看的身影,那人背对着光,只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完全看不见容貌。店内绚丽的灯光优雅得变换,凸显那人的璀璨,同时清晰地印出一张柔和的脸,一个温柔的微笑。 绚--语言像是失控般得从穆的脑中冒出,他没有察觉,一直看着,看得出神,视线相交,穆却丝毫不避讳。 --觉得痛,那说明我还活着,堕落得活着,直到遇见了你......第二章 男人走过穆的身边,没有看穆,径直走向那个被称为昊明的人。穆有些眩晕,擦肩而过的瞬间,竟觉得这道身影是带着微微暖意的。 "啊,熠绚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真巧!真巧!呵......呵呵。"韩昊明笑得嘴角有些抽筋,尤其是刚才那个机械式的转身,完全失去自信的架势。 "绚?"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耳鸣了。 "幸亏小瑶让我来找你,否则你又要乱来了。"韩熠绚笑着语气不重,不像是责备,倒有些无奈。 穆抬起视线,才发现韩熠绚已经转身面对着自己,这让他顿时无措。 见穆低下头,熠绚有些不忍。"你好,我姓韩,叫我熠绚就好,绚--也可以。这是我堂弟,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喂喂喂,怎么能说是烦呢?"韩昊明一旁乱叫。 穆有些诧异,却不愿抬头,心里倒踏实了很多。韩熠绚?默默得念着这个名字。这个人给他一种很奇妙的印象,穆讨厌这种感觉,那像是一见钟情,会让人进地狱。穆开始排斥了,他不愿答话,只想离开,面对这个人竟觉得疲惫,就像以前......穆的身体有些颤抖,只是一瞬间。 韩熠绚察觉到穆的不自然,只是将一张纸条轻轻放进他的手心,并且刻意得避免了肌肤的触碰。 "太晚睡对身体不好。"韩熠绚笑着。 穆没有理会,有些僵硬得看着他,嗤鼻一笑。韩熠绚似乎也不介意,回以认真的笑容,温柔的,像春风。看着穆离开的背影,然后是一个轻得连自己也听不见的叹息。 "喂,怎么,对他有意思?"韩昊明插嘴道。 "收敛一下,要不然让小瑶知道可有你受的。"韩熠绚没有回答,善意的提醒听在韩昊明耳里倒又使他脸部一阵抽筋。 "啊啊~我有分寸的!"拖着奇怪的音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软着身体像没长骨头,听见小瑶这个名字似乎让韩昊明很头疼。"今年又去那里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站起身,一手搭在韩熠绚的肩膀上,眼神里也没有刚才的玩味,反而让人看了觉得奇怪。 意味深长的看着某个方向,韩熠绚的笑容中透露着担心。回过头,用温柔的笑容表示回答。 韩熠绚和韩昊明是堂兄弟,关系很近,韩昊明是有未婚妻的,他也是爱他的未婚妻陆瑶的,但平时品行不端、吊儿郎当的毛病怎么也改不掉,所以一直由韩熠绚像监护人一样得看着他,以免他太越矩。韩熠绚之前在国外,最近几天才回来,他不太出现在吧台或是其他座位上,这在其他客人眼里看来很新鲜。 韩熠绚总给人亲切随和的印象,尤其那个温柔的笑容,难得一个柔情男子的形象。熠绚很细心,什么事都能察觉,他总是很关心身边的人,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很尊敬他,当然,还会有其他的原因。 就像穆一样,熠绚喜欢"故事",不仅仅是某些原因,也不同于韩昊明那种有目的的喜欢,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故事"是一家看似很普通的酒吧,有时会聚集很多男同性恋人,但这是后期形成的。至于老板,即便是常客也没人见过,大部分人一直误以为韩昊明是老板,直到韩昊明澄清他不是老板时,众人才觉得老板究竟是谁已经成了一个谜,毕竟,谁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大肆猎艳呢?关于真正的老板,只听说是个年轻的男人,似乎老板不喜欢来这里,客人们也会谈起,毕竟是自己的店嘛。只有少数的熟客或是亲密的朋友才知道老板的相貌,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子-- "故事"经营得很好,它没有很长的历史,也没有连锁店,甚至不在繁华的街道上,那种不同于其他赚钱招揽客人酒吧的氛围。紧闭的大门,像是拒绝着外人,幽暗的灯光却有着诡异的魔魅,默默地只能引起偶尔经过夜归人的共鸣,那种能深刻理解孤独含义的人。 "故事"的客人大多看似很颓废,那种心境恐怕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或者不是因为颓废,只是人和人之间的分享,分享故事,不是喜悦,而是痛苦的。有着一段揪心的往事即使再怎么坚强,总想找个能诉说的对象,然后这里的故事越来越多,多到自认为那段最悲痛的往事被覆盖得已经轻如羽毛,才明白世上原来有更多更多、更加刻骨铭心的故事,至少自己不是那个最悲伤的,这样的处境,不应该觉得幸运吗?然后沉迷于这种自我暗示虚伪的幸福不愿清醒,因为醒了,就会想起,想起了,就会痛了-- 一个人走在小巷里,看着路的前方,纵使瞪出眼睛,看见的也只是一片黑暗。寂寞的归程,究竟通往何处。再美丽的过去都不会成为未来,穆是这样认为的。这样一直一直的走着,即使疲惫和厌倦,神也不会收回对人的馈赠,这一生,只被赋予了孤独和寂寞,只能放弃了,放弃所有的幸福,这是一辈子的寂寞,终生孤独,永世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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